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冤家——李暮夕
时间:2018-02-28 14:07:25

  “那你妈呢?”
  “她跟我爸离婚了,跟了别人,生了别的小孩,不要我了。”
  李芃沉默,然后叹息。
  苏青那时候幼稚地不行,加上从小缺乏父母关怀,又叛逆又刁钻,见他人好又老实,就忍不住折腾他:“你叹什么气?又不是你爸妈离婚!”
  李芃竟然也不生气,心平气和地说:“我爸妈也离婚了,昨天刚离的,今天早上在家里谈财产分割和我的抚养权问题,现在还在吵架。”
  苏青沉默了。
  李芃又说:“不过,我们不是争着谁来抚养我,而是谁都不想承担这个责任,免得影响他们二婚。”他笑了一下,看向她,“可笑吧?其实,我都上大学了,我可以自己挣钱的,他们实在犯不着为这个闹得这么难看。”
  李芃母亲没有工作,平时就搓搓麻将混混日子,父亲在青浦区是开石材厂的,一开始挣了点小钱,后来环保规划改建,这两年工人工资强制压低,不少厂子都被逼关门了,根本开不下去。
  在这浪尖下,李芃那投机取巧没什么大本事的父亲很快就垮了,还欠了一屁股债。他妈吵着要和他爸离婚,下家都找好了。他爸不愿意,认为自己平白养了他妈那么多年,现在一遭落魄这娘们就要抽身,没门儿。
  曾经还算和睦的家庭,如今一夕间分崩离析。
  李芃谁也没跟,和瘫痪了下半身的外婆一块儿过,平时靠打工挣奖学金读完的学业。后来考上了北京这边的研究生,就把外婆接过来了,前些日子,和他前些年失去音讯的大伯一家认了亲。
  他大伯和婶婶本来膝下有个儿子,后来跟人打群架,被一根钢管戳到了大腿动脉,失血过多,就这么去了。老两口年纪大了,也不好再生养,干脆就把他接在家里,当亲生儿子养。
  苏青听罢,也有点唏嘘。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两人从校办出来,李芃提出一块儿吃个晚饭,顺便叙叙旧。
  苏青在路口犹豫了一下,抵不过他。
  李芃开的是辆日系车,价格不贵,经济省油,是他攒的一些项目奖金和一些投资收入总计买的。他给苏青开车门的时候,后面忽然有车朝他们鸣了鸣喇叭。
  苏青回头,迎面打来一道刺眼的强光。
  渐渐地,大灯灯光黯淡了。
  苏青看到了擦过路口熟悉的那辆大吉普。夜晚灯光暗,那地方背光,苏青看不清里面人的神色,但是,苏青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人。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心里有些莫名的慌乱。
 
 
第20章 醋坛子
  这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全程基本是李芃在活跃气氛。
  说着说着, 李芃也察觉到她心不在焉。他是个有眼色的人, 满腔热情渐渐冷却下来。
  吃完饭, 两人从餐馆离开,坐的还是李芃那辆丰田。
  往前就是山区了, 前些年恳了片地还搁着,规划一直迟迟不下, 立交不得已改道,晚间这条道上车流就有些稀少。
  丰田车在立交下堵住了, 不得已, 李芃取道山区,盘了大半山路才进了市区。
  苏青说:“麻烦你了。”
  “说什么啊, 是我要带你到这儿吃饭的。”
  说话的功夫,李芃定睛看向反光镜,脸色有些异样。
  苏青不解:“怎么了?”
  “坐好了。”李芃脚往油门踩了下去, 车速明显飙升。苏青一个颠簸差点撞上挡风玻璃, 忙拉住头顶吊手。
  她还心有余悸:“到底怎么了?”
