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长袍松松散散的系着,愤然起身拼命扇着手里的折扇来来回回在房内不停的转圈,束手无策、悲从中来的无奈,他强留十年,寻来冰魄草终是徒劳。
“那是冰魄草?药性是不是过重了?”
“死不了,他就是一个毒罐子,再多一碗有什么打紧。”
青鸾撤走血迹斑斑的锦被换上一条白虎皮毯,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用青铜盆端来早已兑好的温水,浸了白色锦帕小心擦拭他身上的血迹,景皓笼好火炉,上好的银炭噼啪作响没有呛人的烟火气。
无暇神色凝重抽出他中指处的银针,乌黑发紫泛着冷冽的寒光“这药吃不下去该如何是好?”
“我来试试。”清淡的声音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扶黎扶着雕花木门,单薄的身体,淡若水雾,随风而化,羽墨挑了挑眉戒备的瞥了一眼别过头去,青鸾垂下了眼睫一语不发,景皓怔愣片刻上前搀扶着她走了进来。
坐在床榻旁,触摸着他胸口的层层纱布,指尖触到他的下颌摩挲了几下垂在他的身上握着他冷冰冰的手掌,平静问道“是我,对吗?”
羽墨瞬间了然,怒目而视,被景皓一把抓住,看着她摇了摇头,她冷哧一声“早晚都得死在她手上。”
她恍若未闻端起药碗,喝了一口含在口中,俯下身子唇瓣碰触到他冰冷的薄唇,用舌尖撬开他的齿,耐心细致的把口中的汤药一点一点顺入他的口中。
唇齿相接,舌尖抵着他的舌,微苦,沁凉,长睫微动,心口一疼,浓稠的汤药苦到发涩。
无暇大惊失色,疾步近前抢过了她手中的白瓷碗,未等他说话,扶黎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用帕子擦了擦萧辞嘴角的药汁“我知道这是毒中九圣,我有分寸。”
安静的接过药碗一口一口吮入他的口中,一滴未盛,嘴角沾染了他口中暗红色的血,红唇潋滟,愈发衬得憔悴苍白的面容鬼魅妖艳“听天由命吗?”
“他若醒转,这一关便算闯过去了。”无暇盯着案几上的更漏蹙眉问道“你是司徒漱毓?”
“是。”扶黎用清水漱了口,吃了无暇递给她的清毒药丸,垂眸看着萧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少顷,无暇近前把萧辞身上密密麻麻的银针一根一根抽了出来,手臂上的青紫脉络渐退,咳嗽也止住了,不再呕血。
瞄了扶黎一眼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对着其余几人使了一个眼色,景皓端起满是血水的青铜盆率先走了出去,青鸾抿了抿嘴唇拉着不情不愿满脸戒备的羽墨关上了雕花檀木门。
“放心吧!他心心念念十年的毓儿就守在他身边,他不忍心看她难过,肯定会活下来。”无暇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伸懒腰揽过眼睛红肿的青鸾,无奈的叹了口气“司徒漱毓是他唯一的软肋也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扶黎攥着他的手掌贴着她的脸颊,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她从不知自己会有这么的多的眼泪可以哭,十年压抑在心中不曾示于人前的眼泪在此刻崩塌,哭到泣不从声只是不住的哭,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哭到眼泪浸湿了他的白衫。
“他曾经答应过我待我及笄之时十里红妆迎我过门,你也曾经答应过我要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你们都在骗我,你们凭什么一次又一次的决定我的生死,我眼睁睁看着至亲之人一个一个死在我面前,我眼睁睁看着至爱之人因我而死,留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活着,我好害怕。
你说,你信我,可以命相托,我信你,可护我周全。我以为一步一步算计好便可万无一失,我以为你对我只是利用,我以为自己陷入你设计好的阴谋密网中困死棋局,我以为我可以拿走你身上的离火珠。”
她小心翼翼避开伤口趴在他的颈窝处,软语呢喃略带鼻音继续道“我也以为静水流长,抬头相望便是一生,我以为你谋略无双、惊才绝艳肯定会好好爱惜这条命,我以为我不过是个普通女子能一辈子陪在你身边,我以为你就是他。
