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玉婷觉得自己该笑,但她实在是笑不出来,她眼波流转,认真地打量秋露,神情渐渐变得凝重。
苏秋露不认识她,她可是对她神交已久了。她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而是来自百年后,看了一部仿近代背景的狗血小言后,在梦里无知无觉的穿越。
她家境不错,生活条件极为优越,父亲是男神,哥哥们也是男神,作为受宠的小女儿,她一直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直到她长到了足以了解外部世界的年纪。
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个中都军顾家的时候,她只觉得耳熟,当顾临宗从欧洲回来,声名鹊起的时候,她联系自己的名字,才终于明白自己到了哪里。
这个世界是由一部小言衍生出来的,男主角是军阀之子顾临宗,她徐玉婷是为爱痴情的女配,而女主,就是眼前这个清冷如兰的女孩子,苏秋露。
小说里说她出身平平,只有一副天生的好相貌,与顾临宗是一对在乱世中以悲剧收场的鸳侣,可她没有想到,她竟然是这样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出色得多。
这一对命中注定的情侣显然还没有在一起,苏秋露也不是那个在故事结局绝望自尽的女人,她现在应该还是个学生,过着清贫而快乐的日子,秀美的面容上带着笑意,浑身都是书卷气。
见到这样的苏秋露,她才终于有些理解了,一贯心高气傲的顾临宗,为什么会对她一见钟情。
她暗暗琢磨着,这确实是个强劲的对手,幸好出身永远是她的硬伤。
即使是锦衣玉食的大家小姐,徐玉婷也不是一点儿烦恼都没有的。她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她需要尽快把自己嫁出去,成为什么人的太太。
而她选定的结婚对象,就是顾临宗。
重新坚定信念后,她就不再看秋露,转而对着顾临宗伸出手:“少帅,不请我跳一支舞么?”
这时乐队换了另一支稍微欢快些的小调,不少人步入舞池。
顾临宗拧眉,下意识看了秋露一眼。他是想邀请秋露跳舞的,但如果他对徐玉婷的要求予以断然拒绝,那对对方而言,将是一个巨大的羞辱。不管是从他的个人修养来说,还是从维系与徐家的关系的角度来说,这样做都是非常不妥的。
最后他还是接过了那只纤纤玉手,低头道:“我的荣幸。”
看着他尊贵的头颅在自己面前低下,徐玉婷的心里感到了无比的快慰。她微扬下巴,嘴角露出一丝矜持的笑容。
两人步入舞池,一个是高大英俊的青年军官,一个是娇艳华贵的美貌小姐,郎才女貌,登对无比。
秋露又接到了几道隐晦的同情目光,但当她看过去时,却只见到几个正摇着扇子貌似亲密交谈的贵妇人。
这宴会上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四处望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想找的人。她深吸了口气,左右看了看,见角落里有一位文雅漂亮的小姐独自站着,便走过去问道:“打扰了,可不可以告诉我,今天西北姜家的小姐会来吗?”
那小姐听了她的问题,先是微愕,然后轻轻的笑了起来,淡如粉樱的唇微张,现出几颗碎玉似的白牙。她笑够了,才一扬下巴:“喏,姜小姐来了。”
秋露回头,一张熟悉的容颜映入眼帘,那张脸的主人毫无表情,走入大厅的样子就像一头狮子走入它的领地。
大厅里的所有人都为她的到来而不自觉的敛声屏气,沉默就像会传染,一时热闹的气氛都变得冷清了。
秋露没有急着上前,她看着姐姐到皇后面前打了声招呼,一离开,立刻被一群人包围住……
不知道什么时候,顾临宗走到了她的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道:“你想认识她吗?我可以为你引见。”
徐玉婷站在离顾临宗一步远的地方,闻言摇了摇扇子,凉凉的道:“只怕人家姜小姐并不想认识她呢!”
顾临宗冷瞥她一眼。
“不劳徐小姐关心。”秋露不冷不热的回敬了她一句,径直抽身而去。
两人看着她淡定的向姜大的方向走去,不约而同的感到了些许错愕,姜大向来高傲,大概不会理她的吧……
下一刻,他们就看见了不可思议的奇迹一幕,苏秋露走到姜大面前,伸出手不知说了什么,姜大脸上冷淡的表情瞬间融化,倾身握住了她的手。
姜大小姐穿的是一身军装,腰上带着枪套,整个人散发着刀尖一样锋利的气质,两人都知道她刚刚做了什么,对她现在的状态并不意外,让他们意外的是,看上去柔柔弱弱的苏秋露站在她面前,竟然分毫不受她的气势影响,两人甚至还有相谈甚欢的趋势。
实际上的情况并没有他们脑补的那么夸张,秋露只是简单的寒暄了一句,高傲冷淡的姜大小姐之所以会理她,当然是因为她们早就认识。
姜重嘉的脸上还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浅笑,眼睛里却闪着惊喜的光。她回头看了几个跟班一眼,说:“我和这位小姐说说话,你们自己玩去吧。”
她的这几个跟班都是姜家的族人,年纪不大,闻言欢呼了一声,离开前还不忘把好奇的眼神投向秋露。
秋露浅浅笑着,嘴唇动了动,小声问:“这样不要紧么?”
