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宁记——马蹄声凌乱
时间:2018-02-26 13:56:29

  过日子才是常态。
  一个国家常态的时间越长,大伙儿才越敢跟他打交道。
  怀柔远人,厚往薄来时候的中国才是最强大的黄金时代。
  锱铢必较,动辄得咎的国度,世界没法儿跟他做买卖。
  黄凤果然已经在外久等了。
  吴祈宁和黄凤经年不见,两人再次相逢居然有点儿恍若隔世。
  黄凤长大了,眉目安定,自信满满。
  黄凤接过吴祈宁的行李,定睛看了看吴祈宁,他脱口而出:“师姐,你瘦了……”
  人是顶级古怪的动物。在俩人没见面之前,互相存了一大堆算盘:利害得失,轻重权衡。
  真见着了,久藏心底的感情毫无防备地喷薄而出,黄凤忽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几年以前,那个赌咒发誓要让吴祈宁幸福一辈子的小男孩,尽管当时,他一无所有。
  黄凤看着吴祈宁:觉得自己这个念头,仿佛从来没有变过。
  吴祈宁蛮感动地理了理黄凤的乌黑的头发:“我……我怎么觉得你又长高了……”
  黄凤一生苦笑:“师姐,我都二十七了,我还长个屁啊……”他迅速地拉着吴祈宁上了车。
  黄凤今----天-----衣着简朴随便,带斗大的墨镜,遮挡住了一张秀气的脸。人长得好看也是麻烦,会被很多人记住,有时候想干点儿瞒人的事儿都更加不方便。
  何况胡志明机场现在人流量巨大,耳朵里灌进来的都是中文。谁知道哪个角落里蹲着一位眼观六路神仙?
  俩人迅速地上了车,黄凤地头蛇,一脚油门送吴祈宁去了平阳工业区的一个三星级宾馆。也是不愿意碰到熟人,黄凤点了几个菜叫进来,给吴祈宁接风,这孩子很仔细地把大门关上了。
  他们俩,吃饭在其次,很多话是要商量一番的。
  黄凤安排舟车劳顿的吴祈宁在床上坐好,他近乎是半跪在吴祈宁跟前,仰面打量着她。
  看了好一会儿,黄凤满脸忧愁地问:“师姐,你过得不好吧……”
  吴祈宁有一瞬间想哭,好久没人问她是不是过得好了。
  穆骏知道她压力山大但是因为解救无能所以没脸提起,马飞燕她们恨不得挤兑死她,刘熙李文蔚她们指着她当定海神针铁,盛年恨不得拿她当如意金箍棒耍起来团团乱转。
  可如今也不是哭的时候,吴祈宁有感觉,只要她同着娘家兄弟哭将出来,事情的后续就是黄凤找盛年和穆骏给她拔份出头了。雄性动物有时候会为了公序良俗的要求愤而拔刀,然后闯祸不可收拾。所谓面子局到那里了,不得不为。
  吴祈宁觉得好女人能做的就是把这种机会给男人降到最低。
  再说她要的,从来都不是那个事儿。
  吴祈宁调了调呼吸让自己稳定下来,慢慢地把黄凤拉到自己身边儿,看着这个昔日的小少年,问:“你呢,你过得好吗?”
  黄凤垂头沉默了很久:“跟挣的钱比,就不算亏。”
  吴祈宁点点头:“咱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不拼怎么办呢?命要是有价钱,不知道多少人能卖了它……”
  黄凤忽然狠狠地抽了抽鼻子,呼吸都有点儿哽。
  吴祈宁站起身,给俩人都沏了冰咖啡,他们俩都需要冷静冷静,不可感情用事。
  黄凤握住冰冷的咖啡杯,想了想:“师姐,你到底要找韩毅干嘛?”
  吴祈宁也不瞒着黄凤,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
  黄凤早非当日吴下阿蒙,自然是提头醒尾。
  吴祈宁有些歉然地问:“如果……如果韩毅答应了……这一笔货款跟我结算,你们还支撑得下去吗?”
  黄凤皱了皱眉:“会很紧张。”
  吴祈宁点点头: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黄凤他们偏师在外,别看过得威风八面,弹压本地工人和当地官府的良好交情都是靠银子说话的。他们如果缺钱,后果比国内更加严重。
  吴祈宁很难堪地沉默了。
  黄凤想了很久,说:“你先拿吧,我还压得住。”
  吴祈宁不解地看着黄凤:“压?”
  黄凤苦笑一声:“那帮越南王八蛋也不能白吃我那么长时间吧?”
  吴祈宁就有点儿了然了:虽然不好,但也是条路子。
  良心丧于困地,她现在太缺钱了。
  倒是黄凤,回头打量了打量刻意捯饬过的吴祈宁:“你还真要跟韩毅睡啊?”
  吴祈宁很是尴尬地摸了摸脑袋。
  她其实觉得这也是选项之一。
  讲真,如果一个男人肯为了至多半小时的销魂时刻为一个女人付出很多,吴祈宁觉得这男的挺傻逼的。这路事儿如果能避开是最好,避无可避,咬咬牙也就过去了。总比无时无刻的夺命催债电话让人舒坦吧?
