祈宁记——马蹄声凌乱
时间:2018-02-26 13:56:29

  吴祈宁心里发苦,脸上就呵呵了,也不知道这老太太是真傻啊还是装傻。
  她歪头看看李阿姨,皮肤光润,眉眼柔和,想来当初也是个大美女才得聘高第,如今看来,果然红颜自顾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不过吴祈宁心里旋即反驳了自己一下:她就是容颜不老,难不成就能拦得住老公偷嘴吗?然后心里慨叹一下儿:那也未必。
  李阿姨开始是拿很挑剔地眼光儿打量吴祈宁的,吴祈宁觉得出来这老太太是从颜值到家世整体的看她不上。不过,人生在世,无欲则刚。她压根没想跟李阿姨从一般同志发展成婆媳关系,对好多事儿也就一笑了之。毕竟,人对于忍耐一周,和忍耐后半辈子的反应是不一样的。吴祈宁这个举动,反而让李阿姨觉得这姑娘心胸宽,有涵养,像大家主儿的儿媳妇儿。
  这贱嗖的事儿也是让吴祈宁挺无语的。
  上日本么,难免看看樱花。
  日本人樱花种得很邪性,成林成片,花开时节,繁华似锦,灿若云霞,瀑布一样垂落人前。
  吴祈宁懒散地呆在樱花树底下,坐等一阵香风吹过,看满天粉红色的花瓣,雨一样飘落人间,撒得人满头满脸,香迹宛然。
  吴祈宁接一瓣在手上,仔细端详,果然柔红嫩粉,这死心眼儿的花儿说到做到,还真是凋谢在最盛放的时光了。信手拈来,落红满地愁如海……
  吴祈宁长长地叹一口气,要说这风水二字果然不假,你天天对着这么烈性的花儿,做人也难企望个福寿双全,怪不得日本人天天嚷嚷自杀,神风特攻也是他们的主意。可是回头想想,人要真是能死在自己最繁盛的时候,华丽转身,鞠躬下台,不也是一件好事儿?
  此生多见,过犹不及。
  看她怅怅地,白少爷双手插兜儿插了一句嘴:“人和花不一样,因为你不知道自己哪年盛开。”
  吴祈宁“啊”了一声,不明所以地看着白少爷。
  白瑞明拍了拍她肩膀:“武则天称帝那年都六十七了。按照樱花的逻辑,她进感业寺那年横看竖看都应该上吊……”
  吴祈宁“啊”了第二句,瞬间少女心碎了一地。
  跟有的人在一起不适合抒情,林黛玉听了这话估计都得抡镐头打白少爷一顿。
  白瑞明顺手拽起来吴祈宁:“坐着吹风干嘛?能把花看回去么?走,喝清酒去!”
  吴祈宁骨子里有三分从善如流,这几天旅途放松,又跟白少爷稔熟不少,就笑呵呵地站起来跟着白少爷去了。不期然回过头,看见自己老妈和白少爷的娘俩老太太正笑么滋儿地看着他们俩的样子,眉目含奸,仿佛一对儿要好亲家。
  吴祈宁她下意识松开白少爷的手:“差不多得了,别拉拉扯扯的。”
  白少爷满不在乎,抽冷子问一句:“你就不能跟我说说文蔚到底为什么拒绝我么?”
