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宁记——马蹄声凌乱
时间:2018-02-26 13:56:29

  穆骏扶着桌子,居然扛住了盛年的力气,死也不往回躺:“你还能想出什么辙来?我自己惹祸,自己搪着就是了,总不能让人看灵周科技的笑话儿。”
  知道兄弟是有点儿怒了,盛年也有点儿后悔自己刚才话说重了,一只手搡住穆骏的肩膀,慢慢把他推回床上,语气也缓和了,有几分训小孩儿的口吻:“知道耽误事儿,早干嘛去了?能耐了你!数仨数儿,给我躺回去!一……二……”
  穆骏在盛年手底下微微挣扎了一下儿,还是松了身上唯一的力气,他想一想:“去把我的笔记本拿来,今天的进度会,我可以网上和他们开。”
  盛年想一想,回头吩咐吴祈宁:“去!给他拿!”
  盛总强势回归,立刻就主持了大局。
  只是他忽略了一点儿:兄弟长大了,眼瞅着娶媳妇儿自立门户了,不能再当孩子那么数落了。
  
 
第69章 逼宫
 
  吴祈宁贴心给穆骏背后垫了两个枕头,尽量让他靠得舒服一点儿。穆骏趁着她背对着盛年的时候,捏了捏吴祈宁的手,无声地说了一句:“对不住,忍着点儿。” 
  吴祈宁呆了呆,一笑,朝穆骏点点头。不忍怎么办?跟盛年拼了?不是时候。
  穆骏这回要来一块滚烫的毛巾,给自己认真地擦了一遍脸。一冷一热,刺激地他的皮肤有了几分血色,比刚才惨白惨白地强了许多。吴祈宁看得出来,穆骏这是努力地在给他自己提神。以他现在的状态,实在是不适合工作。
  盛年抱着肩膀看穆骏,冷冷地一言不发。大敌当前,盛年总觉得穆骏自己嘬死不值得同情。穆骏以前为了盛颜要死要活不是重点,重点是穆骏那阵子不耽误大事儿,盛年也就担待他了。现在可好,临阵撂挑子,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孙子活该!
  这一场网络进度会开地是一塌糊涂。是人都看的出来,穆骏的脑子现在不怎么跟得上情况,还没加上胡志明的工厂,就滨海这几个车间,他都应付地十分吃力。经常是要停下来,思索一好一会儿,才能做出反应。脸上逼出来的血色很快褪下去,苍白得像一张纸。
  好容易开完了视频会,穆骏啪地一声合上了笔记本,脱力地后躺在了枕头上,大口地喘了半天。一场进度会开下来,穆骏后背的衬衫都潮了,想来都是冷汗。
  有眼睛的都知道,这样是不行的。他们不能再指望这个强弩之末。
  穆骏表现不好,盛年压根儿不给他面子,凤眼里就要冒出火光儿来:“看来你现在根本指不上了……” 刚这么一会儿,盛年就接了四个催促抱怨的电话。整个人就是一个拔火罐儿,此时此刻心急如焚的盛年真恨不得冲上去大嘴巴抽穆骏一顿。
  一回头,不提防看见,病床上的穆骏正微微垂着头,单手握拳,抵着嘴唇,疼痛似地皱着眉。
  这个神情好熟悉,穆骏十来岁的时候受了伤,经常这么闷闷地坐在那里沉默地忍着,忍着。偶尔抬头,叫他一声:“哥……”
  委委屈屈的……小弟弟……
  看着这样的穆骏,盛年忽然就心软了。
  然而抬头细看的时候,才发现世易时移,同样的病房,同样的病床,坐在穆骏身边的已经不是自己一奶同胞的妹妹盛颜了。盛年倏地倒退了一步,他有一瞬间地恍惚:为什么?为什么盛颜不在了?穆骏还在?穆骏在也就算了……可你身边的又是谁??
  再抬头时,盛年眼睛里忽然就有了几分狠毒。
  他冷冷地看着吴祈宁,心里莫名怨气翻涌:这……这都是你不好!
  感受到了盛年凶狠的目光,穆骏慢慢地把吴祈护在了身后,他抬起头,一字一顿地告诉盛年:“哥……是我身体不好!不怪小宁!”声音不大,斩钉截铁。
  盛年分明看见:穆骏漆黑的眼睛里也有一番波涛汹涌。
  盛年勃然大怒,摔门而去。
  刘熙想了想,跟了出去。
  盛欣看一看穆骏,再看看吴祈宁,忽然一跺脚,也追了出去。
  于是,这屋里就彻底安静了。
  吴祈宁摸了摸鼻子,心想:这算什么?决裂了?
  她在心里咆哮:盛年你有病啊!