  思忖了很久,黄凤摇摇头,很认真地说:“我觉得,你还是不要比较好。”
  吴祈宁咬咬嘴唇:“我打算跟他讲道理,告诉他以后生意会跟我们做。盛年会淡出这边的市场。然后跟他提返点回扣。希望能够避开这事儿。但是我没把握。如果韩毅坚持呢?我本来能给他的经济利益也不会比盛年多很多。我太缺钱了,缺到滨海公司已经要转不动了。”说到这里,吴祈宁忽然觉得巨大的不耐烦:“黄凤你就别管了,我真是被逼到山穷水尽了……这年头,这不是沉潭的罪过了……”
  黄凤目光深沉地摇摇头:“不,师姐,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没什么。身体也是我们拥有的资源。我不觉得这比拼爹可耻。你看,盛年哥那么牛逼,最后还是不得不从了宝姐。我看着威风凛凛,玩两年也会娶公安局长的侄女阿梅才能站得住。韩毅今天胁迫你,他老婆是奉月集团的表小姐你不会不知道吧?不不不,这不丢人,一点儿都不。我们付出了,而且给的很多。”
  信息量太大,吴祈宁怔怔地看着黄凤。
  黄凤一本正经地帮吴祈宁盘算着:“我是说,你的账不能这么算,一则是韩毅酒后无德,万一他说出去了,你和穆骏哥就完了。穆骏哥那破身体,看你和白少爷喝杯酒都能吐血抢救,这要是知道自己额头发绿了,他还不当场咽气?咱们玩儿的都是有限责任公司,身家都不能搭进去,何况是命呢?再者,就算穆骏哥不介意,咱们圈子就这么大,一传十十传百,你们俩也不用在这行做人了。”
  黄凤伸出第二个手指头:“你去找韩毅,肯定是客场作战,你知道他屋里有没有摄像头?有没有埋伏人?万一有点儿什么落在他手里,就男的这点儿操性,不玩儿到底他不会罢手的。这事儿有一就有二,夜长定梦多。他虽富贵,也不过是亚洲区总经理,闹出来丑闻拍拍屁股换个国家继续做。不像你,以后是那么大企业的主人。这事儿怎么说都是你吃亏。”
  定一定,黄凤伸出来第三根手指头:“你怎么保证,他睡醒一觉不赖账?”
  
 
第94章 推心
 
  吴祈宁慢慢地琢磨了一下儿,丧气地托住了腮帮子:“那这么说,我就是想卖身,都不见得卖得出去了?”
  黄凤摇头:“更惨!不是卖不出去,是卖了未必能收得回钱。”
  吴祈宁从来没让黄凤这么揶揄过,她一愣,眼圈几乎红了。心烦加沮丧,吴祈宁没好气儿地说:“怎么说话呢?真想打你。”
  黄凤就乐了,给吴祈宁倒了一杯水:“得了得了我的姐姐,我上大二的时候您就打不过我了。”
  吴祈宁想了想:“说千道万,那计将安出呢?难不成咱俩在屋里把这肘子吃了,我收拾收拾包袱回去?”
  黄凤继续摇头,一脸的莫测高深:“事情还是可以办的……”
  吴祈宁挑着眉毛看着他。
  黄凤慢慢地凑了过来,附上了吴祈宁的耳朵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
  吴祈宁安安静静地听他说完,愣了足有一分钟,她怔怔地看着黄凤:“这……这不成了仙人跳了吗?”
  黄凤十分真诚地点点头:“对啊。这就是仙人跳啊。”
  吴祈宁几乎把舌头咬了:“你……我……咱……这也太缺德了吧……”
  黄凤上下打量了打量吴祈宁:“你脑子有病吧师姐?他要挟跟你这良家妇女发生不正当男女关系不缺德?知道穆骏哥病得跟茄子似的偷他后院儿不缺德?咱怎么就缺德了?你这奸夫淫妇的包袱还真是爱往自己后背上背。咱们做的没错儿啊,也好叫这些爷们儿脱裤子的时候想明白了,还有这档子事儿等着他呢。”说到这儿,黄凤看了看自己修长的手指头冷哼一声:“我还明白告诉你,今天,他韩毅这裤子脱了容易,再想穿上就难了。”
  吴祈宁倒吸一口凉气,上下打量了黄凤一番,这一番震撼远大于当初他手劈了板儿砖。怪不得盛年这么器重他,这小子是真做得出来啊。
  吴祈宁呆呆看着黄凤半晌,点了点头:“行!你牛!”坐在沙发上想了想,她垂下了脑袋,玩儿着自己的手指头:“那……你的人……可靠吗……”
  黄凤点了点头:“师姐,你放心……不过,你给他打电话,把他约到这里来,咱们主场作战……”
  吴祈宁闷了半天,抬起头来,近乎破罐子破摔地歪嘴一乐:“那就这么着吧……”
  说完话,这师姐弟俩分头打起了电话。
  听见电话那边韩毅熟悉地嗓音,吴祈宁这颗善良的心啊,是五味杂陈的。
