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宁记——马蹄声凌乱
时间:2018-02-26 13:56:29

  小楼里没有灯光,吴祈宁站在门口,踟蹰了一下儿,撇了撇嘴角,利索地开门回家。
  不知不觉已经是暮春初夏,吴祈宁从楼上推开了窗子往下看。小小的院子里,穆骏打理的月季花已经长了硕大的骨朵,小小的野菊花也绽开了柔嫩地花瓣。
  一轮明月,皎洁地照了下来,给一切都染了一层银灰。
  自是十分好月,不照人圆。
  吴祈宁软软地坐在了窗边,心有所感,拿起来久违的笛子,吹一段,晶莹剔透的《姑苏行》。
  吴祈宁楼下的灯影暗处,盛年斜坐在车里,侧头闲闲地看着楼上的吴祈宁。想一想,他拨通了盛欣的手机,让她把听筒放到了呕吐到近乎昏迷的穆骏耳边。
  过了好一会儿,盛欣的电话回过来,三分惊喜:“穆骏哥睡着了……”
  盛年点点头,一字评语:“贱!”
  果断挂机。
  开车回家的路上,盛年心有所动,打开了车载音响,里面幽幽地播出了一首怀旧地中国风,难得周董的声音依然苍凉而温润:“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是否还在……琴声何来,生死难猜……用一生……去等待……”
  盛年安静地听了一会儿,沉沉地叹了口气: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有道是眼不见心不烦,盛年看了看自己的机票,想:也是时间去机场了。难不成明天还要目睹娘娘登基吗?他自问没有穆骏的好涵养,吞不下这口恶气。
  次日,吴祈宁梳妆打扮,换了一身小西装开了穆骏的车,大摇大摆地去了灵周科技。
  芳容不堕,灵台清明。
  按照穆骏的安排,她得帮他管家。他死了或者失能的时候她都得为他操一份心。区别是,穆骏活着的时候,她属于白操心。穆骏病晕了,忘记在律师文件里写她工资待遇的问题。盛年才不会提这个醒儿。
  在他心里:吴祈宁饿死活该。
  稳稳地把车停到了穆总的车位,吴祈宁晃着钥匙往总经理办公室溜达过去。
  自然轻车熟路,只恨物是人非。
  吴祈宁不想给自己任何机会感慨,他妈的为什么我会有今天?
  她不感慨有的是人感慨,满天底下眼皮子浅的老娘们儿多得是。
  秘书室里的刘熙看见吴祈宁几乎要掉了眼泪:“小宁……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吴祈宁点点头,心说:夫妻同心,盛年也这么说过,不过跟你语气完全不一样。
  这是说不清第几次走进总经理办公室,吴祈宁叉腰看了看四周:嗯,挺眼熟。来了N+1遍的地方儿,居然还是这样儿的。拨弄一下儿老板台后面儿的转椅,吴祈宁有几分思忖地坐在了桌子上,她下意识地有点儿抗拒这个位置。
  中国人老祖宗有句话儿: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吴祈宁深觉此言在理,不过当今世道,这个“德”固然可做“积德”解释,你要非当“缺德”说那也是言之成理啊。吴祈宁深觉自己资历不够:论积德钱不够多,论缺德心不够狠。
  她坐这儿,注定是纠结。
  哎……就不能让她安静地当一个混吃等死的家庭妇女吗?
  上辈子缺了德了。
  刘熙三朝元老,饱含深情地过来给她讲古:“这把椅子,穆叔叔坐过,盛年坐过,穆骏坐过,现在轮到你了……”
  吴祈宁“嗯”了一声,点点头:“灵周科技真会过,一把椅子传辈儿使。”
  刘熙一时语塞:“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说椅子……”
  吴祈宁拍拍她的肩膀,笑一笑:“放松,我也不是这个意思……”认真地看一看刘熙,吴祈宁的眼睛黑沉沉地:“姐,从今天起咱一个锅里抡马勺了,你多帮衬我。你知道我,我今天把话搁这儿:我不负你,我不害你。”
  刘熙“啊”了一声,若有所悟。
  正在这时候,有人在门口敲敲门,吴祈宁扬声:“进来。”
  李文蔚斜身探头:“吴总,晨会!”
  这就吴总了。
  吴祈宁点点头:“您到勤快。”
  李文蔚甚会做事:“我姥姥说了,水大水小,别漫过鸭子去。就是新官上任,开会还是得请您。”
  吴祈宁长叹一声,作为鸭子,她拿着笔记本走了出去。
  吴总的第一次晨会。
  她比李文蔚略高一点儿,两个人都穿西装长裤,迎着太阳并排走在灵周科技的过道里,步履生风,飒气利落。
  李文蔚忽然乐了:“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天。”
  吴祈宁苦笑一下儿:“活久见!与君共勉!”
  李文蔚挑了挑眉毛:“哎,对了,刚才你跟刘熙说我不负你,我不害你,什么意思?”
