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想上前一巴掌打醒她,不知道曲赭汐当时怎么就能忍得住,还是说他在感情方面也一向愚钝。
我别开头,不想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我会在他荒神的瞬间握住他手中的剑,刺入自己体内。
曲悦最后笑着看他,“你赢了,可是为什么还是不笑呢?”
“悦儿,”一向镇定的他此刻也慌了,曲悦冷着眼睥视他,一把拔出体内的剑,慢慢向后退去,“欠你的全部还清了,可你欠我的,你永远都还不了。”最后曲悦从他面前绝望地跳下了山崖。
原来我当年的死不过是自杀,若锦让我再看这个场面便是要告诉我,我对倾陌的误会有多深吧,我没有信任他,反而一再恨他、怨他,将自己的所有过错都算在了他的头上。有好几次若锦都想与我说出实话,我怎么就没有静心听一听呢?
就在我木讷地呆立在原地时,突然看到曲赭汐将手中的剑插入自己胸口,紧接着他也跳了下去。
我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随着他一道跳下去的瞬间,幻象破灭。这……才是这个幻象的最终目的,原来曲赭汐最后不是如我想的那般与莫璴玥共偕白首,而是随着我一道自杀了。
我那时去人间,就停在曲府门前,为什么没有进去看上一眼呢?如果我早知道了真相,还会与他疏离这么多年吗?
难怪他后来给我送药时还在责怪自己没有早点看望我,那时他也受了很重的伤,最重要的是他已经忘记了与我见过这件事。
我找人送来一些酒,将若锦送我画与倾陌留下的剑放在一起,端起酒杯一口饮下,这是我欠你们的,再倒一杯,这是辜负你们的……我一个人对着一副画像、一把剑饮下一坛酒,每一杯都有足够的理由。
我只觉得在我酣畅淋漓时,有一个人夺走了我手中的坛子,我抬头看他,恍惚间见到了倾陌,我伸手去抓他的手,却怎么都碰不到,“倾陌……你回来了,感觉我等了你好久啊。”
他微微敛眉,沉声唤了我一句,“小越。”
再看他的脸时,突然变成小师叔了,我呵呵笑了一声,“原来是小师叔啊,对,他是你侄子,你们长得本来就有些相似。”
他气得出手将我的醉意解除,我就突然清醒过来,脑中还是沉醉前那些幻象中的画面,我问道,“小师叔,曲赭汐最后的结局你似乎忘记告诉我了。”
他的表情呆滞片刻,方才问我,“你都知道了?”
“你瞒着我是怕我想不开是不是?”我问他,“可惜我没有他那样的魄力,我无法放下一切随他去。”
那时我历劫回来,在天上疗伤时,倾陌就在不远处的行宫内,我们离得那么近,我却从未听说过他的消息,否则我又何至于对他误会如此深。我质问道,“那时我在天上休养,你为何不告诉我倾陌就在我旁边?”
“那时你自己心里的恨意有多深难道你还不知道吗,如果我告诉你了,你肯定提着剑去把人杀了,会听我的解释吗?”
我一时禁了声,这确实是我的性格,冲动起来什么都忘了,自然也不会给他们任何解释的机会,况且那时倾陌受了如此重的伤,真的突然死在我的手上,我只怕会比今日还要后悔。
“你是曲悦?”这时另一个声音响起。
我这才留意到旁边一直注视着桌上画像的落仙。
“落仙,对不起,我没有好好照顾若锦。”
“我就是听说了这件事,才带着他前来的,”小师叔插了一句。
“这幅画是若锦画的?”
“销誓画的,”我答道。
他听完我的话,突然拿起画像,剥开夹缝,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条,看了一眼,便递给了我,我接过一看,顿时僵硬住身体,原来那时他真的已经认出了我,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名言暗示疏忆才是曲悦,却怎么都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不知道对他来说是怎样的痛苦。
“原来他说没有选项是这个意思,”落仙说道,“我一直以为曲悦与虞越是两个人,或许只有在他眼里,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他都能一眼认出来。”
见我沉默不语,他问我,“你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何他每一世都这么坚定的寻你?”
“不过是一个巧合而已,”我说道。
“巧合?如果巧合太多,便是缘分吧,可在他心里,就算没有了记忆,也不忘寻找你。”
“不过是恰好在历劫时遇上了他而已,他再到天虞也不过是缘分所致,哪有你说的那么复杂,”小师叔说道。
我记得若锦说过,他在结缘镜中看到的是南禺上,但是见落仙似乎话中有话,我便没有说出来。落仙见我用同样不解的目光看着他,便说道,“看来你真是把他忘记了。”
我更加不解,若锦也说我忘记过他一次,可是我与他认识的统共就这么两世,我没有忘记他,我说道,“我没有忘记他,我不愿承认自己的身份,只是不想再伤他一次。”
“我说的不是销誓,”他说道,“他有两世的记忆留在我这里,只是为了找你,你要看吗?”