“不要紧。”重嘉低声答,她回过头来,冲她伸出手,“我们去坐坐吧。”
姐妹两人找了一组沙发坐下,这是一个半封闭的区域,巧妙的摆放隔开了一处私人的空间,别人可以看到她们,实则却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
饶是这样,两人也没有掉以轻心,她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用在手心写字这种方式来交换信息。
进行过必要的关于自己目前处境的信息交流后,秋露紧紧挨着她,抱着她的胳膊,整个人几乎黏在了她身上,好奇地问她:“姐,你的名字是怎么回事啊?”
现在的名字是姜重嘉,而“重嘉”正是她的本名,秋露不相信这是巧合。
姜重嘉笑道:“是我自己改的,”她凑到妹妹耳边,不太好意思的低声说,“我们家老头子出身草莽,没什么学问,给我取的名字不太好。”
“怎么个不太好法?”秋露更好奇了。
姜重嘉的声音更低了,秋露竖起耳朵才听到她说了两个字:“百合。”
秋露一怔,才反应过来,顿时笑不可抑:“百合,哈哈,百合,”她小声的念叨,“姜百合,姜百合……”
重嘉笑也不是,恼也不是。
等到宴会结束的时候,顾临宗不可置信的发现,他正在努力追求的心上人,已经成功的和姜老大打成了一片。
出了名难接近的姜大亲自把她送到门口,握着她的手笑得春风拂面:“你爱看戏不爱?过两天不忙了,我请你看戏。”
还对他说:“秋露是我认的干妹子,你把她好生送回家,我谢你。”
顾临宗也不知道那天自己恍恍惚惚中是怎么答应的,又是怎么成功把秋露送回家去的。
他只是觉得,这个世界,玄幻了。
第61章 烽烟佳人06
过了几天, 重嘉果然如约来找秋露去梨园春看戏。
梨园春是京里最有名的热闹去处,楼里常驻几支当红的戏班子, 楼上是达官贵人取乐的地方,楼下有花园, 常年熙熙攘攘, 卖什么的都有,秋露每年春天都会陪母亲过去一趟。
她站在穿衣镜前整理头发,黄氏就坐在她身后拢着眉头,半晌,才幽幽叹道:“去了和姜小姐好生处着。我的女儿, 不必委屈自己去讨好谁, 可也别太倔了,到时候是自己吃亏。”
秋露赴宴回家后,就向父母坦白, 自己对顾家少帅无意。苏政夫妻两个呆了半日,脸色都不大好看。
苏政是一门心思要女儿上进的, 听了她的表态,闷坐着抽了半天烟, 自此再没跟她说过话。倒是黄氏说:“人家做亲的, 都讲究个门当户对,这门不当户不对的, 到底成不了。你既不愿意, 娘也舍不得你给人做妾,就当没这回事罢。”
她是个有主意的妇人, 市井中打滚过来的,自有几分泼性,硬是顶住了丈夫的施压,没有妥协。
妻女都不听他这一家之主的,苏政的脸是一日黑过一日,这几日家中的气氛也冷得像冰一样。
秋露回身搂着她的脖颈,笑道:“娘就放心吧,姜姐姐好着呢!”
看着女儿难得的笑脸,黄氏觉得安慰不已,伸手抚过女儿精致的眉眼,连声道:“好,我露儿说她好,她必定好。”她心里纵有隐忧,也不说了。
秋露放开母亲,出门与姐姐会合,姊妹两个并肩坐在后座上。
她侧头打量重嘉,那天宴会上重逢时灯光太强烈,她心里又被激动的情绪填满,都没有仔细地瞧过姐姐。
这么一看,她就不禁蹙眉。重嘉依然是一身军装,朝廷配备的少将级制服,深青色的外套,袖口有闪亮的铜扣,她一手支头,面上的疲惫掩也掩不住。
她心尖蓦地一酸,像被一只手拧了一下似的,伸手将重嘉的手拢在手心里,低声道:“姐……”
重嘉的手很秀美,手指根根修长漂亮,可以做手模的水平,但掌心指间布满了硬茧,摸上去只觉粗糙。
被她一叫,重嘉总算回过神来,用空着的一只手揉了揉额角,笑容里透着疲累:“嗯?怎么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儿?跟最近株社的动作有关?”秋露猜测着。
扶桑株社提出要帮助朝廷修建京冀铁路的事情最近闹得满城风雨,连续在京华日报的头条位置挂了一个礼拜,连秋露这等小民也知道了。
重嘉点点头,又摇摇头,叹气:“是,也不是。谁修不是修呢?铁路总是要修的,中国人没有自主修建铁路的能力,拒绝了株社,总也要别家外国公司来承建。”
这时汽车的速度慢下来了,充当司机的士兵回头说:“大小姐,前头有学生□□,把一条街都堵住了。”
秋露探头去看,只见前方果然正过来一伙学生,他们统一穿着学生装,手里举着横幅小旗等物,约有上百人左右,街角处还有人源源不断的出来。
她回头看重嘉,重嘉端坐不动,只淡淡道:“小叶,绕道吧。”
车里的气氛一时安静下来,秋露回头看了看□□的队伍,想说点什么,终究也没有开口。
一路到了梨园春楼下,卫兵在车里等着,重嘉和秋露上去。
早有有眼力的伙计过来招呼,问明了姜家定下的包厢名,一面躬身领着二人上楼,一面殷勤地问:“二位,今儿是吉庆班排演新戏,且得有会子呢,要不要叫个唱的过来,也好打发辰光。”
他见重嘉穿的是军装,衔儿还不低,便把她当成了哪家的叛逆小姐,偷穿了家里兄弟的行头,专程出来捧角儿的。如今京里这样的主儿虽不多,却也不少,他在梨园春当伙计,什么样人没见过?