  吴祈宁正在心不在焉,随口秃噜了一句:“医患协议,得保密。”
  白少爷一下子定住,吴祈宁几乎撞到他后背上。白瑞明回过头,脸都白了:“你说什么……文蔚……文蔚她怎么了……”
  吴祈宁回头,找没人地方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第67章 夜谈
 
  左不过吃喝玩乐不操心,这一周时间过得也快,日本空气少污染,吴祈宁自己照照镜子都觉得气色好了很多。
  这一个礼拜和李阿姨相处愉快,临了老太太还送了吴祈宁一声樱色日本洋装。吴祈宁好性情,忙不迭穿出来谢李阿姨的美意。
  到日子回滨海,早有唐叔来了电话说是亲身在码头恭候,摆下了酒宴要给他们接风洗尘。吴祈宁知道这是沾了白少爷母子的光,却之不恭,含笑愧领。
  唐叔亲自接船,宝马香车。期间,吴祈宁和他眉目一对,唐叔打了个OK的手势,吴祈宁一颗心也就落了地。回头看看白少爷,白瑞明依旧笑得没心没肺,吴祈宁真心想问,这回您爹处置二奶,您是不知道啊不知道啊还是不知道啊?话到嘴边儿还是咽下去了,好奇心杀死猫,有些话真心不能问,多熟都不能问,一问准砸锅。
  关着李阿姨和吴祈宁父母的面子,唐叔这次没去太限制级的馆子,就是一般的公馆私家菜,图一个雅致安静。这家馆子吴祈宁略熟,除了她下厨,能让穆总说出好儿来的菜馆不多。
  唐叔做东,李阿姨、白瑞明是主客,吴祈宁带着父母作陪。本来寻思也就这样儿了,没想到唐叔好大喜功,又拉了李总、周海天他们老哥儿几个过来跟着热络热络。
  吴祈宁心里琢磨,这群狼战术还是盯着白少爷手里未来的项目这回事儿。乍一见周海天,吴祈宁吓了一跳,周总眼圈儿黢黑,瘦了一圈儿都有点儿脱像了。可见这几天他们工厂忙得不善。有心想问问穆骏如何了,想一想一会儿就见到了,干嘛在席面儿上点这个眼?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气氛基本上是欢乐而祥和的,吴祈宁就是不喝不喝,也跟着干了几杯洗尘酒。连日旅途疲惫加上酒意,她不一会儿就有了三分熏熏然。
  白瑞明按了按吴祈宁的手,“不行我就送你回去?”
  吴祈宁慢慢地点点头:“嗯,还真是有点儿……”
  白瑞明就手扶了她一把。
  酒酣耳热,肌肤相触,四目相投,还真有几分缠绵氛围。
  冷眼飞过去,唐叔看地是眉花眼笑。
  吴祈宁噗嗤儿就乐了:人生是戏,全拼演技。
  正说着笑着,包间大门让人推了个洞开。
  一股冷风刮进来,吴祈宁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
  门口肃立着一个人,嗯,就是特严肃地立着那种肃立。
  周海天第一个反应过来:“穆总!您怎么在?”
  吴祈宁抬眼一看,果然,穆骏正正地站在门口,直眉瞪眼地正看着自己。
  她心里一声哀嚎:冤家路窄。百口莫辩!
  果不其然,穆骏的眼光恶狠狠地停在她扶着白瑞明的腕子上。吴祈宁烫到似的撒手,不但撒手,而且还在餐巾纸上蹭了蹭,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
  穆骏今天少有的脸色森严,目光炯炯,好一幅捉奸拿双的架势!
  好好的接风宴,落到如此田地,吴祈宁不是不恨得慌,她眼风杀到狠狠地瞪了唐叔一眼,唐叔杀鸡抹脖子地做手势,我真不知道……
  周海天真机灵,端起杯子来:“来来来,穆总,既然来了,咱们干一杯,再喝一轮儿,再喝一轮儿,最近辛苦,咱哥们儿兄弟碰上不容易。”
  穆骏咬了咬牙,正僵着,盛欣穿花蝴蝶一样扑了过来:“穆骏哥,你看到谁了?我们还不走么?”
