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的大臣文彦博就曾理直气壮地对皇帝说,官家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非与百姓共治天下也。从来最压迫百姓、给底层小民带来最深重痛苦的,往往不是一位暴君,而是中间阶层。
历朝历代的皇帝都知道只有依靠缙绅士大夫的支持才能坐稳江山,但农工党却要打破这个成规,真正做到得民心者得天下。
缙绅们也不都是聪明人,看不破这个最根本原因的大有人在,但只看农工党土地革命的政策,均分田地的做法,还有公开处死士绅的不留情面,就足以让任何一个资财丰富的大地主提高警惕了。
但农工党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站在历史长河的下游,无论是朱琳还是嬿婉,总能迅速找到应对之法。
“暂时停印一切文字资料,抓紧时间先把这两篇文章印出来。”嬿婉走进办公室,把手中的文件交给值班人员。
工作人员着急道:“可是要发给各乡学的教科书还差几百本呢。”
农工党占据昆明之后,就把所有的工匠都召集起来为他们工作,可即便是这样,在庞大的工程量面前,人手依然捉襟见肘。
之前中央下了死命令,要赶在规定的日子前完成任务,印刷厂的人这些天夜以继日三班倒的赶工,运转效率已经到了极致。
现在嬿婉一下子要插进来,还叫他们停了教科书的印刷工作转去印不知什么玩意儿,不是他不给年帅面子,真要这么干,那是要他们的命呀!
嬿婉神色沉肃,干脆利落地掏出一份文件给他看:“这不是我个人的要求,这是中央的命令,你看看吧。”
那人心里嘀咕了一声,什么重要文件,竟然这么急,接过一看,只见纸上的字迹整齐干净,写着:请求首先印制关于反映满清丧心病狂率兽食人、对我中华之人犯下滔天罪孽之历史资料《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批了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同意,底下签名是:朱琳。
看到农工党书记朱琳的签名,他立刻一凛,不由得身子笔挺,右手上抬敬了个军礼:“保证完成任务!”
嬿婉出了办公室,才转过弯儿,就见和泉脚步匆匆的过来,一见到她,惯常严肃的黑瘦脸上就露出了笑容,招呼道:“怎么,过来有事儿?”
“朱书记批准了我们对北方发动反舆论战的建议,过来叫他们印宣传资料。”嬿婉也停下脚步,笑着说道。
和泉是管后勤的老大,嬿婉是军队的老大,不给谁面子,她也不能不给和泉面子。
和泉了然的点点头:“哦,是介绍满清及其走狗屠杀江南百姓的那个吧?我看过了,文字功底很好、很扎实,就是老学究们也写不出那么好的了。”
听他夸奖说那文章写得好,嬿婉才是真高兴了,笑道:“你当那是谁写的?就是我们那里新来的小江!想不到吧?”
她说的小江,全名叫江宜主,是难得自己主动投奔过来的知识女青年。汉代皇后赵飞燕本名赵宜主,据她自己说,她父亲给她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她能像赵飞燕一样,将来攀龙附凤,给家族带来好处。
可惜江宜主本人并没有像她父亲希望的那样,成为一个以讨男人喜欢的尤物为目标的精致女子。她父亲是个精明大胆的商人,江宜主的骨子里和父亲如出一辙,更要命的是她还读了书,虽然家里让她读书的本意只是要提高她的身价。
江宜主这姑娘极其聪明胆大,得知了农工党推行男女平等之后,她的心里就活动开了,寻了个空子就从家里跑出来,一路南下投奔了过来。
就是几百年之后,像她这样有主见有能力的女孩子都不多,更别提如今农工党只占据了两省之地,在外人眼里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她肯过来,真的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她能写会算,识文解字,竟然还怀抱着极为强烈的革命热情,正是农工党眼下最需要的人才,因为一开始误报了军校,就被划拉到了嬿婉手下。
优秀的人才总是会闪光的,到了嬿婉手下没几个月,她就很快脱颖而出,不仅迅速适应了新生活,还主动去接触方方面面的信息,现在已经在预备入党,嬿婉打算做她的入党介绍人。
和泉哈哈一笑,说道:“小江的名字早已经传遍了,她虽然年轻,但工作能力极强,谁不对她另眼相看哪!”
直到现在,嬿婉才从他的话里咂摸出了一点儿滋味,敢情这不是正好碰上,而就是特意过来找她的啊。
她戒备地说:“你不会是想借人吧?告诉你,没门儿!我这里人手还不够呢!”
“看你,小气了吧?”和泉急了,和她分说起来,“咱们合作多久了,我拖过你们什么事儿没有?没有吧,我都是尽心尽力的给大妹妹你帮忙,现在哥哥这儿实在忙不过来,就问你借个人使使,又不是不还了,你怎么能这样呢?难道是信不过我?”