  “有人跟着我们。”李芃言简意赅,把方向盘握紧,脚下油门踩得更快。
  黑色的越野却像鬼魅般尾随过来, 死死咬住他们的尾巴。明明车速很快,李芃却觉得这人其实心态很好,不疾不徐,有些猫捉老鼠的味道。
  像是——逗着他们玩儿。
  李芃的额头渐渐冒出了冷汗。在危急时刻, 一个人的情绪很容易感染到身边的人,苏青也变得紧张起来。
  赛跑般疾驰较劲了两公里, 那车终于慢慢逼近,跗骨之蛆般贴了上来。
  李芃脸色大变。
  就听见“砰”的一声,清晰的爆破声,那车车头撞上他们车尾,右后方的尾灯被撞毁了。
  车身剧烈抖动,尔后是不受控制地倾斜,吓得苏青尖叫出声,死死拉住头顶吊环。
  李芃脾气这么好的人也想大骂一声“神经病”。
  好不容易稳住方向,却惊骇地发现,后面那辆越野车压根没离开,又一次撞上来。这人车技很高,分寸拿捏地很好,这一次只撞毁了他们的另一只尾灯,逼得车身往左前方倾斜,又不至于倾翻。
  李芃算是明白,这是心里不爽,跟他们闹着玩儿呢。
  连着吓唬了他们三次后,那车终于一个加速飘逸,横到了他们前面的路口,不偏不倚堵住了去路。
  李芃也正好想问个究竟,和苏青齐齐下了车。
  前面那辆吉普的车门也被人大力拉开,跨下来一双黑军靴,径直踩在路面上,不动如山。
  这下来的是个军制笔挺的青年,衣身齐整地卡在黑色的武装带里,窄腰劲瘦,双腿修长,帽檐下一张冷峻英气的面孔,眉眼动人,好不风流。
  可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到自己认识这么号人物。
  互相打量的短暂功夫里,两人也算摸清了对方那么点儿底。男人看男人,跟女人看女人一样,第一眼比的不过是相貌气度之类而已。
  两个有敌意的男人,不外乎如是。
  李芃虽然摸不清这人的底,也知道他来者不善。本来想过去质问几句,可临到头了,看到对方这气度和架势,忽然又转了态度。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露出个得体的笑容,走过去递出手:“你好,我是李芃。怎么称呼?兄弟,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沈泽帆抱着肩膀在原地没动,压根没有伸手的打算。
  李芃有点尴尬。
  甭管人怎么样,眉宇间那种锐气和傲慢是掩盖不了的。
  这人的眼神和举止,明明白白地瞧不上他。
  李芃多少有点下不来台,讪讪地收回了手。
  苏青都看不过去了,过去说:“沈泽帆,你想干什么呀?大马路上的,要出事儿的你知道吗?”
  “知道啊。” 沈泽帆说,眉毛都没杨一下。
  这下轮到苏青愣住了。
  然后,她听见他冷冷地说:“与其让你大半夜跟男人出去鬼混稀里糊涂死外面,还不如我一下撞死你来得清静。”
  苏青的脑子混沌了片刻,随即是压制不住的怒意,重逢以来,她第一次敢冲着他发火:“什么鬼混?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说?”
  沈泽帆瞟了她一眼,只说了一句话。
  就这一句话,让气氛僵到了极点。
  他说,你连自己的哥哥都勾引,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
  连着几天,苏青的心情都很不好。
  这日傍晚,沈诗韵给她来了个电话,要她到家里吃个便饭。苏青想起那日和沈泽帆的不欢而散,推诿着不想去。
  沈诗韵这人简单粗暴地很,一句话就堵住了她:“不来也行,这学期各项考核零分。”
  ——还真是有其姑必有其侄啊。
  一样的霸道,一样的不讲理。
  苏青没有办法,乘了辆公交过去。
  到内院里,已经是晚上了。
  北京的夜晚很冷。
  苏青站路灯底下茫然了很久,后来去就近的小卖部买了包烟,在路灯下点燃了。火苗在指尖跳跃的时候,灯罩下的飞蛾也在拼死地反扑,只为了循着那么一点儿温暖。
  可这代价,真是太大了。
  她不会抽烟,抽第一口的时候就呛住了,憋得脸红脖子粗。
  苏青很美,眉眼生得精致妩媚,但是,因为常年呆在实验室里做研究,很少与外人打交道,低眉敛目的模样反而显得端庄文气。
  让她这个人,看上去内敛淡静,却又艳光四射。
  不大不小的步行街,对面是葱葱郁郁的花坛,后面一排整齐林立的灰色老房子,尖顶、还有小檐角。
  印象里,内院没这么个地方。
  苏青把烟夹手里,歪着脑袋打量旁边的指示牌。往左就是某某幼儿园和体育中心了,可这幼儿园她听都没听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盖起来的。
  走着走着,没想到在自家院里还迷了路……说出去都丢人。
  她想了想,给老师打了个电话。
  响了两下,沈诗韵就接了起来,在那边笑道:“人来了?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了?你不一直嫌我啰嗦嫌我烦吗?让我猜猜,你该不是迷路了吧?”
  “怎么会?”苏青睁着眼睛开始说瞎话,“被家里人赶出来了,校舍临时装修,我现在没地方住。老师,你以前在这边不是还有套小房子吗?借我住一晚呗。”
  沈诗韵没好气:“我那房子漏水,而且,几年前就分配给别人了。我人常年不在这边,总不能老霸占着分配房吧?”
  苏青又跟她胡侃,啰嗦了一达通。沈诗韵哪里还不知道她这脾气,知道她拉不下这脸,喊停了她:“甭扯了,丫满嘴跑火车。”
  苏青丧气,声音低低地承认:“找不到地儿了。”
  沈诗韵笑:“你也够可以的。”
  隔着电话苏青都能想象到她幸灾乐祸的脸,在心里龇牙,这边一个劲儿伏低做小:“您不说会找人来接我吗?”
