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手上有目击证人亲笔画押供状,与敌国军师文昊往来书信,李述八字金针为证,请皇上为舍弟做主。”
大殿寂静无声,秦询义正言辞的言论回荡在御清台雕梁画栋之间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言之凿凿,人证物证俱在。
高巍自他手中接过供状并物证呈于萧玦,白维出列跪地“皇上一定要彻查此事,司马云朗在外常不受圣意早有反意,如今通敌叛国,残害忠良,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启禀皇上,此事应从长计议,一面之词,人证物证真假难辨,怎能枉顾律法私自定罪?”林政廉看到在场有不少官员附和白维之语,跪在司马云朗旁侧,痛心疾首的看了他一眼,无动于衷的模样,不言不语。
“皇上,司马云朗五年镇守边疆,领兵打仗从无败绩,忠心耿耿可见一斑,若说他有谋反之心,通敌叛国,此次也不会自投罗网扶灵入京,手握十万大军起兵谋反岂不是更好的选择?万望皇上三思”萧珩跪地看着萧玦慢慢把证物放置在一旁,沉了脸色。
“宁王这是何意?起兵谋反?皇上,当下之急应免去司马云朗一切职务,打入天牢,听候发落,连一向贤明的宁王都道司马云朗心有反意,可见…”
“白相莫断章取义,你口口声声道司马云朗通敌叛国,这般欲杀之而后快让人不得不怀疑白相是何居心。”萧珩厉言打断白维的话,一向清冷的面容禁不住略有怒意。
“司马云朗怎会通敌叛国?本王莫不是听错了吧?这个木头每天不是练武打仗就是兵法阵法,一根筋不通世故,这些年雁月和齐国一直大小战役不断,无一败绩,这是通敌叛国?他如果有这心思小爷我可不信,三哥,你说是吧?”萧瑀入殿之后便看到如此风云急变的一幕,皱着眉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司马云朗!这些书信你作何解释?”萧玦隐忍着满腔怒火,拍案怒喝,并未理会朝中大臣各抒己见,分庭抗礼。
那般阴鹜充满戾气的眸子,萧瑀毫不怀疑也许萧玦下一句话会直接命人砍了司马云朗的脑袋。
“臣与文昊师出同门,书信往来,不足为奇。”
萧玦冷哼一声道“好一个不足为奇!你倒是振振有词,枉费朕对你的信任!”
“皇上,论理哀家不应过问朝政,林相所言不错,通敌叛国乃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更牵扯谋害朝廷重臣之罪,牵扯甚广,按照律法,应三司会审,再由皇上裁决。”
先帝在位贪图享乐彼时一直是还为皇后的太后代为批阅奏折,今虽还政萧玦已久但威力犹存,不轻不重的一句话白维也闭口不语,老谋深算的眸子淡淡看了一眼上首的白媚儿。
白媚儿满脸柔媚浅浅一声轻笑充斥在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大殿莫名显得有几分诡异“皇上龙体微恙,不易操劳,移交刑部处理岂不两全其美,臣妾还从未见过人证物证俱在这般抵死纠缠的人。”
“放肆!这里何时有你插嘴的份!”太后一改温和可亲之态厉声喝道。
白媚儿置之未理眉梢微挑,又朝着萧玦撒娇般的叫了一声“皇上,臣妾略有些累了。”
