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乙回到亭中,饮下一杯茶润润嗓子,“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只要能让百姓过上安定平稳的日子,如果到时候天下人要骂,就让他们来骂我吧,我甘之如饴。”
杨静娴觉得他,无论是胸怀还是智慧,并不比王差。
申时乙见杨静娴面露钦佩之色,他知道此行的目的达到了。
杨静娴直直地看着他,他恍然大悟般,右手握拳,放在嘴前咳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
他恭敬地向杨静娴行了君臣之礼,“微臣僭越了,娘娘不要放在心上,都是些胡言乱语。”他看看天,“天色不早,外臣不便在此逗留,微臣告辞。”
不等杨静娴开口,申时乙便离开了。
申时乙让她不要放在心上,杨静娴越是忘不掉。
她回到凌霄阁后,还思索着方才申时乙的话,越想越觉得申时乙是国之栋梁。
那只不过是申时乙放下的,一个小小的饵,杨静娴被他表面误导,还不知道。
“垂钓”才刚刚开始,而他申时乙,正好,有的是耐心。
几天后,便是及笄大典,宇文博在太极殿,宴请各国使者。
按照陈国古法,由陈国最为德高望重,有德有才的夫人担任正宾,为公主梳头,及笄,此人自然非王后莫属。
公主的姐妹,担任赞者,协同秀敏行礼。
依照古法,经过宾盥、初加、叩拜等等繁琐的礼仪行完,便算是礼成。
接着内侍宣读圣旨,册封宇文秀敏为端孝公主,赐公主府一座,赏金银无数。
秀敏公主刚刚谢过陈王,晋国使者出列,代表晋国太子,直接向陈王表达了求亲的想法。
他国喜欢秀敏的公子,自知比不过晋国,都不敢再多提。
公主及笄大典,其实也是变相的,为公主挑选夫婿。
宇文博虽然不喜欢晋国,可如今,是晋国的太子求娶秀敏。
陈晋两国多年来,时有矛盾发生,扰的边界的百姓不得安生,要是秀敏嫁过去,两国是不是就会冰释前嫌呢。
宇文博一时半会,不知如何是好,晋国的使者也不急,献上太子的礼物,以表他们的诚心,“毕竟是婚姻大事,陈王可仔细思量,在我等回晋时再行回复。”
第二天上朝时,宇文博在朝上,提出自己的困惑,集思广益,以便做出两全其美的选择。
然而,文臣虽提不出更好的建议,却仍然不支持和亲。
“君子不应立于萧墙之下,于晋国相谋,无异于与虎谋皮。用公主换得邦交,有损陈国国威,难免被其他国家笑话。”
武将又说,“嫁什么公主,臣等堂堂男儿,还要牺牲公主才能保卫家国?臣等·1自请一战,攻打晋国,让晋国再不敢冒犯陈国。”
宇文博又问少府有何感想,低下却无人出列。
另一文臣出列,“少府大人忧民忧国,终是卧病在床,今日未能上朝。”
宇文博作罢,询问那位大人,“王大人,那你认为,该战还是和?”
王大人支持和,“晋强陈弱,此时发生战争,必定加重国家负担,有失民心。为何不休养生息,待来日,再踏平晋国不迟。”
王大人说完,两名大臣跟着附议。
大臣们各执己见,宇文博犹疑未决,举棋不定。
下朝后,宇文博有些苦闷,吩咐近侍周离带上酒,陪他去凌霄阁一坐。
凌霄阁内,院中的水池边,几个小丫鬟在教杨静娴钓鱼,正玩的开心,见是陈王来了,都识趣的退下。
宇文博随意地坐在水池边的石栏上,他接过周离的托盘,挥手让周离也退下。
他倒了酒,径直饮下,又倒了一杯饮下,才把自己的苦恼和盘托出。
杨静娴放下钓竿,坐到宇文博的身边,拿了酒壶也给自己倒上一杯,学着宇文博的样子,一口饮下,结果辣的她直咳嗽,不停地找水喝。
宇文博看着杨静娴的窘迫,捧腹大笑。
笑过后,宇文博心里舒坦多了,他半开着玩笑问杨静娴,“如果你是寡人,你会怎么做?”
杨静娴晕晕乎乎的,想起申时乙在御花园的高谈阔论,摇头晃脑地说道:“你是上过战场的人,怕是没人比你更懂战争的残忍了。”
接着,她又搜寻着记忆,把还记得的,申时乙当初说过的话,说了一遍。
杨静娴的醉言醉语,很有道理,让宇文博豁然开朗,“对呀,他日陈国强大了,也可迎回公主!”