  看着盛欣小羊羔似地摇着穆骏的胳膊,吴祈宁眯了眯眼睛,嘴角也抿了起来。
  她动也不动,和穆骏凛然对视。
  这一屋子火花乱飞,白瞎五十三度茅台酒开了两瓶,满包房里醋味儿熏了天了。
  李总明白的时候就不着四六儿,喝了个醉眼迷离,正要大个圆场儿,可是十足摸不到头脑,离了歪斜地站起来:“穆总,你最近在产线上拼的辛苦,哥儿几个有眼共睹,我看满桌子就小吴和小白清闲,还出去旅游,来来来,你们俩端起来,敬忙碌在生产第一线的同志一杯。穆总干嘛板着脸,叫他们给你敬杯酒,乐呵乐呵得了。”
  说着,两杯酒就塞到了白瑞明和吴祈宁的手里。
  金姨和白叔叔也就算了。
  李阿姨笑嘻嘻地应承下来:“是是是,你们这两个孩子就知道谈情说爱看风景,也该敬敬人家加班的么……”
  吴祈宁回头看唐叔,唐叔朝她使眼色,杀鸡抹脖子,意思是无论如何别破了这老太太的气迷心!甚至朝吴祈宁比了个二字。
  这个二,就是二十万啊!
  这可要了吴祈宁的亲命了。
  她现在不能没有唐叔的担保!
  吴祈宁也是喝多了脑子发蒙,她端过来酒杯,抬头看了看穆骏,又看了看白少爷,微微沉吟一下儿,酒杯终于还是盈盈地送到了穆骏眼前。
  穆骏一口气上不来,就觉得五脏六腑一起疼,疼得几乎要站不住。眼前分明就是:人家金童玉女,旅行归来,得父母祝福,要昭告天下的架势。
  尤其吴祈宁,这趟日本回来,一脸的容光焕发。灯下观美,人家是分外地眼若秋水,面若敷脂,唇若涂朱,衣着光鲜。比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又滋润了好几分,好一个娇怯怯的新妇人!
  那自己又算什么?
  穆骏从小到大骄傲自尊、让人斯抬斯敬,何尝受过过这样的爆击伤害?当时就是用了浑身的力气,才不至于掉下眼泪来。
  可就是这个让他锥心的女子,居然颤巍巍端了一杯酒明晃晃地杵到自己鼻子底下!
  纤手香凝,金樽琥珀。
  要说这人太有学问了也不好,穆骏这么电光火石之间已经脑补了一篇现代版的《钗头凤》出来,而吴祈宁尚自懵然不知。
  盛欣皱了皱眉:“穆骏哥,你现在不能喝酒!”
  吴祈宁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儿,带了三分犹豫。
  穆骏瞧着吴祈宁,眼圈红了,他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小宁,你端给我的,就是砒霜,我都喝!你总称心了吧……”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感受着他从她手里接杯的劲头儿,自己一下子手里就空了,吴祈宁心头一动,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空了一半儿……
  穆骏喝了这杯酒,扭头就走。
  吴祈宁一愣,站不住了似地微微摇晃了一下儿。
  她晕乎乎地想:这都哪儿对哪儿啊……
  那天穆总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严重到吴祈宁回家后妆没卸,脸没洗,宿醉未消除,立刻就让盛欣夺命连环CALL叫到了滨海医院。乍一看盛欣衣服前襟上的血迹斑斑,吴祈宁还以为出车祸了。
  上下看看,盛欣还算全须全尾,吴祈宁略微松口气。谁知道盛欣丁点儿不领情,哭着把一票单据拍到吴祈宁脸上,哽咽得上气不接下气:“你知道……你知道他有多爱你吗?”
