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灯长行——姜以纾
时间:2018-02-28 14:04:48

  杨开怀看又一闻一眼,叹口气,“老伙计,别怪我,你知道,以柔也不容易。”
  又一闻鼻腔吁出一口气,“我没打算告诉岚岚。”
  停在门口的又岚,攥紧拳,咬牙切齿吐出三个字,方以柔。
  她把医生带到病房,问清楚,血压高了,血糖高了,还烧着,她听医生一通嘱咐,把易忘的几点记在备忘录,随后把又一闻交托杨开怀,出门买大骨棒炖汤。
  回到病房,又一闻睡了,杨开怀戴一副老花镜,在窗台看报纸。
  原来他们已不再年轻,小病小灾都会要掉半条命。又岚恍然。
  杨开怀注意到又岚,摘下眼镜,“刚睡,”瞧一眼汤盅,“汤自己炖的?”
  又岚:“小区门口杨阿姨炖的。”
  杨开怀接过来,搁桌上,拉她到一边儿,“你爸住回院,遭不少罪,回头你别给他找气生,听见没?”
  又岚知道杨开怀意思,不咸不淡应一声,“嗯。”
  杨开怀不放心,又添一句,“别瞎问,大人有大人处理问题的方式。”
  又岚反笑,“叔,您这反应是心虚呢?还是怕我计较?”
  杨开怀面上闪过异色,半晌,“去去去!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没大没小的!”
  又岚扶他肩膀,“那我爸就劳烦叔您照顾了。”
  杨开怀赶紧攥住她胳膊,“哪儿去?”
  又岚:“您不是让我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吗?”
  说完,没给杨开怀接茬机会,提步走了。
  她出医院直奔十方美妆,没回工作室,也忘记与修戎之约。
  方以柔刚开完两个会,一身疲惫无处安放,抬眼就见又岚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又岚脚底乘风,冲将过去,双手撑着桌面,居高临下看着方以柔,眉目含怒,“你招我爸了!”陈述句。
  方以柔神色淡然,姿态一如先前悠闲,“是他自以为是。”
  又岚将桌面摆件、文件挥落一地,“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方以柔微微仰头,笑的随性,“我向来是人不招我,我不招人,他非得跟我重修旧好,还非得逼迫我认你这闺女,还不能我拒绝?”
  又岚直起身,怒消了,火没了,眼神开始变得无所谓,她以为方以柔这话刚刚好,人不来犯,无事相安,这样是最好的结果了。
  她淡然说话,“我会跟老又说,让他以后不再找你。至于我,你大可放心。”
  方以柔:“放心什么?”
  “我不认你,也不要你钱,你实在看我不顺眼,那就接着跟我对着干,我接招就是了。”又岚环顾四周,又道:“这里,我,将永不再踏入。”
  方以柔:“你早该如此。”她说完话,拿电话打给保安部,“你们怎么看门的,什么东西都往里边放!”
  又岚没停留,转身就走。
  从十方美妆出来,她给左晴打电话,让她来十方美妆来开车。她想走走。
  这条马路,以前又一闻经常带她来,经常从他嘴里听到他当年,青春正好时。
  他说,八-九十年代,十字路口东南角,头一家庆丰包子铺,白粥炒肝,二两三鲜包子,三五新老客,吃个唇齿流油,享个鼓腹含和,对着老字号称赞拍手。
  隔壁是天源酱菜,出售各类酱,各类咸菜。尤其是黄酱,堪称一绝,小碗干炸,不稀不稠,拌一碗‘锅挑儿’正当好。
  巴黎大磨坊面包店在界边儿,年代不如新桥三宝乐久远,却也算是西饼行业崛起市场之翘楚,其小羊角,果味儿曲奇,至今仍没比它更为正宗的。
  西北口,是一家牛肉面馆,面条劲道,牛肉可口,份大量足,门客络绎不绝。
  东北口,常见大冰坨子摆平板车,镇北冰洋,可乐,芬达,雪碧,沿街热卖。
  后来,那些店面搬迁,消失,或被“肢解”成若干分店,那份熟悉不见,又一闻也不再说起,当年胡同里那些嬉闹追逐,他开始说一个名字,方以柔。
  又岚小时候不懂,后来才明白他所表达——两个人相不相爱,合不合适,能不能在一起,是三码事。他用半生诠释了什么叫‘相爱容易相守难’。
  至今,她仍不知当年两人是为何分手,她也不问,反正不知不觉已熬二十几年,前尘再乱,她也不想理了。以现在心境回忆过去,更多的是坦然,随意。
  可又一闻还在坚持,他爱方以柔,爱进骨髓,爱尽一生。
  徒步转过几条街,又岚乘了地铁,回到工作室,左晴在等,她笑。
  左晴给她倒杯水,“西尔贝……”
  又岚猛然想起与修戎之约,笑容僵住,问:“现在几点?”