“这件事交予刑部处理,司马云朗暂时打入大牢,听候发落,给朕好好的查,所涉之人一经查实格杀勿论,这天下是萧氏的天下,朕看何人敢反?反则杀之,诛九族!”萧玦一语杀伐决断,此话说的微妙至极,秦谦之死丝毫未提倒是这谋反之罪…
这位皇帝猜疑心重,秦询宫宴公然状告司马云朗通敌叛国已经触犯了他的逆鳞,刑部尚书李奎是白维一手培养的心腹,若移交刑部通敌叛国之名必会坐实无疑。
“此事关系重大,微臣以为应当由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宁王监管。”
“林相糊涂了,宁王协同礼部修订礼法怕是无暇监管,此等只等核查人证物证就可结案的小事一个刑部就够了,何必劳烦宁王。”白维轻描淡写,刚刚还一副事关社稷动摇国之根本的模样如今偏偏又说的不名一文。
“好了,吵的朕头疼。”萧玦锁紧眉头,用手揉了揉额角,头脑发黑,一阵恍惚,紧接着剧烈咳嗽了几声,不欲再理的模样。
今日能耐着性子听完在场诸人一一禀告实属不易,按照往日所涉通敌叛国之辈无论缘由格杀勿论,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温文和煦的面容是一个嗜血成性的魔鬼,可事涉秦谦司马云朗甚至是林清薇,让这个不怎么清明的皇帝难得稍微清明了一回“三司会审,礼部之事宁王…”
“皇上”白媚儿千娇百媚的拖着凤尾裙裾柔若无骨的贴在萧玦身旁,这一声皇上唤的直让人酥进骨子里。
她搂着萧玦的左臂,抬眸盯着萧玦的眸子说道“臣妾头疼的厉害,你陪着妾身回宸华殿嘛!”
“好,朕也乏了,回去让朕好好给爱妃瞧瞧是哪里头疼,恩?”
刻意拖长的尾音让白媚儿脸颊绯红,娇滴滴的嗔道“皇上一言九鼎,君无戏言,刚刚明明已准了白相提议怎好驳回,可见惯常说给臣妾的话都是骗人的。”
萧玦已然失去最后的耐心,淡淡看着林清薇嘴唇惨白如雪整个人宛若从冰窖折断而出的冰凌,森森寒意,冰水融化,一点点消逝,道“三司会审,修订礼法乃国之大事监管之事就由……”
眸光定在置身事外的天胤身上,天胤稍稍点头,轻瞥了一眼似乎已然昏睡的萧辞,萧玦略一沉吟朗声说道“监管之事就由逍遥王担任。”
☆、冥嫁(上)
一场庆功宴把圣宠优渥的丽嫔打入冷宫,让手握雁月一半军权的司马云朗锒铛入狱,通敌叛国三司会审最后的监管裁决之权却落到缠绵病榻无所作为的萧辞手中,不得不说世事无常,君心难测。
梨花落,松风习习,曲径通幽的青石板小路铺着零星几点梨花瓣,素雅干净,纤尘不染。
过了午时日头稍稍弱了些,萧辞一身家常白色长袍,坐在铺着团圆连福锦花的软垫石凳之上临帖习字。
石桌旁景皓笼了掐丝珐琅梅竹暖炉,青鸾则在一旁煮水烹茶,咕嘟咕嘟的声音伴随着一颗颗漂浮而上的珍珠气泡,暖意融融。
转身自屋内携着一条白狐狸毯子掀帘而出一眼看到静默愣神的扶黎,一边把毯子盖在萧辞的腿上一边笑言“还是让王爷早日把你调回身边吧,省的两厢惦记。”
萧辞执笔写完最后一笔随意的把毛笔搁在砚台上,残墨未干,伸手置于旁边火炉之上取暖。
几步上前一朵梨花恰好落入她的颈侧,触肤冰凉如水,不过片刻功夫竟然察觉到些许冷意,伸手捻下那朵梨花仔细端详。
青鸾瞧着她恍神的模样解释道“雪梨花触肤是有些冷,我去沏茶。”
风拂影过,景皓抱着一大摞的古册放在青石阶上晾晒,毛手毛脚的样子,萧辞皱眉露出些许无奈之态“景皓性子急躁,寻常无事需寻些无趣琐碎的事情交予他料理,磨磨性情。”
“宫宴上的变故在你意料之中?”