  小姑娘字字血,声声泪,说穆骏是如何负气呕血,被吴祈宁气得旧病复发,含冤控诉,仿佛吴祈宁是她生活中一切不幸的罪魁祸首。
  吴祈宁看着梨花带泪的盛欣,心里有一瞬间的百感交集:多好,你还有个人可以去理直气壮地怪罪……
  她下意识地拍了拍她的肩:“进去说,外面凉。”
  乍暖还寒,春寒料峭。
  不过这么小风儿一吹,吴祈宁略微甩甩头,觉得自己也清醒了点儿。
  她看见单据上穆骏的名字,第一反应居然是:盛欣你没有他的医保卡……
  事后,吴祈宁自我检讨,这些年下来,她大概长于理事,疏于人情,竟然成了习惯了。
  医院还是那个医院,科室还是那个科室,周大夫还是那个胖嘟嘟的周大夫。
  那天晚上不太平,两起车祸,一起斗殴,急症护士此起彼伏地嚷嚷这个要不行了。
  急症室的大夫们忙得四爪朝天,提溜儿乱转。
  周大夫正在心火上升,逮住吴祈宁好一顿数落:“前些日子不是来了吗?这怎么又来了?大面积的胃溃疡出血,都400ml了,真拿血液当自来水儿啊!你们当家属的也是,怎么护理的病人?长心不长心啊,给我们添麻烦么不是?”
  盛欣见惯了日本大夫的和风细雨,一时还真受不得中国医生的雷霆风暴,刚要开腔儿。吴祈宁手快脚快地把她摁到身后,喏喏称是,深刻检讨自己没把病人当佛祖供着的大不敬罪过。然后低声下气地问着:“您看怎么治好?”心里寻思着,大夫火这么大,是不是要递一个红包上去?
  拿着各种单据,穿梭在医院的各个化验科室之间,熟悉的消毒药水味道,熟悉的白色大褂飘飘,吴祈宁隐约觉得自己回到了孩提时代,带着用心烹调好的食物,急匆匆从家跑到医院给爸爸放下,再急匆匆赶回学校去,上晚自习。
  天依旧是那么冷,药水的味道依旧那么呛人。
  世易时移,十道轮回,好像只有她的世界,从来没有美好过。
  急诊室里陡然传出一声家属的哀嚎,不久一个白单蒙头的人被匆匆推了出来,吴祈宁下意识地后退避让。她以前从来看不得这个,看见就会跟着哭出声,就是眼窝子浅,就是忍不住。
  可是这一回,她没掉眼泪,看着那个英年早逝的路人甲被人匆匆推着远去,吴祈宁诧异,自己居然不觉悲伤,只是疲惫不已……
  让盛欣守着穆骏,吴祈宁办妥了住院手续,缴请了诊疗费用和后续的药钱。一忙一乱,天也就快亮了,穆骏仿佛在沉睡,盛欣已经歪在小椅子上睡着了。
  吴祈宁安静地坐到了穆骏的床边,双手抱住肩膀,远远地,远远地看着他。
  睡在灯影里的穆骏看起来皮肤很苍白,呼吸急促,额头上还有些许的冷汗透出来,嘴唇微微地翕动着,仿佛要求这什么。
  吴祈宁没有过去给他擦拭,或者凑过去问他要什么……
  她就是远远地看着他。
  很艰难地把这个病人和当初那个系着围裙打扫冰淇淋店的男子联在一起。
  有一瞬间,吴祈宁很想拔腿就跑,一路跑回盛境冰淇淋店,她觉得自己只要推开大门,就会有个颀长温润的男子朝自己抬头微笑,说:“小宁,你回来了!”
  是啊,小宁回来了。
  才去日本七天,就搞出这么大事儿来。
  哎……吴祈宁呼噜一把脸,早知道不去了。
  她慢慢地抓住了穆骏潮湿阴冷的手,下意识地玩儿他修长的手指头。不期然,那修长的手指跟着她的节奏微微动了动。吴祈宁抬头,看到了穆骏乌黑的眼睛正直直地看着她,深不见底。
  他笑一笑,问:“你在干嘛?”
  吴祈宁划拉一下穆骏的手指:“在想小时候的事……”
  穆骏“哦”了一声,挑挑眉。
  吴祈宁把脸颊贴到穆骏冰冷的手上,慢慢地说:“我小时候,不会划火柴,总怕烧到自己。然后我就发誓我一定要学会划火柴,于是我就拿了一整盒火柴,去我家后院划……”
  穆骏轻轻地摸着她的脸:“嗯……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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