没想到她和王大人的看法不谋而合。
朝堂上,和少府申时乙交好的官员,都支持战。
他虽然借口生病没有上朝,大约也是支持战的意思。
王大人,性格孤僻,很少与人来往,明显不是申时乙的人。
杨静娴的性格,他最是了解不过,一个刚刚化形不久,还没有学会撒谎的人。
所以,这就意味着,他们的建议,才是最为靠谱的建议。
宇文博解了心事,心情大好,他知道明□□上该怎么办了,饮尽壶中酒,回了太极殿。
次日朝上,宇文博力排众议,同意晋国的求亲。
而这,也成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半月后,宇文秀敏带上十里红妆,百人陪嫁,千人的送亲队伍,在宇文博和大臣的目送中,启程去了晋国。
可惜,这件事远没有那么简单。
两月后,车队刚刚踏上晋国的国界,公主死了。
消息传来王宫,又是好些天以后,晋国早已经集结十万大军,对峙在陈晋边界。
晋国说陈国欺人太甚,假意嫁公主给晋国,真实目的,却是为了羞辱晋国,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晋国使者,带着秀敏公主的绝笔书信,在陈国朝堂上,当面质问宇文博,要他三天之内给出一个说法,不然,他晋国的铁骑,将踏平陈国。
书信上写着,秀敏公主和司马将军,两情相悦,私定了终身,可为了陈国,她只能嫁往晋国。
她本来已经断了所有的念想,司马将军却成了送亲的将军,她的思念,再也抑制不住。
到了胡州,医女查出,她身怀一月有余的身孕,她既兴奋又害怕。
当晚,公主悄悄将此事,告知司马将军,司马将军当即便要带她离开,他说自己愿为天下罪人,也要跟她在一起。
有这一句话,秀敏觉得足矣,此生无憾。
她不能因为自己,让司马将军终身活在追捕之中,他应该为国效力,应该驰骋疆场。
送亲队伍不能踏进晋国国土,他们在胡州分别,她望了他最后一眼,只好对不起王兄,选择了自尽。
有他们的孩子陪着,她不觉得孤单,只求王兄放过司马将军。
医女也当众承认,去晋国的路上,公主和司马将军确实感情很好,并有一月有余的身孕。
读完秀敏的绝笔,宇文博怒火中烧,他疯狂地撕碎书信,不能留下,这可是秀敏给宇文一族,给陈国留下耻辱的证据,不能留下。
宇文博带着愤怒下了朝,思索着该如何回复晋国。
晃眼间,看到墙上挂着秀敏画的山水画,宇文博扯下画卷,正要准备销毁,看到了上面秀敏写的诗。
宇文博大惊失色,这首诗和晋国使者送来的绝笔,不是一个笔迹。
奈何,他在朝上时,怒火攻心,并未注意笔记之事,相反,还毁去了证据。
他明白了,这是晋国想要出兵陈国的借口,公主可能是死于晋国之手。
但是晋国屯兵于边界,虎视眈眈,前线告急。陈晋之战,一触即发。
晋国的使者还在陈国,等着他给出说法。
他肯定其中有猫腻,却苦于拿不出证据,如何是好。
“对,还有司马将军。”宇文博立马派周离,前去请司马将军进宫问话。
周离从将军府上传回的消息却是,将军辱没晋国太子,已被晋国扑杀,尸首无存。将军仆从一应人等,皆被处决。
这些,果然都是晋国的阴谋,他们买通了医女,陷害秀敏,又杀了司马将军,来个死无对证。
只可惜,他明白的太晚,怪他不信任自己的王妹,亲手毁了书信,没有留下证据。
如今,大局掌握在晋国手中,他还能怎么办。
皆因此事,闹的满城风雨,人声鼎沸。
更有甚者,说宇文博贵为一国之王,想要借着公主名号,依附大国,结果却让人措手不及,不仅死了公主,还闹出这等王室丑闻来。
又说,杨昭仪前因讨好少府,反被少府被斥责,她又求着少府将自己送进宫。她以色侍人,魅惑君主,才被破格封为昭仪。
还有传言说,司马将军原是杨昭仪的入幕之宾,后来杨昭仪进了宫,为避嫌,也为拉近和公主的关系,便将司马将军送给了秀敏公主。
还说,秀敏公主和司马将军相互爱慕,感情甚好,杨昭仪却心有不甘,心生一计,蛊惑陈王一意孤行,将公主远嫁晋国。
公主宁可一死,也不愿遂了杨昭仪的愿,辜负司马将军的心,才在左右为难里,选择自尽,当真是当朝少有的烈女子。
这些传言,见风长,传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王室丑闻,成了平民老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故事。
☆、第 33 章
在百姓嘲笑王室之余,又传来另一桩紧急事件。
三天之期已满,陈王坚定秀敏公主是清白的,苦于没有证据,给不出任何晋国想要的说法。