  打发走了黄凤,吴祈宁拿着越南简易煤气灶,把从滨海带来的菜细致地处理了一下儿,摆上了桌子。收拾菜的时候,吴祈宁自觉好笑,往回推二年,绝对不会想到会把鸿门宴摆到老熟人韩毅的脑袋上。可见为人处世,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只有永远地世易时移,物是人非。
  她左右看了看,屋子四周的隐蔽地方儿黄凤都布置了隐形摄像头,这个主意是不好打的。黄凤这些年也不知道都怎么过的,这么邪门儿的小玩意儿,说拿就拿出来好几个,安装布置也是手到擒来,看来并没少干。吴祈宁皱了皱眉,她想祝福黄凤万事小心,但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她说也必也是白说,他应必也是敷衍。
  师弟也长大了,她管不了他了。
  一如她妈咬牙切齿地管不了她一样。
  大伙儿都是成年人了,别人管不了,自作自承担。
  譬如今天这桩事,吴祈宁心里不安,毕竟凡人畏果,菩萨畏因。
  对着镜子,再细细地补一遍妆,她看见镜中的女子,竟然也是绿鬓朱颜,芳姿可可,虽然没有盛欣她们的精致五官,秀丽端庄无疑也是说得过去的。点点头,往好里想,韩毅也不算瞎了一双狗眼。
  慢慢地再给自己点上绛色胭脂,吴祈宁苦笑一声,只觉得豺狼当道,行走江湖,唯一能抓到手里护身的家伙事儿大概就剩下自己这幅身子骨儿了。想也公平,有爹拼爹,没爹拼命。
  忽然觉得老娘说得对,跟着穆骏这病秧子混,你能有什么前途?
  晚上七点,吴祈宁的手机叮咚一响,自是黄凤,小伙子言简意赅:货上门了。
  果然,三分钟之后,房门就响了。
  吴祈宁深深地了吸了口气,慢慢地开了门,她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久违地韩毅,眼波流转:“许久不见了啊,韩总……”当狐狸精是吧,一般女的都会。
  韩毅看着久违的吴祈宁,竟然一时呆住了,他脱口而出:“宁姑娘,你眼睛里真有一段烟波潋滟……”
  吴祈宁心里冷笑出来:“韩总过奖了。”
  韩毅走近了几步,吴祈宁本能地后退了一步。韩毅得寸进尺地贴到了一个耳鬓厮磨的地步。他仔细端详着吴祈宁的脸,终究不习惯被人如此亵玩,吴祈宁咬了咬牙,偏过了头。
  感受到了吴祈宁的冷淡,韩毅微微摇了摇头,颇有几分怜香惜玉地说:“宁姑娘……到底是什么事儿让你愁成了这样儿……”
  从来没跟韩毅挨得这么近过,一股男人的气味儿扑倒吴祈宁鼻子里,浓浓烈烈,不可避让,吴祈宁的脸忽然就红了,她忽然特别想穆骏,好久没见穆骏了,久到她都忘了她都忘了他身上的味道。
  虽然在心里排演了好几遍,但是吴祈宁突然就手足无措了,她可怜巴巴地看着韩毅,有一点儿张口结舌。
  蓦然,她很想扔下一切大哭一场,就这个念头就让她眼圈儿都红了。
  韩毅看着这样的吴祈宁,也怔住了,他慢慢地往后退了一点点。
  定了定神,吴祈宁再次软绵绵地笑出来:“韩总,坐吧。”
  韩毅哈哈一笑,大马金刀地在桌边儿坐了下来。吴祈宁欠了欠身,坐在了他身边儿的位置,帮韩毅倒了一杯红酒。
  这屋子虽然不像国内奢华,但是应有尽有。
  柔光,红酒,玫瑰花。
  黄凤在越南跟宝姐混,日子有功,布置起风水局也是头头是道。
  有道是风流茶说和,酒是色媒人。
  三杯红酒下肚,气氛就不那么尴尬了。
  韩毅也不客气,对着吴祈宁带过来的中国菜大快朵颐,赞不绝口:“小宁,你是不知道,盛年带过来的厨子,要多吓人有多吓人,浓油厚酱,做出来的菜都是黑的。阮爷爷那么爱蹭饭的都含糊了,论把地吃血压药。詹爷爷身边儿的那个老美你知道吗?连吃三天就跑了。盛年给打电话都叫不回来,说饭钱不要了,他那脂肪肝还得留着养老呢。哎,不是我说,大伙儿都想你啊……”
  这么山南海北的胡说八道着,吴祈宁竟然有几分放松了下来。吴祈宁知道,韩毅这么胡扯也就是想让她放松下来。
  他想套她,就先熬着她。
  这跟套一匹烈马,钓一条鲤鱼,其实是一个意思。
  就这么熬着,膘着,欣赏着猎物的精疲力竭和垂死挣扎再扑上去把它锤扁揉碎,纳为己有。
  他们说:有趣的,就是过程。
  她觉得:恶心的,也就是过程。
  然,打了一辈子鹰也有让鹰啄瞎了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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