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闹事。”李芃让她坐着别动,也没说是什么事儿,转身就出了包间,往前面去了。
……
闻冲是上海本地一家核能电子公司的老总,手里也算有几个小钱,前些日子因为老城区改迁的问题,厂子被封了,好些业务也受了些影响,他本来想迁去厦门,一打听,原来那地方因为环保问题也查得特别严,工厂选址很困难,不容易落户。
一个公司,上千人都等着吃饭呢,他赶时间,没那闲功夫耗,想来想去,决定往北边发展。正好有个老同学在北京这边,混得还不错,说有门路,可以帮他搭线,选个证件齐全、已经审核过的空厂子,进去就可以直接工作。
老同学找的这人叫厉旸,年纪还很轻,但是下海已经很多年了,人脉很广,天南海北遍地都是朋友。他手里有几块地皮,在丰台那边,正好上面有几个空厂子,以前是加工鞋履的,前两年金融危机,老板卷了钱逃了,留下个破厂子抵押给他。
他本人对这方面的生意没兴趣,遣散工人后,这厂子就一直空着。
闻冲前几天抽空和老同学去了趟丰台,看了看那空厂子,果真不错,地方大、四面通风,又远离市中心,满意地不能再满意,当即让老同学帮忙约一下厉旸,大家吃个饭,寻思着在酒桌上把这事儿给拍定。
桌上挺融洽,厉旸也表现地很随和,没一点儿排斥他这个外来佬的架势,闻冲心里也松了口气。
眼看事情就要搞定,这尼玛,菜里面吃出只苍蝇!
闻冲的脸都绿了。
厉旸倒还算镇定,挑着烙银的筷子慢悠悠把这只黑苍蝇给夹了起来,还朝左右笑了一下:“这加的料不错啊,挺别出心裁的。”
肖望低头点烟,不做声。
桌上气氛诡异。
闻冲知道再不表态,他这事儿就得吹了。你求着人家帮忙,吃顿饭还吃出只苍蝇,这算什么事儿啊?将心比心,要换了他他也觉得自己被人给涮了。
太不尊重人了!
于是,他站起来就叉起腰,吆五喝六嚷嚷起来。服务生见势不妙,忙去前面叫来了老板。
李东来今年五十有余,人挺和善,笑起来像个弥勒佛,站闻冲面前不住磕头作揖,说这桌菜免费,再给他们补上两个菜,怎么样?
闻冲直接掀了面前的盘子,说,你当爷是臭要饭的?
就这么起了冲突。
李芃过去时,闻冲已经撸起袖子,和手下的保镖把这包间的屏风都给拆了。杯盘碗筷碎了一地,瓜果点心也散了一地,狼藉不堪。
倒是被请来的三位客人,施施然坐在一边看戏,不制止,也不鼓舞。
李芃觉得中间那位有点眼熟,脚步顿了一下,可还没细想,他大伯就踉跄一下从门内跌出来。李芃惊醒,忙双手一捞给扶住了,回头怒视闻冲。
“有话好好说,和老人家动手算什么本事?”
闻冲不乐意了,还觉得自己被碰瓷了呢:“你看到我推他了?是他自己不小心,跌的。”
他也就是想砸点儿东西出出气,顺便在厉旸几人面前撑撑场面,表表决心,偏偏这老家伙还要上来拦,他一时没收住手,就给他绊了一下。
李芃说:“那你们想怎么样?”
闻冲皮笑肉不笑:“简单,你给跪下磕个头就得了。”
李芃脸都涨红了。知识分子,骨子里有点清高,本来就看这一伙人装腔作势的不顺眼,这会儿心里的怒意也忍不住了。
李东来拉住他,不让他过去。
气氛僵得很,也无聊德很。
沈泽帆百无聊赖地站起来,低头吹了吹帽子,携臂弯里,头也不回就走了出去。
肖望随后跟上。
到了外面,肖望把手搭他肩上,无奈笑笑:“不好意思,叫你来看了这么一出。”本来是觉得他最近心情挺阴郁,想带他出来散散心。
结果演了这么一场。
“不会啊,挺有意思的。”沈泽帆眼角的余光往门内瞥了眼,扯了一下嘴角。
肖望觉得他表情有异,也循着往里面望去。
可看老半晌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怎么?”
“没什么。”沈泽帆把他手抖开,迎风靠到围廊上,随手抓了把箱里的鱼饲料,一颗一颗往池子里投,意兴阑珊。
肖望觉得纳罕,靠到他身边:“这天气,这鱼还没冻死啊?”