  沈诗韵也不调笑她了:“你人现在在哪儿……就在大院里,XX幼儿园……好,我这就让人来接你,站那边别动。”
  没等苏青辩驳,她就把电话掐了。
  沈诗韵是苏平瑄院士的关门弟子,在上海呆的这四年,院士在研究所闭关工作的日子就由她帮忙照顾苏青的生活起居。
  苏青读的是直博,本科毕业后,这次跟着她北上。
  说起沈诗韵,在他们这个圈里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二十四岁就获得双料博士学位,是国内有名的物理学家、化学家,曾获总装备部科技进步一等奖,光荣科学基金二等奖,三十二岁时发现了两种新型元素,对核能源、等离子科学等领域作出了卓越贡献。
  苏青是她最得意的弟子,也是她最刻苦的徒弟。
  就是性格有些内向,不爱跟人打交道。
  沈诗韵其实希望她能多出去走走,多交几个朋友,别什么事情都憋心里,准出毛病。
  在路边等了会儿,老天也跟她作对,这个季节居然下起了雨。
  苏青熄了烟,抬手遮住额头,往前跑了十几米,进了一家小超市。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见了她善意地笑笑。
  苏青有些不好意思,也不好杵人家门口白占地方:“给我一包烟吧。”
  “女烟?”老板指着下面一排包装得花里胡哨的烟盒笑问她。
  苏青说:“我不抽这个,最呛人的就成。”她抽烟,不是为了什么时髦,就是闷的时候、烦的时候想抽上一两根试试。
  她老师沈诗韵的瘾倒是很大,才四十上下,前几天就被查出了胃穿孔,吓得她骂骂咧咧了好久,发誓从今天起戒烟。
  苏青就调侃她,您老这话都说了十几年了,哪一次能真戒了?
  沈诗韵专注这行多年,一直都单着,要不是性子开朗,下了班偶尔还能找一大帮子朋友吵吵闹闹笑笑,这十几年下来还不得憋出病来啊?这么想想,烦的时候抽个烟,也就能原谅了。
  不好是不好,理儿都明白,可谁真能戒了?
  老板给她拿了一包云烟,结账的时候,苏青才发现自己没带钱,有些尴尬,问那老板:“支付宝?”
  老板是个老古董,还没搞这玩意儿,闻言笑了笑,摆手道:“算了算了,下次捎带上吧。”这帮大院里的孩子,哪个不是他看着长大的?这姑娘看着眼生,但是面善。
  他信得过。
  苏青却不肯,非要给他转账。
  这么僵持着,旁边有人都看不下去了,走上台阶,掏了张红色毛爷爷拍柜台上:“张叔,剩下的给我包软五。”
  苏青回头望去,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穿着件白衬衫,外面套件套头衫。大冬天的,裤脚还卷得很高,露出底下一双白色的板鞋。
  脚踝上还别出心裁地系着跟红线,似乎是挡煞用的。
  苏青看他的时候,他也在打量苏青,眼中有难掩的惊艳,都挪不开眼。苏青不喜欢这种灼灼的目光,把头扭开了。
  厉旸有点讪,挠了一下脑袋,回头斜倚在柜台上跟那老板侃起来:“有没有啊?”
  “有有有,知道你要来,软五,给给给。”老板笑骂,拍给他一包苏烟,“一个大男人怎么抽这种?”
  “您还瞧不上啊?”厉旸把那烟拿起来,放面前扬了扬,“烟就是个调剂品,不能沉溺。苏烟啊,就跟那苏州的处女似的,娇娇软软,温香体滑。”
  他拨开盒子,手指在里面划过,挑了一根含入嘴里。
  老板给他点火,厉旸深吸一口,忍不住侧过身看了苏青一眼:“也是海军庙里的吗?以前没见过你,怎么称呼啊?”
  苏青不想搭理他。
  长得人模人样,年纪也不大,结果也是个登徒子。
  而且,就对面空司大院那帮孙子才会喊他们这儿的人管叫“海军庙里”的。上个世纪的时候,海军大院盖办公楼,建筑还是老式的规格,四个翘脚飞檐,远看就像一座座大庙。
  空司和海军的死掐,打小就拿这个嘲他们。
  她不说话,厉旸也不追问了,收回了目光,安静地抽他的烟。
  这雨还绵绵地下着,明明不大,却把她禁锢在了这台阶上的一方小天地里。苏青心里闷,回头对他伸出手。
  “干嘛?”厉旸挑眉。
  “账号。”
  厉旸促狭一笑,凤眼眼波儿荡漾:“第一次见面就要号码,这不大好吧妹妹?”
  “转账给你。”对付这种人,苏青懒得跟他吵,面无表情瞅着,他就兴不起浪来。越是跟他红眼,他越是要拿你寻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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