  吴祈宁抱住了肩膀:“人不负我,我不负人。人不害我,我不害人。刘秘书中文系毕业,她懂分寸。”
  李文蔚想了想,倒吸一口凉气……
  吴祈宁挑着眉毛点了点头。
  吴祈宁的晨会开得简洁而大方。大伙儿都怪忙的,无非几句话:“跟大家都是熟人,不多自我介绍了。穆总去日本做手术,这段期间我暂代。穆总有公正过的授权,原来找穆总的各方面问题可以找我。没有别的,一起工作期间,希望咱们大伙儿齐心协力,把以美国客户为主的订单按时赶出去。等着穆总回来给大家奖励。好了,各部门汇报进度吧。”眼神闪一闪。
  第一个接话的是李文蔚。
  李文蔚现在当了生产部的老大,言之有物,况且还存了对吴祈宁的三分体恤,说的分外清晰简洁。
  刘熙行政这边儿日子有功,算是答对如流。
  其余财务、业务,也就接连表示效忠了。
  这一场晨会,吴祈宁冷眼看着:还是那么回事儿,敲了敲桌子,散会!各忙各的去吧!
  她登基首日,还算顺利,全赖李文蔚和刘熙挺她。
  古来做官,上面有人,下面也得有人。吴祈宁心中感叹:古人之言,诚不欺我。
  然后,就碰上了麻烦事。财务大姐苦大仇深地抱着一摞子账本敲开了吴祈宁办公室的大门。吴祈宁看着那厚厚的一沓子发票,苦笑出声:这才是,冤有头,债有主。
  一笔一笔,都是她欠穆骏的钱。
  吴祈宁揉揉太阳穴:“这个嘛……呃……”
  
 
第72章 藩患
 
  其实吴祈宁的第一反应是比较恼恨的。
  上班第一天财务主管找新领导要账,这叫什么?往轻里说这是不给领导面子!往深里说这是人为给领导制造管理难度。这就是要造反啊?
  这财务主管林月娥在灵周科技干了十来年了,是盛年招进来的。那就肯定是盛年的人啊!
  干嘛啊你?是不长眼还是不带心啊?
  吴祈宁好歹当了两三年的部门主管,在越南吆五喝六管过好几百口子人,身上还是长了几根瘆人的毛的,这“呱嗒”一下子脸儿就撂下来了。
  要说林月娥是忒不会看脸色了,眼观鼻直口口问心,一摞账本推到吴祈宁跟前,一点儿退的意思都没有,十足的不给吴祈宁留脸。
  吴祈宁凉凉地看着她。
  林月娥死眉扬眼地开口:“吴总,好歹您就给把账结了吧,这不是您左口袋儿掏右口袋儿的事儿么?”
  吴祈宁一口气噎住,心说:那能一样吗?
  姓林的,我看你是要嘬死。
  穆骏临走的时候可是把人事和财务的权力都托付吴祈宁了。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那公司的大事儿无外乎财权和人权。现如今吴祈宁也算一朝权在手,是不是就要便把令来行也就是她一眨么眼儿的事儿。林月娥别看你牛叉哄哄的是个部门主管,吴祈宁现在还真是说开了你就开了你。灵周科技总体薪资水平不错,财务部几个姐们儿业务能力都可以,随便提拔一个也未必乱了阵脚。林月娥四十出头儿,现在再找工作也未必那么痛快顺心,吴祈宁要真打定主意摘了她的鸟食罐儿还真够给林姐姐添一堵的。
  何况吴大小姐初登大宝,杀个人立威风,这也是在辙的套路。
  这事儿现在是这样儿,所谓杀人放火欠债还钱的逻辑放在这儿,已经讲不通了,林月娥现在向不向吴祈宁催账,就是个你是否效忠新领导的问题。
  中国人历来善于把事物问题搞成政治问题,从这事儿不好办变成:什么?你敢不听我的?
  最后闹到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才想起来,哎?当初为了啥来着?对!因为她不是我的人!以至于将来换上一个听话的,事儿也还是得那么办,主意也还是那么出。
  只要政治正确了,这就海清河晏了。
  后面自有无数宣传口儿的给大伙儿分斤拨两地摆事实讲道理:虽然都是找不着道儿,那这回扔鞋和上回扔鞋是有本质区别的。上回是胡来,这回是鞋好。此处省略五万八千字。这路买卖俗称洗地。您放心,只要领导舍得说,大伙儿什么时候都是舍得点头认账的。
  至于先头儿那个不长眼的货,真是死了也没人同情,谁让他只知道低头拉车,不知道抬头看路呢?
  吴祈宁摸了摸下巴,寻思:要不然我就开了她得了。
  吴祈宁毕竟不是个混不吝,还好她不是个混不吝,压压火儿,心说林姐也不是糊涂人,怎么这么直眉瞪眼往枪口上撞?信手拿起来账本儿,翻了翻,吴祈宁的脸就绿了。
  要么林姐姐豁出命来找她要账呢,敢情灵周科技穷成这样儿了!偌大的买卖,站着房子躺着的地,账上连整儿带零儿还十三万块钱。这么大买卖一个月工资也得十来万啊!也就是说下个月开支都成了问题了!