沈泽帆说:“早晚的事儿。”
他心情不大好的时候,对谁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儿,不冷不热,鼻孔朝天,谁要这时候往枪口上撞,那是吃力不讨好。
肖望不吃这套,搡了他一把:“拧什么啊?这像是在跟谁置气呢?”
“跟谁置气?我能跟谁置气?”他狠抓一把鱼饲,甩手就扔池里。“哗啦啦”一群鱼围上来,浮在水面上争抢,打乱这一池子的宁静。
沈泽帆把剩下的鱼饲都扔了进去,略整了整衣衫就直起身来,唇角的弧度有点讽刺。
转身的刹那,苏青从八角亭里出来。
两个人,目光正好交接一处。
……
沈泽帆拎着瓶酒出了酒庄。
他约莫是喝多了,脚步有点踉跄,差点就从台阶上跌下去。苏青在不远处见了,犹豫了会儿,好心过去搀了他一把。
沈泽帆侧头看着她,脸颊有些微醺。
他一直这么看着苏青,看得她脸色都不自然起来:“你喝醉了。”
“我没醉。”他的目光有些咄咄逼人,但是脸颊晕红,神态慵懒,看着没平时发火时那么可怖。
苏青踯躅一下:“肖望呢?他不跟你一块儿来的?”
“里面。”他一指酒庄,“处理事儿呢。”
苏青搀着他要往里面去,沈泽帆脚步没动:“嘛呢?”
苏青没拖动,人自然也停下来:“带你去找肖望啊。”
“找他干嘛?”沈泽帆逼视她,像是要她给个说法。
苏青有点莫名其妙。不找肖望谁送他回去?都喝成这德行了。
他这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叫人摸不透,弄不清。
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苏青掏出手机,想给肖望打个电话,好扔了这烫手山芋。
谁知,他伸手就夺走了她的手机,在掌心旋着玩。
苏青怕他给她摔了,忙伸手去拿:“还给我!”
他直接揣回了兜里。
苏青这么好脾气的人,心头也冒了簇火:“你发什么疯?我欠你的啊?”
沈泽帆推开她,趔趄着站稳了:“我发疯?”他一扯嘴角,颇为讽刺,手指点自己胸膛上,“是啊,你巴不得我发疯,你还巴不得我去死呢。”
苏青无言以对。
——简直是不可理喻。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后来,他揉了揉眉心,可能是被冷风一吹,酒醒了些,神色有些自哂,也不找茬了。半晌,对她说:“走,我送你回去。”
“可别,酒驾罚三年呢。”苏青轻哼一声。
沈泽帆笑了,挨过来搭住她肩膀,满嘴酒气往她脸上扑:“怕什么,要罚也罚我啊。”
苏青嫌恶地推开他,打手机给他叫代驾。
沈泽帆也不闹了,双手插兜里,望着对面的大马路出神。
第23章 半明半寐
闻冲在酒庄里闹得很大, 整个包间都被他砸了个遍, 一半的客人都跑了个精光。
李东来一直伏低做小赔小心, 一是对方他惹不起,二是他确实理亏。李芃却忍不住和闻冲吵起来, 后来还动了手。
代驾的到了,苏青把沈泽帆送上车, 转身就要回去。
他在车窗里拉住她:“你上哪儿去?”
“回去看看。”
“看什么?”
他的眼神太逼人,苏青心里不喜, 使劲撤回手。
沈泽帆拉开车门追了上去, 和她一道回了酒庄。
“你想干嘛?别跟我我!”
“真搞笑,这路你家的?还是这酒庄你家开的啊?就许你走, 不让别人进来?”
苏青说不过他,干脆闭口不答。
到了那边,李芃正和闻冲掐得难解难分, 唯一庆幸的是没动手。以及, 双方都挺有默契,没报警。
李东来在一旁干着急。
苏青过去说:“大家心平气和点,不要吵了, 有话好好说。”
闻冲看都没看她,直接让她滚开。
一旁一直看戏的厉旸炸了,狠踢了他一脚:“瞎他妈乱说什么呢?”一面回头冲苏青笑,谄媚地笑:“又见面了, 妹妹。”
苏青一时没认出他,表情茫然。
——这他妈就尴尬了!