就管了后勤没两年,没想到和泉变得这么能言善道。嬿婉招架不住,只得松口:“借你两天倒不是不可以,但是小江要负责对北方发动舆论反击的事,这是她独立负责的第一件大事,你那里也别给她加太多担子。”
和泉简直喜出望外,他本来打着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主意,没想到嬿婉这么爽快就同意了,连连道:“你放心,你放心,我绝不耽误小江的本职工作。”
……
农工党之前也并不是被动挨打的,他们很早以前就注重舆论宣传了,如让嬿婉找到朱琳的那两本小册子,就是还躲在山沟里的时候就冒险去士人中间传播的。
只是他们一直争取的是中下层,贫苦农民、矿工、手工艺人之类,再者就是有觉悟的年轻士人,江宜主的这个计划却是面向所有人的,以外族残害中原百姓为中心,掀起的一场大型反击战。
不是说我们书记是牝鸡司晨吗?你们还是未开化的夷狄野人呢!女人当家,总好过亡国亡家亡天下吧?
不得不说,这一波舆论战是十分有效的,都过去七十多年了,民族的伤痕也渐渐结疤,本来大家都认命了,剃了头,光光的脑门上留一条鼠尾巴,当着满清的顺民,突然有一天,有人站起来宣告天下,那些高高在上的,不过是杀人放火的强盗的后代,而先辈们经过的艰苦抗争和流过的淋漓鲜血,是无论如何也抹杀不掉的!
风向出现了微妙的转变,在南方,人们开始大肆祭奠怀念南宋的抗金名将岳飞,而制造了嘉定三屠血案的李成栋,如今的名声已经臭不可闻,基本是人人喊打了。
南方的官员头痛难当,而随着大批宣传册子运抵北方,北方的风向也变了,民众们议论纷纷,“革命排满”的口号街知巷闻。
这样的情形引起了满人的极度恐慌,康熙帝大发雷霆,喝令各地抓捕敢公开谈论反满的人,无论士子布衣,胆敢非议朝廷、反对君主者,立斩不赦。
严酷的手段立即吓住了所有人,再也没有人敢公开谈论正发生在南方的事了,革命二字也仿佛成了什么禁语。
这天天气阴沉,雍亲王胤祯沉着脸坐在轿子里回了府,小儿子跑过来要抱,他本是极喜欢这个小儿子的,但今日心情烦乱,没耐心哄孩子,使个眼色,太监就过来把小主子抱起来哄着下去了。
他问下人戴先生可在府中,下人回说戴先生一个人出去了。在书房里呆坐了一会儿,还没等到戴铎回来,他想起爱姬钮祜禄氏新近有孕,挺着大肚子很辛苦,便决定先去后院看看她。
第43章 清穿女的混战13
钮祜禄氏正坐在廊下听女先儿说笑话, 身下的摇椅上垫着厚厚的猞猁皮,她抚着肚子, 笑得心满意足。
这个懒洋洋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在阳光下晒肚皮的老猫。虽然胤禛是狗派, 也觉得她这样挺可爱。
停在门外遥遥的欣赏了会儿, 他才迈步进去,在一片请安声中,抬手免了她的礼,笑着摸了摸她的肚皮,问道:“今儿可好?”
见是男主人回来了, 那女先儿便知不可能继续了。她是深宅大院的常客, 对这些潜在规矩最清楚不过,当即起身一福,默不作声地跟着丫头下去了。
另外两人果然没有分一丝眼神给她, 钮祜禄氏仰着头,柔情脉脉地唤了声“爷”, 撒娇道:“您可回来了,今儿整整一天, 儿子可想您想得紧哪!”
胤禛果然大悦, 又俯身轻柔地摸了她的肚皮,笑道:“好小子, 又淘气, 看把你额娘闹的,出来叫你额娘收拾你。”
他一共有过四个女儿, 养住的却只有一个,就是侧妃李氏所出的次女伊尔哈,时间一长,他就不禁怀疑自己是没有女儿缘,钮祜禄氏口口声声把肚子里的孩子称为儿子的行为正好取悦了他。
钮祜禄氏甜笑着,轻轻拍他的手,嗔道:“爷说什么呢!你在外头说话,儿子在里面能听见的,岂不是叫他误会我不疼她?”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孩子就是将来的乾隆皇帝弘历了,她未来一世的依仗,谁也别想说他不好!