  隔了好一会儿,穆骏拉住了吴祈宁的手:“小宁,麻烦你叫周大夫来好么?我……我不舒服……”
  那天,穆骏一脸沉静地对周医生说:“我头疼,发冷,集中精神想事情的时候,觉得脑筋好像冻住了一样,思索都会疼,连眼皮都疼,连指尖都疼。”吞一口唾沫,压抑住恐惧的情绪,穆骏接着说:“我觉得我好像刚刚死了,整个身体都在逐步地僵硬发冷……”
  周医生推了推眼镜腿儿:“这可能是巴比妥的药效没过,你还在眩晕造成的。也可能是内出血造成了电解质紊乱,你的情况还是好的,其他电解质紊乱的病人白天见鬼的也不在少数。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我国老年间时常说:病危的人说鬼话。输点液吧,补充一下电解质,也许会有好转。”
  穆骏默默地听着,良久,只“哦”了一声。
  周大夫说:“别渗着了,定个日子手术得了。”
  穆骏想一想:“再缓几天吧……”
  吴祈宁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送走了周医生,穆骏慢慢地躺了回去,以掌盖面,整个人都在微微地发抖。
  吴祈宁满心想劝穆骏一句,坐在他身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说:大不了咱不干了,把工厂赔给詹爷爷。后半辈子卖冰淇淋也可以过……
  但是她终究没说出口。
  行走江湖,不是扭头就能退的。
  周大夫给穆骏加输了两瓶平衡盐液。看着一滴两滴的药液缓缓地进入穆骏的血管,吴祈宁默默地发了会儿呆,她刚接了她妈妈的电话。金姨絮絮叨叨,说不行算了吧。你还要守望门寡吗?
  吴祈宁出神地想:我是不是也应该扭头就走?也许那样,盛年就会原谅穆骏了吧。
  想到这儿,她自己摇摇头:冲冠一怒从来都不是为了红颜。盛年和穆骏的毛病也未必全出在她身上。
  自己和穆骏也曾山盟海誓,他素日也待自己不薄。此时求去,何成人子?
  这么长时间里穆骏始终以手掩面,他万念俱灰地说了一句:“小宁,你走吧,我好没用……”
  吴祈宁笑一笑,拿下穆骏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有病就治,坏了就修。小事情而已,不值得这样……”
  穆骏愣了愣,仰面想了很久,说:“小宁,去把文蔚叫来!”语气也平静了许多。
  吴祈宁眼珠一转,觉得这是个法子。
  李文蔚鸟瞰着病床上的穆骏。穆骏缓了一会儿,才能睁开眼和她对视。
  李文蔚啧啧:“师哥,作为一个绝症患者,我真鄙视你。”
  穆骏点了点头:“你鄙视得对。”
  李文蔚就乐了:“小宁,我觉得哈,人到了什么时候也不能绝望自卑,你看我现在这状态,再瞅瞅我师哥,还真保不齐谁走在谁前面。”
  吴祈宁一时语塞,有心抽她,又觉得不太合适。
  穆骏苦笑一下,慢慢地坐了起来:“你说得对。你看人家约翰逊,22年了,还生龙活虎。文蔚,我还真说不定走在你前面……师妹,我看好你……”
  让穆骏一夸,李文蔚还真就不好意思了:“那您把我叫来是……”
  穆骏笑一笑:“送我一程……”
  李文蔚的脸登时就白了。
  穆骏强撑着坐起来,打开了笔记本,慢慢地和李文蔚交代着什么,他说话很慢,不时还要捂着额头喘气休息一下儿,虽然没有大的停顿,但是声音断断续续的。
  李文蔚难得耐心,基本上不插嘴,只是静静地听着穆骏说。在本子上刷刷点点地记下来,即便有不明白的,她也没当场问,想着自己回去琢磨好了。师哥这个样子,实在是不能再劳神。
  李文蔚心里默默地叹口气,有一种坚持叫勉强。
  虽然心里很有为自己未婚夫难过,可是吴祈宁没打扰他们说话,各人自有使命,强求不得。所谓职业道德,就是做好自己的本分。当老板地好好做个老板,当技术总监的就好好负责起自己的业务。敬业精神,当如是观。吴祈宁知道,穆骏这么拼命总有几分守土有责的担当在。
  吴祈宁慢慢地支开了自己的笔记本,坐在一边儿悉悉索索的地自顾办公。
  天没塌下来,日子还要过。
  穆骏和李文蔚说了大概两个多钟头之后,终于再也坚持不住,疲惫地伏在枕头上,呼吸急促地按着额头,一阵阵地恶心再也说不出话来。李文蔚长长地叹一口气,她抿了抿嘴唇:“我还是回去上班吧,师哥,明天我再过来,这些日子的进度会,我主持。每天晚上我过来跟你汇报一下儿。”
  穆骏点点头,也只好如此了。
  吴祈宁起身送李文蔚出去。
  两个人默默地走在医院的长廊里,谁也没开口,情景有点儿尴尬,场面有点儿悲伤。