我想起那一次他把记忆给若锦时,若锦说不介意让我知道,可是我以为自己接受不了那些记忆,便拒绝了,那也是我唯一一次可以了解所有事情真相的机会,机会一旦错过,失去的便是两个最为重要的人。这次我毫不犹豫,“好。”
“小越,”小师叔想要阻拦我,我知道他怕我看到什么承受不住,便对他说道,“上一次若锦也说要给我看,可惜被我拒绝了。如果我那时没有拒绝他,就不会错过原谅倾陌的机会,也不会将若锦伤的如此彻底,这是我欠他们两人的,这一次,你不用再拦我。”
那张纸条紧紧攥在我的手中,上面赫然写着:小悦,等我回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 季俞记忆(一)
入眼处便是一个婴儿的出生,并伴随着一场宫闱之乱。这个婴儿刚落地就被人偷偷送出了宫,混乱中被一对夫妇救走。
这对夫妇也是逃难之人,女子又怀有身孕,眼看也是生产在即,所以便随意找了个地落脚,谁知突然捡到一个孩子,但见这个孩子衣饰富贵,身上还带有一块玉石,玉石之上写了一个俞字,俞乃王族贵姓,可见此人身份非凡。
两人合计本是打算将孩子送去官府,可是现在正值王室内乱,将他送回去未必能活下来,万一送错了人,自己被当成同党,恐怕连命都保不住。更何况他们已经走投无路,孩子身上还有锦衣玉石,于是他们将孩子留了下来,将他身上的玉石衣物全部典当,两人带着这个孩子匆匆离去。
当天夜里,两人还未行远,女子便一阵腹痛,在一间破庙之中生出一个男婴。因为这个男婴出生时一身祥和之气,且周身笼罩着淡淡的光晕,恍若仙人下凡,他们便为他取名季落仙。另一名捡来的男婴取名季俞。
说来也是运气好,有官兵按照玉石的线索追查丢失的王子,按照典铺的伙计提供的消息,当此玉石者乃一对夫妇,女子怀有身孕,而他们赫然抱着两个孩子,像是一对双胞胎,便躲过了官兵的追查。
后来季俞并不像其他王室后裔那般能有机会复国,而是过起了闲人野鹤的生活。
而落仙一心向往修仙之道,游历天下而不归。季氏夫妇也在早早离世,季俞为他们守孝六年。
因为此事,落仙觉得自己对他这个异父异母的哥哥又是感激又是愧疚,也就有了之后每一世他只收他一人为徒的举措。
那时季俞已经二十五六,虽然长着一张出尘的脸,被很多女子倒追,但是他却心如止水,既不像落仙一样沉迷与修仙之路,又不像世人一般留恋世间浮华,所以至今未婚。
自他容貌初成时就有人追求于他,他借着为双亲守孝之名推去别人的好意,后来孝期已满,等他的姑娘依旧前去提亲。他心一狠,说要帮弟弟也守孝三年,这才又过了三年安稳的人生。
我与他的相遇完全是一个意外,不仅对他来说,而且对我依旧如此。
那时我正带着疏忆在人间游玩,彼时湖光尚好,蒲柳窈窈。那天我们有赏的地点便是恣柳湖畔,我想起来不久前若锦特地带我去那里时,他曾问过我,“师兄可曾来过这里?”那时他便在试探我是否还记得他。
“船家,今天的船怎么还不开啊?”疏忆急着催促了一声。
良久没有听到任何回应,疏忆疑惑地向外面瞄去,还不忘嘟囔一句,“怎么没有人回应,难不成人掉河里了?不行,我出去看看,要是见不到人,我们就换一条船好了。”说着便起身走了出去。
她刚站到船头,见着远处人群熙攘,不觉好奇,便问我道,“虞大哥,那里有好多人围在一起呢,我们也去凑个热闹吧。”
对于看热闹一事我从来不热衷,便对她说道,“那你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你,记得别惹事就行了。”
她收了脸上的好奇,说道,“你不去,我也不去了。还是和你一起游湖更惬意,我现在就喊船家回来。”而后她便扯开嗓门对着岸边大喊了两声将人喊了回来。
“船家,那边有什么稀罕事么,怎的如此热闹啊?”她走了进来,坐在我旁边还是没有泯灭好奇心。
“小姑娘你是没有看到,那边有一个男子长得可真是好啊,就连我这一把年纪的人都忍不住想多看两眼,”说完还不住地点头赞叹。
“是么?”疏忆不屑地哼了一声,“有我虞大哥长得好么?”