晋国的十万大军,向陈国开进了二十里,眼看着,胡州就要保不住了。
各地相继出现异象,这个村子,一夜之间死了所有的燕子;那个村子,一夜之间墙体崩裂;还有的村子,从地下挖出带血的器皿。
外间议论着,陈王听信谗言,过于宠幸后妃,导致后妃干政,祸乱朝纲。天现异象,陈国要被灭国了。
陈国上下,人心惶惶,民心不稳,人人咒骂陈王和杨昭仪。说杨昭仪就是商纣王的妲己,周幽王的褒姒。
住在边境的百姓,害怕战乱之苦,皆是拖家带口逃亡他国。
列国嘲笑陈王,暗自里,以此为戒。
民间传唱着,讽刺陈王的歌谣:陈王赔了夫人又折兵,死了公主,失民心。
正当陈国内忧外患时,申时乙站了出来,“臣坚信,秀敏公主乃明理之人,不会自杀,更不可能与司马将军有所苟且。”
申时乙说:“天下皆知晋国求娶秀敏公主,晋国完全没有理由,冒天下之大不韪,必是有人为了个人利益,杀了人,说成是公主自尽。”
申时乙表示,他愿意亲自前去晋国,只要他诱之以利,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胁之以威,授之以渔,绳之以法,导之以行。
他相信,晋王不是庸人,再加上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一定能说动晋王退兵。
如此境地,陈王死马当活马医,只好同意申时乙出行晋国。
也不知道申时乙和晋王谈了什么,最后,晋国真的查出真凶,是使者大胆妄为,秘密杀害公主,查清案情后,晋国当真退了兵。
并且和申时乙协定,两国互市,二十年内不能发生战争。
二十年的太平,足够陈国崛起,安居乐业了。
申时乙此行立下大功,归国后,即刻被封为御史大夫。
听到这里,原来民间传言,说申时乙是因为进献美人,才封的御史大夫一事,也只是传说而已了。
宇文博以为此事该告一段落时,申时乙暗中对和亲的事,大做文章,民间又传开了。
说御史大夫临危受命,处事进退有度,有大将之材,君子风范。
反观陈王宇文博,都在说他昏庸无能,被女人蒙蔽了双眼,不纳忠言,致陈国百姓于水火,陷入被动,实乃不堪国之重任的君主。
此事愈演愈烈,这以后,陈国只知御史大夫,不知陈王。申时乙竟然也默认此事。
宇文博忍无可忍,想要处决申时乙时,皇权旁落,为时已晚。
申时乙已经做大,并且利用游说晋王之事,夺得陈国途经晋国的,沿线几大州所有的兵权。
午夜时分,更阑人静时,宇文博终于理清条理,追悔莫及。这通通都只是申时乙的局,和晋国连谋的局。
他们都被利用了,包括杨静娴,包括秀敏,包括王大人,更包括他这个陈王本人。
宇文博在杨静娴处,借酒消愁,喝的烂醉如泥。
醉后,他才敢放声痛哭,痛恨自己的大意,养虎为患,“寡人当年从陵县回来时,就不该犹豫不决,应该果断杀之。”
他恨啊,陈国经过这番风起云涌的变化后,大局已定,陈国将不再是他宇文氏的陈国,要改姓申了。
杨静娴也恍然大悟,她被申时乙利用了,亏的她还念着他的好,以为自己报了恩。
她突然记起来,曾经申时乙说过,当君王被百姓随意诟病时,就是政局动荡,离改朝换代不远的时候。
他们真傻啊,信了申时乙的衷心。
没过几天,申时乙私自废了杨昭仪,偷偷将其打入冷宫。
又以宇文博陈王的名义,斥责太子不忠不孝,将其软禁王宫。
这些,都是宇文博费劲千辛万苦,才得知的消息。
深夜,他一座一座宫殿的寻找,也花了多月,才在地处偏僻的冷宫,找到杨静娴。
然而,却一直没有寻到太子的踪影,甚至不知道太子是否还安好。
申时乙名义上,一人之下,实际,万人之上,全权掌控着朝堂。
他除了没有那张龙椅之外,得到了所有。
奇怪的是,申时乙并没有立时三刻夺取王位,而是耍着陈王玩一样,任由宇文博当一个傀儡王,像一个摆设一样,每天坐在王位上,让申派嘲笑。
申时乙像是在告诉天下人,王位之于他,想得就能得。
这个天下,从来都是,只有他不想要的,还没有他要不到的。
申时乙将陈王玩弄于股掌之上,这一转眼,都快过去二十年了。
陈王讲完故事,眼角还挂着泪水。
这二十年里,他跑遍整个王宫,都没有寻到太子踪迹,也不知道太子是活着,还是已经为申时乙杀害。
难道他宇文一族,真的就要毁于他手吗!
宛和听着陈王的故事,听的哈欠连连,原来这些全都是历史问题啊。
她想她明白了,为什么申时乙,没有在二十年前称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