“我并未卜先知的本事,树欲静而风不止,该来的总会来的,静观其变罢了。”他淡淡答道,许是有些冷了不由往暖炉旁挨近了些。
一朵一朵拂落他身上的白梨花,白色宣纸上斗大两个力透纸背的大字“静止”。
左右寻思她抬眸瞄了他一眼,右手执卷,左手不时翻上几页,耳边只闻书卷翻动的轻微声响“我想出宫一趟。”
“恩。”他并未追问目光一时也未离开手中的书卷,随手扯下腰间的玉佩递给了她,通体雪白,莹润通透,祥云镂空连环花纹之间刻着一个之字“若有何麻烦,出示玉佩便可。”
“谢过王爷。”
透过斑驳的树影,身后大片深浅不一晕染而出的绿色,月白梨花,白衣翩然,若雨后水墨丹青,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暖炉里的银炭烧的很旺,青鸾上茶时她额上已有薄薄的汗意,双颊绯红,面若桃花,掏出帕子擦了擦额间的薄汗。
萧辞眸光一闪只觉眼前一黑,头疼欲裂,蚀骨抓心的疼痛传至四肢百骸渐渐麻木,手里的书直直坠地,右手虚握在半空中竭力压制,止不住的颤抖。
手指几不可查的活动了一下,缓缓虚握成拳垂放在膝上的狐狸毯子之上,阖目之间强行用内力压制调息,体内万蚁蚀骨的痛痒方略略好些。
青鸾俯身帮着景皓整理古籍听到书卷坠地的声音转头恰好看到扶黎捡起书册朝着萧辞说着什么,他勾着极浅的笑容颔首应答,遂两人并未察觉有何不妥。
“怎么忽然病的如此厉害?”扶黎把书卷搁置在青石案上,低头瞧着那双与一丝无垢的白色狐狸毯子一般惨白的手指,拿起手边铜雕锦地龙纹八宝手炉俯身放在他膝间的毯子之上。
他并未有任何动作双手依旧垂放着,她小心的抓起他的右手置在手炉上取暖,冰冷刺骨的寒意,手指轻颤,他没有拒绝任由她握着他的手输入绵延不绝的内力,也许他真的连握住她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过会便好。”阖目养息片刻慢慢恢复了常态,仿佛那一瞬间只是她一个人的错觉。
手指摩挲着龙纹手炉,四周的暖炉在初夏宛若烈火灼灼而他那股由身而发的寒意冰到了骨子里,温润一笑“早去早回。”
“属下告退。”
亥时一刻一辆朴素乌沉的马车飞驰出皇城,在一方普通的民居旁停下来马车,碧纹搀着她下了马车。
上前轻叩了几下木门,许久并未听到里面有何动静,她试探的又叩了几下,此时方听到一声苍老沙哑的声音问道“谁呀?”