船家尴尬地笑了笑,见我在船舱内,他也不敢多瞄,讪讪地道,“这位公子长得自然也是极好。刚刚我只是随意一瞥,正好瞥见了那人,便停下多看了几眼。”
疏忆听了他的话,显出些许不乐意,催促道,“你赶紧开船吧,要是再不走,我们就乘其他家的了。”
“好好,这就走,”船家一边应着一边去解开绳索。
“船家,等等,”这时外面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随后一抹白影跳入我的视线内,来人上船后,便急声对着船家说道,“船家,快些开船吧。”
船家为难地看了我一眼,像是征求我的意见,我说道,“走吧。”
船这才缓缓离开了岸边。
我看到那个船家一个劲地将眼神瞄到白衣男子身上,便猜测刚刚他们围堵之人莫非便是此人?于是我抬起头来打量他。
而他正笑意盈盈地弯腰走了进来,毫不客气地坐在我的对面,看到我的一瞬间,眼神突然怔住,问我道,“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我见着他也觉得眼熟,正在心里细细回忆是否有这号人物。旁边的疏忆见状,开口打断了我的沉思,“怎么可能见过呢,我们都已经二十年没有出来玩过了。”
“二十年?”白衣男子略略惊诧,“两位看着也不大,敢问公子如今贵庚?”
被说露嘴了,疏忆即刻闭了口,圆不了谎,眼神转到我身上向我求助,我无奈地笑道,“年近三十,我这人不显老。”
他的眼神突然晦暗,低下头,模样看起来有三分怯意,问了一句,“难道两位是夫妻?”
这句话问的疏忆也是脸色一红,我见他们两人都这副模样,气氛有些许僵持,便开口说道,“这是我妹妹疏忆。”
他们两人同时抬头看向我,一个眼中显现出失望,一个眼中闪现晶亮。
他的脸上的笑意如湖面泛起的粼粼波光,耀眼而又让人移不开眼,他举起面前的杯子,对着我浅浅一礼,说道, “今日能与公子一见,实乃缘分,在下季俞,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我也如他般还礼,说道,“在下虞越。”
“虞越,”他低声默默品味一番,开口赞道,“虞越,是个好名字,既有心情愉悦的畅然心境,又有逾越自我的不折意志。但见公子模样,便知公子乃非常人。”
我也笑着调侃了一句,“可季俞却未必是个好名字,虽说有寄予厚望的美好祝愿,可终究逃不过觊觎他人的非分妄想。”
本以为他会因我的话动怒一番,结果他确实大笑一声,脸上根本没有一丝愠色,而他也说了一句完全出人意料的话,他说,“我还以为你不会记住我的名字。”
我还未说什么,我旁边的疏忆便开了口,打断我们两人的对话,“听说刚刚岸上有一男子被人围堵,难不成那人是你?”这语气中饱含不满之意。
“可不就是这位公子,”船家在外面接话道,“我平生都没见过样貌如此好的人。”
季俞浅浅一笑,语气谦虚,“那是因为虞公子不在,否则哪里还会有人注视我?”
疏忆这才满意,淡淡瞥了他一眼,“他们眼光不错,你眼光也不错。”
“不知虞公子家住何方,改日再下前去拜访?”
拜访就算了,估计你也上不去,我随口回道,“四海为家,居无定所。”其实我也不愿与凡人结交,他们的寿命始终有限,只要不交好,便不会为自己徒留伤感。
“正好在下也是孤身一人,日后便跟随公子游历天下吧。”
这下可该如何开口拒绝呢?我正在想一个万全之策,一旁的疏忆开口了,“你还是不要跟着我们了,带着你走到哪都不会安生。”
季俞脸色没有丝毫变动,只是转头看着我,“如果我以面具遮面也不可吗?”
“何必这么麻烦呢?”疏忆直接呛口道,“如果你直接毁容了岂不更好?”
“如果虞公子不嫌弃,我倒也无所谓,”他话语轻松,似乎并没有把疏忆的话当做玩笑,反倒像是下一刻就要动手一样。
我真怕这玩笑会过了,便开口说道,“我其实不大喜欢与人交往,一切还是随缘更好。”
“那么说,日后若是再见,虞公子仍愿意与在下把酒言欢,不会拒人千里是吗?”
我点头应付了一声,其实我明白,我们再相见的可能性极其渺茫,天下之大,我与疏忆的行踪又飘忽不定,指不定明天就回去 再隔几年才会出来了。
他这才没有继续坚持与我同行,而是将话题转了开去,知道我好四处游玩,便和我聊四处风情、山川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