  左晴看一眼手机,“五点半,快下班儿了。”
  又岚心一沉,又问:“修戎,有来找我吗?”
  左晴:“没有啊。你们约了吗?他说来找你?”
  又岚心沉入渊。
 
 
第30章 29
  修戎从里间出来, 只见方以柔兀自整理地面狼藉。
  方以柔:“让你见笑了。”
  修戎帮忙捡起部分摆件,一本最早刊印的《十一种孤独》已经散架, 纸张抖出来,凌乱一地。他想丢进垃圾桶,却被方以柔拦住,“别扔!”抬眼瞥见修戎柔和目光, 了然他举动寓意,“你不用试探我, 我就是在意。”
  她轻手轻脚拿过来,小心翼翼拿胶粘好。
  修戎坐下,“您有没有想过, 与叔叔破镜重圆。”
  方以柔笑, “没有,”她抬起头, “你现在还不明白,等你与人相爱,就会知道,不合适的人,无异于两条相交线, 交点相拥, 过后便天南海北, 越走越远。”
  修戎没吭声,多年职业生涯养成的习惯,越来越喜欢聆听。
  方以柔岔开话题, “上次约在饭店,没赴约,不好意思。”
  修戎:“我也没有一直等。”
  那天,他看到又岚从包厢出来,就一直跟着她,看她失魂落魄,看她悲伤难过。一直到看她回到The Blue,他在办公室窗前,陪她一起捱过。
  方以柔笑,“我头一回见你,你就那么点大。”
  修戎:“我也记得,您是大院儿最漂亮的阿姨,也是力气最大的阿姨。”
  马屁拍的恰到好处,方以柔开怀大笑,“那你记不记得,跟你外公打麻将,我一赢钱,你就在我跟前儿,亲热的叫小姨。”
  修戎:“记得,一叫小姨,您就给我钱。”
  方以柔:“你攒半年,买了一堆航空母舰,被你外公一顿修理。”
  修戎:“外公觉得我应该买一堆手术刀。”
  方以柔:“我觉得你应该买洋娃娃,送给大院儿那些小姑娘。”
  修戎:“我没一回听话,您就说我,长大讨不到媳妇儿。”
  方以柔:“我可从没觉得你讨不到媳妇儿,你小时候不言不语的,就讨女孩儿喜欢,现在事业有成,长得又是英朗帅气,不用说也知道,身后多少追求者。”
  修戎回以淡笑,没言语。
  方以柔又说:“有中意的姑娘了吗?”
  修戎睫毛翕动,“有。”
  方以柔眼神又柔和,“那就赶紧带回去给你外公看看,省了他成天装病。”
  修戎:“总要等人家喜欢我。”
  方以柔挑眉,“还有人不喜欢你?”
  修戎:“有那么一个。”
  方以柔:“看来这姑娘各方面条件儿很棒。”
  修戎想起又岚的脸,身材,说话的语气,笑起来的模样,不知不觉弯了眉眼,“刚好。”刚好,我喜欢的样子,她都有。
  方以柔把他神色收进眼底,轻咳,“行了,等我忙完这阵儿,去看看你外公。”
  修戎:“那我外公要把藏酒拿出来了。”
  方以柔笑,“到时候你也得给我回来啊,带着你的心上人。”
  修戎不置可否。
  从十方美妆出来,他看眼表,七点,还不晚,他开车到东茂,刚进区,吕字圩一个电话打断他计划,他望向近在咫尺的The Blue,最后掉头,奔警局。
  一进门,“你要是没重要进展,你知道后果。”
  吕字圩笑的猥琐,“怎么?耽误你会面情人儿了?”
  修戎:“废什么话?”
  吕字圩:“我跟你说,全中!我这几天加班加点,把那旧案翻出来,发现一重要问题。”
  修戎:“说。”
  吕字圩:“当年那催眠师,不是局里任何一个人找的。”
  修戎:“这就是你的发现?”