胤禛却被她的娇态逗得开怀不已,钮祜禄氏沉下脸来,也是个冷若冰霜的冷美人,这冷美人却会在他面前融化,变成宜喜宜嗔的妙人,实在大大满足了他的男性自尊。
他索性挤进摇椅里坐着,将钮祜禄氏小心地揽进怀里哄着。
钮祜禄氏探手勾住他的脖子,手却太往上,不小心摸到了他的头皮,那滑溜溜的头皮和头发的交接处,就像摸到了蛤蟆皮,恶心得她暗中浑身一激灵。
不过她久经考验,非但没有表现出来,还依旧按计划将手挪到他脖子上勾着,暧昧地来回摩挲,心里想着,其实也不是很恶心么,这可是雍正皇帝的头,摸习惯了,还是别有风味的。
两人黏黏腻腻了好一会儿,直到下人来报说戴铎戴先生回府了,胤禛才起身。
“怎么早不早晚不晚的——”钮祜禄氏抱怨着,抱怨到一半,及时瞥见了胤禛的脸色,知他是不快了,这才住口,拖着笨重的身子起来,吃力地弯腰给他整理了腰上的配饰,看着他走了才算是完事。
胤禛脚下带风,没走出几步,就被侧妃佟氏的人拦住了,说佟妃久不见他,思念尤甚,煲了好汤,煮了好酒,请他前去一会。
这确实是佟妃惯用的伎俩,在他这些妻妾里,佟妃最有情趣,往往不把他当夫君主子,而是当成要和她这位官家小姐私会的穷书生似的,百般手段,自有情致。
他素日里也爱佟妃这样,只是此时有要事,便冷颜道:“你回去告诉你佟主子,今日倒罢了,爷有空去看她。”
那人不过是个奴才,传话的人罢了,有甚可同王爷说的?当即回转去报知了佟佳氏,肃手不语。
佟佳氏那张美艳的脸一阵扭曲,嫉恨之色简直掩也掩不住。她怒气冲冲的一拍桌子,咬牙道:“钮祜禄氏……”
她眼睛里的痛恨简直可以见骨,只要见到她这个样子,没有人会怀疑,如果钮祜禄氏在她眼前,绝对会被她生吃了。
她的奶娘不得不过来安抚她,陪着一张笑脸缓缓道:“钮祜禄格格也是怀有身孕的缘故,不然爷岂能这么宠她?”
佟佳氏低头抚了抚自己的肚子,神色更加沉郁了。她本来的打算是自己来生乾隆,之前看李氏和母猪下崽一样不停的生,她还在心里嘲笑她,生再多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死了儿子死女儿?唯一剩下的独苗苗还是个脑残,只知道跟着倒霉鬼儿八阿哥混。可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到底还是叫钮祜禄氏那个小贱人怀上了孩子。
奶娘不知她内心的波澜壮阔,还在一个劲儿的劝着:“况且您也要体谅体谅四爷,他是个男人,当班上朝多累啊?且云贵那边儿闹得不像样子,他能不头疼吗?您好好的,不叫爷烦心,就是帮他了。”
她本已料到佟佳氏再不能听的——她本就是个乖戾性子,打小不听人说,大了大了,那一股子脾气倒更厉害了。只是她到底是佟佳氏的奶娘,小主子有错儿,她有义务劝谏一二,总不能看着她一路错下去啊!
可佟佳氏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似乎是听到“云贵”二字,她浑身一哆嗦,脸色都白了,叫道:“你们都出去!”
下人们面面相觑,不知她是怎么了。
还是奶娘仗着有几分面子,大着胆子把手搭在她的肩上,问道:“主子?”
佟佳氏脸色发白,强撑着开口道:“我没事,都下去,我想一个人待着。”
奶娘问不出什么,见她甚至试着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脸,不由得更担心了。她没有把这份担心表露出来,只是招呼着下人们都出去,把空间留给佟佳氏,自己扭身进了小厨房熬安神汤去了。
房间里再不剩一个人影,只有窗棂上斜下来的淡影与佟佳氏为伴。她哆嗦着手,向床下取出几张皱皱巴巴的纸,展开看时,还是那篇题目耳熟能详的文章《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
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在内心极度的恐惧的驱赶下,着了魔似的一遍又一遍的阅读这篇文章。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是革命的首要问题……”不知阅读过多少遍的开篇,再一次读到,仍然令她心旌动摇,心里忍不住升起巨大的希望和恐惧。
这个世上,可能没有几个人能比她更了解正在南方酝酿的力量。那是比火山喷发更激烈的力量,像是传说中来自地狱的红莲业火一样,有着焚尽世间一切污秽的威能!
她不是福晋乌拉那拉氏和李氏那样尊养在深宅的女子,早在她还没出嫁前,她借下人之手开的百物斋就是闻名京城的好铺子,百物斋出品,必属精品的口号流传甚广。就是嫁人之后,因为家人的疼爱,百物斋的物权也依旧在她手上。
靠着百物斋这个渠道,她总能知道许多不该叫深宅贵妇们知道的讯息。普通的贵妇们只知南方的叛军闹腾不休,朝廷即将出动大兵镇压,她却知道,那支军队因为打着清一色的红旗,在战斗中旗之所向,众人景从的特色而被南方百姓称为红旗军,朝廷的邸报里则称他们为“赤匪”。
初初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她内心的震撼是无以复加的。她们这一代人虽然未必有什么信仰,但对国家的眷爱却是不缺的。有那么一个时刻,她真想不顾一切地抛下所有的身份负累跑去南方,不再想什么皇妃梦太后梦,只是立刻就被自己的理智阻止了。
但她还是无法停止关注南方的消息,她抚着纸张,自己也品不出心里的滋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希望朝廷能一举攻破南方的叛乱势力,还自己一个安稳生活,还是希望南方能在巨大的压力下挺住。
和她一样矛盾的人还有李氏。
丫头来汇报了佟侧福晋请人不成的笑话后,却见主子呆愣愣的盯着小几看,根本没就在听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