  过了好一会儿,李文蔚回头拉着吴祈宁的手,慢慢地安慰她:“他会好的。胃出血而已,就算严重了点儿,也会好的,早晚的事儿。我师哥就是太着急……”
  吴祈宁点点头,拨拉一下儿文蔚的头发:“这些日子要辛苦你了,你自己也保重身体……别太拼命……”
  李文蔚叹了口气:“我要死的话,争取来个干净利索的,可真别让我受这么大罪。”
  吴祈宁顿了顿,咬了咬牙。
  李文蔚回身搂住了吴祈宁,她趴在她耳边说:“小宁,有事儿跟我商量。我永远站你这一头儿。”
  吴祈宁用力地抱了抱李文蔚,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年头儿,好像姐们儿比爷们儿可靠多了。
  穆骏是在晚上醒过来的,他这一天体力透支,醒过来也是迷迷茫茫的。喝两口牛奶,就把吸管吐出去,摇头表示不要了。吴祈宁严重怀疑穆骏摄入的这点儿热量不够维持基本代谢。但是穆骏很坚持,他吃了更难过……
  如是几天,都是如此。
  穆骏病势沉沉,不见起色。盛年再也没来,刘熙也没来,盛欣也不见了踪影。金姨彻底恼了女儿,也对他们不闻不问。灵周科技这些日子都没来过伙计朝拜东家。
  只有李文蔚每天过来,跟穆骏聊好久。李文蔚来就是说公事,俩人争分夺秒,拆图看样,基本上都是聊到穆骏说不出话来为止。
  吴祈宁抱着胳膊看着,想想刚从越南回来的时候,穆骏骨折,多少同事过来家里请示汇报的。怎么这一下子,就鸦没鹊静了呢?而且这些日子,就连她的业务电话也少了许多。这很不正常,极不对劲。
  吴祈宁搓搓双臂,要不是远在越南的宝姐和黄凤打发秀儿他们来探视过几回。吴祈宁觉得他们简直是被世界抛弃了。
  穆骏歪在枕头上笑地就有点儿冷:“那天,刘熙就把我的印鉴收走了。看看进度会如果文蔚能担待起来,确实盛年就用不到我了……”
  吴祈宁张了张嘴,心说:盛年手脚倒快。可是……可是……这也太无情了吧……释兵权连杯酒都不给啊!
  她有心劝几句,或者说个笑话儿把这事儿遮过去,歪着脑袋想了半天,终究说不出来。可也是,如何劝囚禁在南宫的英宗安心地做个太上皇呢?这不是胡扯吗?盛年,你不至于这么无情吧……卸磨杀驴啊!
  吴祈宁只是坐下来,握住穆骏的手:“盛年不要你,我要啊。”
  穆骏翻手握住了吴祈宁的腕子,眼睛黑沉沉地看着她:“对不起,连累你受委屈了。”
  吴祈宁“嗨”了一声:“那就加油点儿,别让我守寡啊。思来想去,这事儿只有麻烦您了。”
  穆骏慢慢地把脸埋在了吴祈宁的手掌心里,近乎啜泣:“小宁……你不知道……以前那么糟蹋身体……我好后悔……”
  吴祈宁长叹一声,摩挲着他的肩膀,心里又疼又恨,直想骂一句:活该!
  话到嘴边,终于忍住,改了一声苦笑:“以后注意吧!”
  周大夫那天查房的时候不经意地说了一嘴:“盛年来电话问穆骏的病情来着。”
  穆骏的眼光闪了闪,吴祈宁知道:穆骏骨子里还是很希望盛年拿他当兄弟待的。
  周大夫接着说:“我说你再不手术,恐怕就要撑不住了。哎,穆先生,知道您忙,您倒是抽空把手术给做了吧……养病如养虎啊……”
  穆骏看了看李文蔚给的进度表,长叹一声:“再有半个月差不多了吧……”
  周大夫摇摇头,回头教育实习生:“看见了没?耗子给猫当三陪,赚钱不要命啊。”
  谁知道次日,灵周科技就派来一个刘律师,背头管裤,人模人样。他说:“穆总,盛总让我过来,跟你研究几张文件……”
  穆骏看着他眼生,想一想还是不得要领,点点头:“拿过来吧……”
  刘律师递过来几张雪白的A4打印纸:“盛总的意思,您住院这么久了,又面临个手术,总该留个文件预备着,给自己指定个代理人。毕竟……您也没有直系亲人了……”
  穆骏一呆,接过来文件只瞄了两眼,忽然觉得恶心欲呕,连累着下腹也生冷泛疼了起来。
  他咬着牙问:“这是盛总的意思?”
  刘律师理所应当:“是啊!”
  一口血毫无征兆地呛了出来,穆骏颤巍巍地指着门口:“你……你让他自己来和我说!”
  吴祈宁几乎是拿着笤帚把刘律师轰出去的。
  之后是一团乱,周大夫吵吵嚷嚷地冲进来,止血药、粘膜保护剂连静脉泵都加了上来。一帮大夫护士把穆骏围在了当中。
  吴祈宁别的忙帮不上,她只是蹲下身子,慢慢地展开了那份染血的文件,上面赫然有个醒目的标题:《遗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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