  吕字圩咂嘴,“别急啊,慢慢说。”
  修戎:“我没那么多时间。”
  吕字圩:“好好好,我说快点。当时那弑母的精神病患者本没有精神病,杀害其母之后,父亲、妻子联合温尔雅出具一份精神病证明,以此逃脱法律责任。”
  修戎摩挲拇指,细细思考。
  吕字圩继续:“谁知在精神病院,温尔雅竟利用此事控制他,将他与被她囚禁之人关在一起,在他反抗时,喂以抗精神药物,电休克,使用残忍手段将一个正常人慢慢折磨致疯。”
  修戎明白了,站起身,“剩下的事是你的职责。”
  吕字圩拦住他,“我还没说完呢!你这么着急,赶死?”
  修戎一个眼神射过去,吕字圩马上闭嘴。
  修戎:“后来他家人发现此问题,找来催眠师,将他催眠,得知温尔雅罪行,栽赃嫁祸,顺理成章,不仅把他从温尔雅手里解脱,当年弑母一案也正好了结。”
  吕字圩不禁鼓起掌来,“太牛逼了,难怪局里那帮小姑娘喜欢你。”
  修戎:“还有事儿吗?”
  吕字圩:“你知道我用什么法子破的案子吗?”
  修戎看他一眼,“催眠。”
  吕字圩又被碾压了,“你在天桥底下摆摊算命去吧!我找到你说那张医师,在给温知夏治疗时,悄悄催眠,从她嘴里得知,当年被温尔雅囚禁的,是七个人。”
  修戎:“温尔雅弑母细节不是由温尔雅透露,而是这第七个人反复说明。”
  吕字圩点头,“对!当年这第七个人,也就是那个患者,精神问题时而好时而坏,坏时反复念叨弑母投湖,好时就把罪责全都扣在温尔雅头上,所以后来案件告破,被囚六人被救,他们能清楚说明所谓的弑母细节。”
  修戎:“我可以走了吗?”
  吕字圩:“这案子……曝不了光,上头不允许。”
  修戎:“我知道。”
  吕字圩:“那你翻出来还有意义吗?”
  修戎:“就当是负身为人师的最后一点责任。”
  吕字圩:“我从未问过你,你爱过温尔雅吗?”
  修戎:“没有。”
  吕字圩:“一点都没有?”
  修戎:“曾以为有心动,可昨天才知道,原来那不叫心动。”
  吕字圩懂了,“你遇到让你心动的了。”
  修戎没答,走了。
  再回到东茂国际,The Blue灯熄了,他看一眼表,还有半个小时,一天将过。
  他没离开,停好车,走进去。
  The Blue玻璃门合着,他轻轻一推,开了,刚进门,就被人抱个满怀。
  他顺势搂住那个瘦小身躯,力道用尽,却仍是觉得不够紧。
  怀里传来闷声,“我以为你昨天的‘好’是骗我。”
  修戎顺她长发,“你喜欢我。”
  又岚点点头。
  修戎:“告诉我。”
  又岚仰起头,于黑暗中准确找到那对眼眸,对视,“我喜欢你。”
  修戎再一次将她拥进怀里,“有多喜欢。”
  又岚不知怎的,在这问题过后,脑海中浮现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里一段,不自觉说出口,“就像喜欢春天的熊一样。”
  修戎笑,笑容是一曲山河岁月无需愁。
  抱够了,修戎牵起又岚的手,裹在掌心,走到窗前,刚松开,又岚又回握住,生怕他逃了,跑了。修戎展开她手掌,数她掌纹,一点一点,一寸一寸。
  又岚痒,攥住手,攥住他指尖,他食指的戒指丝丝凉凉的,“你喜欢我。”
  修戎执起她手,在手背落下一吻,“我喜欢你。”
  又岚嘴角染上得意,“什么时候开始的?”
  修戎:“你什么时候开始的?”
  又岚:“我不告诉你。”
  修戎:“那我也就不用告诉你了。”
  又岚仇怨一脸,嘴一撇,“我后悔了。喜欢你太糟心了。”
  修戎:“后悔无效。”
  又岚突然想起一事,躬腰趴下,爬向修戎,把他压在身下,“可以了吗?”
  修戎按住她的脸,“不可以。”
  又岚手伸进他上衣下摆,“你说过,你只跟你喜欢的人,而你,喜欢我。”
  修戎攥住她的手腕,“喜欢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
  又岚瞥他一眼,“难不成你信奉旧社会没有婚姻关系就没有身体关系那一套?”
  修戎笑,“我要是信奉那一套,就会找一个温柔贤惠,踏实顾家的。”
  又岚没兴致了,从他身上起来,“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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