“忠叔,是我。”林清薇声音不大恰好可以让门里的人听到。
木门吱啦一声拉开,一位头发花白年愈花甲的老者披着半新不旧的外袍举着手中明灭不定的油灯眯着眼睛打量片刻,颤颤巍巍的左手被林清薇一拉住,欲语泪先流。
老人干裂如枯树朽木的手指慢慢抚上她的鬓角“小姐,你怎么出宫了?快,进屋说。”
碧纹赶着马车进入后院,进屋之后林清薇已经摘下头上太监的帽子抱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抽泣不止。
屋内油灯豆大的一点光芒,反而有股寻常人家人情冷暖的烟火气“小姐,私自出宫可是大罪。”
忠叔夫妇是秦府的佣人,胖婶是秦谦的奶妈,从小看着两人长大对林清薇是打从心底的爱护,胖婶左右环顾了一下屋内简陋的布置,总无可坐之处,遂自柜子中取出一条半旧不新的弹墨薄毯铺在炕上侍候她坐下。
林清薇挨着炕沿并未坐下扯着胖婶的手腕跪了下去,胖婶大惊失色“万万使不得。”
她并未起身低垂着头哭的泣不从声,忠叔夫妇亦跪了下来“小姐你如今身份不同往日,怎能让我们受得起,快,有话起来说。”
碧纹在旁扶起林清薇“娘娘,时间不多。”
“忠叔,胖婶,我要入秦府见他最后一面。”她出宫不过是想见他最后一面了却心愿,如果东窗事发万劫不复的后果她也认了“我要嫁给他。”
……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胖婶轻声轻语略带悲戚的声音,她紧紧攥着碧纹的手心,大红百蝶穿花嫁衣一针一线是她亲自绣的,彼时待字闺中不解世事,偷偷藏着大红绸缎红着脸绣了这件嫁衣。
月神灯节她扯着他的袖口含羞带怯塞给他一枚紫薇同心结荷包,他说待我此次立了军功便娶你过门做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她没有等到他回来娶她,她如今更是等不到白发齐眉,子孙满堂。
到底是造化弄人,她还是想穿上只属于他俩的嫁衣去见他最后一面。
白绫肆舞,死寂的安静,充斥着所有感官的香烛气息熏的她头昏脑涨,那抹大红嫁衣在满目惨白的灵布中煞是刺眼。
正堂停着一个乌黑棺材,下设灵位,贡品等物,秦询、秦云鹤、官氏、刘氏先行行了大礼,林清薇几乎和他们同一时间跪了下来“秦伯父,我只是清薇。”
“娘娘折煞老臣了。”
“呵…”她自嘲一声“如今我这般不堪,早知今日当年不若一道去了,落个干净。”
“我想见他最后一面可以吗?”她略带颤音祈求的朝着秦云鹤说道。
“哎。”秦云鹤叹了一口气“清薇,逝者已矣,你又是何苦呢?”
表面恭敬有礼,疏离冷漠的态度分明是不容商议的拒绝,官氏目光呆滞直勾勾盯着她。
她自嘲的叹气,其实她没有资格来的,残花败柳,有辱门楣不是么?你现在会嫌弃我吗?
“本宫若今日非要开棺呢?”语气陡然冷了下来,眸色冰冷扫视了一眼大殿最后目光落在了秦云鹤身上,他身形一震,低头不语。
“林清薇,我儿一生为你所累,他死了你都不让他安宁,若不是你,他怎么可能常年征战沙场不回京师。
若不是因为你,皇上何至于把他当做眼中钉肉中刺,欲杀之而后快,你入宫为妃,他的心也跟着死了,日日借酒消愁,那颓靡的样子看的我心疼,那是我最爱的儿子,视若珍宝的儿子。”
官氏瞧着林清薇冷漠淡然的眉眼还有一句本宫顿时失了分寸,指着灵堂大声嘶吼“你看看,他死了!死了!我儿那样锦衣玉食的人死在了荒无人烟的茫茫戈壁,全身没有一处好地方,刀伤剑伤,万箭穿心,你如意了?哼,他死了你一身嫁衣而来是何居心?”
“我要嫁给他。”她平静的说道,任由官氏对她大吼大叫。
只听啪的几声脆响官氏扬起手掌狠狠给了她几个巴掌速度之快让碧纹防不胜防“你有什么资格?你还嫌弃害他害的不够?你是皇妃,淑妃娘娘,我们秦家担不起。”
“够了,够了,吵吵嚷嚷,谦儿死后你们都不给他片刻安宁,来人,带夫人下去。”
秦云鹤声音干涩沙哑的吩咐,佝偻着身子,一身素袍花白的头发仿佛一夜之间老去很多“清薇,你若还称呼我一声秦伯父,听我一句劝,回去吧,你若有何差池,谦儿地下有知如何安心?”
“秦伯伯,你是念着我与秦谦的旧情成全与我,还是让本宫出示御赐金牌,昭令开棺。”林清薇并不理会呆愣愣眸光一直聚焦在正堂的杉木棺材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