肖望毫不客气地笑出来。他也不搭腔, 不去认苏青,就看着厉旸笑话。
厉旸不死心,殷勤地说:“咱们之前在海军大院见过的,我就是那个买了包软五的呀,还借你钱了呢……”
他一番热情的絮叨,在当下这个剑拔弩张的氛围下好不尴尬,苏青扯了似笑容,敷衍道:“想起来了。”
可转念一想,这不正好嘛,他这么一高调打岔,李师兄肯定和那人吵不起来了。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只是一转,苏青换上一副笑脸,真诚地和他套了会儿近乎,忽悠得厉旸眉开眼笑,傻愣愣看着她,连她名儿都忘了问。
眼见沈泽帆脸色越来越难看,肖望暗道不好,扯了个借口,拉了厉旸就强行往外面拽:“你不说要带我去赛车吗?走,现在就去。”
“哥,这都大晚上了啊……”
“别废话!”
厉旸走了,闻冲也不好再呆,哼了一声,跟着出去了。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李芃的注意力放到了苏青身上,和她说了句“谢谢”,尔后,目光越过她,看到了她身后的沈泽帆。
沈泽帆最讨厌别人这么直勾勾盯着自己瞧:“看什么?”
那种火药味,隔着老远都能闻得到。苏青心里紧张,稍稍往前移了移,堵在他俩之间,手在背后敲敲按了“101”,就差个拨键了。
以策万全嘛。
李芃脸色不大好看。刚才匆匆一瞥,他没认清人,这会儿面对面打了个长照面,终于想起来,这不就是那天晚上跟了他和苏青三条路又撞毁了他们尾灯的那个“疯子”吗?
沈泽帆这夺目的长相,想让人不印象深刻都难。别说是男人,就是再漂亮的女人,在他面前都显得寡淡。
“怎么,不认得我了?”沈泽帆笑问他。
李芃知道他有意找茬,尽量平心静气:“认得。”
“别这么看着我,我最讨人别人这么没礼貌地盯着我。”
是谁没礼貌啊?
李芃被气得老半晌说不出话。这什么人啊?
心情差了,话也不客气起来:“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如果是有得罪的地方,还请直说,为什么找人来砸我大伯的酒庄?”
这一顶帽子盖得想当然,也盖得快。
沈泽帆都楞了一下。不过他这人最不耐跟人解释,何况是李芃这种他压根瞧不上的“娘娘腔”,多费两句唇舌都懒。
他的不辩解,在李芃眼里就成了不打自招的证明。
李芃脸色涨红,是气的。自打他刚到这个北京城开始,他就知道,这地盘上有些规则,也有些圈子。那是他进不去的,是闻冲那种人也要拼命巴结的。
眼前这个家伙,跟刚才那两人,就是跟他完全不是一个圈子的人。
也许,还有——苏青。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李芃想了些什么,不过,他没再说什么。
苏青觉得气氛有些讶异,开口和他解释:“李师兄,你一定是误会了,帆哥不会找人来捣乱的,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李芃反问她:“你跟他以前就认识吗?”其实,他想问的是,你俩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这么维护他?
苏青这人一向是有话说话,也没多想,只是给他说理由:“他要看你不顺眼,揍你一顿了事了,不会这么麻烦特地找人来阴你的。”而且,说句难听的,沈泽帆压根都懒得跟他计较,干这种不入流的事,他都嫌跌份儿。
李芃没接话,眼神有些黯淡。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和苏青之间的距离很遥远。
除了圈子的问题,还有那种信赖感。比如,她跟眼前这个男人,看着好像有些龃龉,但是出了事儿,她几乎没有犹豫地选择相信他。
……
离开酒庄的时候,苏青和沈泽帆并肩而行。
走了约莫有十几米,他忽然停下来,害得苏青一时没收住脚步,一头撞上他后背。她揉着鼻子,嘟哝,怎么这么硬?
沈泽帆低下头跟她说:“这还硬啊?还有更硬的呢。”
苏青燥得无所适从,垂头不发一言。
半晌,沈泽帆说:“谢谢。”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苏青觉得,他的声音好像特别温柔。
苏青稍稍抬了一下眼睛,沈泽帆的面孔隐在树荫里,有些明寐不定。
……
入秋以后,天气就渐渐转冷了。
这日去实验室,苏青连打了两个喷嚏,差点按错分析仪。沈诗韵放下工作过来,拍着她的背关切问:“是不是病了?实在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吧。”
苏青摇头说:“老师,我没事儿。”
李芃说:“老师,我送她回去吧,我瞧她病得不轻。”
沈诗韵批了。
李芃把苏青送到宿舍楼后,苏青真的病倒了,躺在被窝里两天,昏昏沉沉,手脚发冷,几乎下不来床。
世珍有很重要的课程,不能来照顾她,寝室里也没旁人。苏青渴得难受,勉力从楼梯上爬下来,结果头晕脑胀,一个踩空跌落在地,就此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她人已经在医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