“不必了,我们清清静静的说话。”秋露说着,打赏了他几个钱。
伙计接了小费,又问:“那二位要吃什么点心,什么茶?我们这儿的茶点都是干净的,您放心。”
不等人说话,他一口气报出一长串名单,到了包厢外,侧身推开包厢门。
“来一壶吓煞人香,四样点心。”秋露自如地吩咐道。
不一会儿,茶点心都上来了,姐妹二人拒绝了楼里的伙计一旁伺候,秋露亲自动手斟了两碗茶。
这个包厢的窗户正对着戏台,这会儿窗子开着,可以看见戏台上有个穿戏服的正练习走步,来往的人很多,有个半大孩子正提着花篮卖茉莉花儿。
秋露探身叫了那孩子上来,买了他两支花儿,白花衬着绿叶,看着就素雅清新。她拿起一支别在自己的衣襟上,另一支掖在重嘉的上衣口袋里,顿时满室都香幽幽的。
“怎么剪头发了?”重嘉问。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坐姿端正,一手托着茶碗,一手揭开茶盖,从袅袅热气中睇过来的那一眼,平淡中蕴含着足以惊艳世人的神采。
秋露托着腮,笑嘻嘻地看着她,回答说:“马上就是大学生了,换个发型嘛。”
她真没有想到,上次见面那么突然,姐姐竟然还注意到了她的头发长度问题,明明也没有短多少。
重嘉沉吟:“是京华大学吗?你是什么专业的?现在京华的校长是梅久祯,这个人的人品不好,治学的态度还是好的。”
“姐,你还认识京华的校长?”秋露有些惊奇地问。
不是她大惊小怪,众所周知,姜家是军阀暴发户,大本营在西北,重嘉身为姜家的大小姐,又是早早从军的,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和文化界扯上关系的人。
重嘉笑了笑。
当然是有关系的。京城是全国的文化中心,人文荟萃,又是数所最高级学府的所在地,在朝廷的主持下,中国顶尖的人才都向这里集中。
西北姜家不只是有一支军队,更是一个横跨军政两界的庞然大物,要维持这个庞大集团的运行,当然需要人手,加上重嘉也有自己的考量,在西北的各项建设都需要新式人才,结交几个文化界的人,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事实上,她不仅与不少文化界的名人保持着不错的关系,还慷慨解囊,出资资助了不下数百名贫寒学子留洋。
她资助这些人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让他们回国后给她、给西北军工作,只是一项博名声的投入罢了。
这会儿可没有什么人人平等、职业平等的说法,读书人,还是能出国留学的读书人,那放在整个中国都是拔尖的人才,既然是拔尖的人才,就必然有自己的想法,连朝廷也不可能强制他们做什么,何况是西北姜家。
秋露听了她的解释,倒也不觉得惊奇。朝廷如今已经是一艘破船,还在船上的人拼了命的想下来,而各方军阀自然是想从这艘破船上捞最后一把。这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桌上的茶渐渐失去了热气,秋露正要起来把冷茶泼掉,忽然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喧嚷之声,好像有人在争执。
姐妹俩对视一眼,同时起身,秋露推开包厢门,就见在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边上,一个人高马大的外国男人正在纠缠一位年轻的中国小姐。
那个外国男人穿着不错,像是喝了些酒,身形踉跄,脸上涌起两团红晕,此时正大着舌头叽里咕噜说洋文。
被他纠缠的小姐虽然极力反抗,神情尚算冷静,也用洋文回了些什么。她的男伴身形瘦小,鼻子上架着副金边眼镜,一看就是个文弱书生,对付不了那个外国大汉,只能在一边扎煞着手干着急,而周围的看客指指点点,没有敢上前帮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