  怨不得穆骏吐血!这位爷真扛得住!搁我我早吐了八回了!
  早知道这样儿还不如把这买卖交给穆骏那一门英烈的表姨儿呢。
  可是慢着!灵周科技怎么可能没钱呢?就算去年订单不够多,那也不至于惨成这样儿啊。
  当家的是穆骏又不是崇祯。
  吴祈宁本来上班头一天,给自己预备了一堆正经事儿安排:几个小部门领导的碰头儿会是要私下开一开的,这进度到底怎么样了啊?;主要客户是要寒暄一二的;唐叔那帮牛鬼蛇神也要打个招呼才算礼数周到。
  这可好,全顾不上了,吴祈宁脑门子青筋都起来了,直眉瞪眼就一个问题:钱呢?
  林月娥慢慢悠悠地从鼻子里哼出来:“钱是有,都是应收。”
  吴祈宁皱了皱眉,怎么这么阴阳怪气儿的。定睛看看资产负债表,资产总值不难看啊!手指头捋着密密麻麻的分类往下看,果然,应收账款那里是个……好大的数儿……
  吴祈宁脑子转得跟计算机一样快:不能啊。我就是该着穆骏的钱,那也有限,这个数儿的三分之一也没有啊。灵周科技几斤几两我知道,我的账款让穆骏嘬牙花子我信,真动他根本是不可能的。我要是有那么大力量我就行了!
  手指头一翻,看到了科目明细,吴祈宁细细地咬住了牙:呵呵呵,对家儿居然是灵周科技越南公司!我说盛年你这回属兔子的溜得这么快!敢情是心里有鬼啊!再一深想,穆骏遗嘱盛年这么做作,看来也是因为心虚。穆骏究竟是跟盛年情深不假,这里的干系厉害居然从来没跟她透过一个字。
  也怪不得穆骏死也不去日本看病,他扔下的这一摊子没办法和她交接啊!
  可是事关盛年,不可轻忽。
  吴祈宁自认怂人:她惹得起穆骏,心里总还是怵带她出道的盛年一头。
  既然事儿出来了,咱就得有力有礼有节。
  吴祈宁认认真真地查了大半天的账,看完了之后,心里头……五味杂陈的……我说盛年在越南大手笔投资挥金如土的,他得有多少钱?敢情都是穆骏给他戳着呢。
  盛年该着穆骏的货款,最远一笔账能说到两年半以前。吴祈宁闭闭眼,那笔单子她记得,还是她在越南转给穆骏的。我说我每回从越南转给灵周科技滨海公司订单解决国内产能问题,穆骏都波澜不惊一点儿笑模样儿没有呢?我说我从越南回来之后让滨海工厂做越南工厂的订单,工厂同事一推六二五,非得找穆骏签字才能开单。
  原来盛年从来没!给!钱!
  吴祈宁一拍桌子站起来:“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林月娥端然稳坐,抬着眼角儿,那么看吴祈宁。
  吴祈宁到底新晋当头儿,还有三分要脸:是啊,钱么,她也没给。
  可是那能一样吗?她欠地少啊!从量变到质变是需要一个积累的!都是偷,偷400不立案,偷40万搞不好就枪毙了。这这这,这明显性质不一样!
  出了一口恶气的林月娥终于舍得给吴祈宁一个台阶儿下,她也是从善如流:“当然,您欠的少,还得说盛总是大头儿。”
  吴祈宁一屁股坐倒,心里转了十七八个念头,最后长长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只能说穆骏是个厚道人!心里这是担待了他们多少事儿啊……怨不得三天两头儿胃不好,吴祈宁光听听就觉得心口发满。
  说千道万,还是得想辙解决啊。
  吴祈宁看看林月娥:“我说林姐姐,盛总前几天就在滨海,您怎么不要啊?”
  林月娥一脸的生无可恋:“要了啊!我这不是要不来么。”
  吴祈宁气结:“你倒是笃定跟我这儿要的来?”
  林月娥是豁出去了:“您要是给了,咱皆大欢喜。您要不给,我下个月领不着工资。您要是开了我,也得给我半年遣散费打发我滚蛋,你不给我告你去。我怎么都合适,我干吗不跟你要啊?”
  吴祈宁气急败坏:“同理可证,你干嘛不找盛年啊?效果那是一样一样的啊。”
  林月娥叹口气,说了实话了:“神鬼怕恶人,盛总多流氓啊。”
  于是吴祈宁就彻底说不出来了。
  她两手交叉,坐在老板椅上想了半天。这流氓盛年耍得她耍不得。盛年耍流氓是因为他不管大陆工厂,吴祈宁要是咬紧牙关不给钱,下个月没法儿开支,自然有人气势汹汹地找她算账。讨薪这码事儿么,劳动局最简单还是拿民企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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