也许梅林初见便是我们不可更改的宿命吧,算计好所有算不过自己陷落的心。
你个傻子,若是万一呢,万一……你若死在我的剑下此生我都不会原谅自己,我竟然对你下手……我……”
“其实我死了是最好的结果。”她用算计谋划掩盖,她满手鲜血杀人如麻,她自欺欺人刻意躲避,她对不起珞哥哥爱上了别人,她强迫自己清醒理智,可当她睁开眼睛,意识回笼,他的生死未名带给她的是铺天盖地痛彻心扉的恐惧,她输了。
“我还未亲口对你说我爱你,你还未帮我沉冤血案,你还未陪我八月十五在一风轩中品桂赏月。”她轻笑温语“你把我救回来,雁月、剑阁、归云山庄甚至是逍遥王府我该如何自处,你要对我负责的。”
☆、衷情
整整三日, 扶黎不眠不休衣不解带守在床榻旁寸步不离,藕香榭里的人来了又去, 去了又来,逍遥王妃刘玉瑶、景皓、青鸾、无暇、羽墨、萧初、白芩儿、天胤、司马云朗、萧瑀、萧珩、萧玦……
该来的,不该来的, 都来了,仿佛床榻上躺着的人已然回天乏术,仿佛一切终将烟消云散。
她能感觉到他生命在一点一点的流逝,她贴着他的薄唇喂汤药时, 苦涩的药汁顺着他的嘴角流出大半;她攥着他的手掌时, 皮包骨头硌的手疼,慢慢变得僵硬已经不能回握她的手指;她趴在他胸口时, 微弱无力时有时无的心跳每每让她精神恍惚。
他安静的躺着,她附在他耳边喃喃说着过往种种,梅林初见, 雁月重逢, 琐碎下棋的小事也可说上小半个时辰, 说着说着便哭了,哭累了继续说。
不过短短三日,本就单薄消瘦的身体加之身受内伤与萧辞相比好不了多少。
隔着雕花格窗透过银红色的阮烟罗望着影影绰绰的两抹身影, 旁若无人,静水流长,那种哽在喉咙心口窒息般难受的感觉无端让人落泪。
扶黎在笛莘斋醒转时已是掌灯时分,小几上摆放着几道清淡小菜, 瓷碗中的粥悠悠冒着热气,漆黑的眸子望着天青色纱幔呆滞木然。
雨若鼻头一酸连唤几声小姐,她方回过神来淡淡看了她一眼,挣扎着起身掀开薄被赤着脚便要下床。
她跪在床榻旁握住扶黎的手“小姐,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怎么受的住这般折腾?”
“你还记得第一次在归云山庄见到我吗?”
“记得。”那年公子风雪而归抱着奄奄一息,满身伤痕的她,鲜血浸染下全身没有一处好地方,露骨的伤痕几乎横跨整条右臂,手中却紧紧攥着那把杨柳风。
“刺杀兰西四皇子我中了魔音谷的埋伏,拼死杀出重围,不知受了多少剑,浑身疼到没有知觉,我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走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倒在地上时我想大约我是要死了。”她语气淡淡,勾唇一笑“十年之间,九死一生,命悬一线的时候太多了,记不太清楚了,倒没有想过受不受得住。”
她挣脱雨若的手缓缓走到梳妆镜旁坐下,纤长莹白的指抚过陌生熟悉的面容“雨若,给我一颗还颜丹吧!他还没有来得及看过我本来的模样。”
藕香榭长廊之下一溜纱制宫灯,殿内灯火通明,扶黎隐在暗处,隔着阮烟罗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内殿的情形。
刘玉瑶哭得泣不从声颤颤巍巍对着无暇便跪了下去,无暇大惊失色跪在地上恭敬谦和低垂着头只是不说话,萧初、青鸾亦在同一时间跪了下去,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这是我们欠他的……”
青鸾与无暇的夫妻关系,萧初、刘玉瑶对待无暇、青鸾的态度,呼之欲出、讳莫如深一时之间让她疑虑丛生,未及深思屋内声音渐止,几名婢女搀扶着刘玉瑶走了出来,萧初尾随其后,哽咽低语渐行渐远。
扶黎踏门而入时,青鸾拿着青瓷盅斟茶的手颤了颤,瓷杯与玲珑白玉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掉在黄花梨木圆桌之上转了一个圈。
一袭月白色嫦娥月衣,梳着流云髻,疏落有致簪了几支素心兰白玉簪,眉不化而黛,唇不染而红,皓腕凝脂,垂着一只玲珑白玉镯,月光之下,淡若寒烟,翩然若仙。
“扶黎?”
无暇饶有兴趣望着她,手中的折扇敲打着掌心叹道“司徒府一对双生女,艳绝天下,倾国倾城,今日有幸得见当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抱歉,不以真容示人实乃情非得已。”
扶黎走到青鸾面前柔柔施了一礼,青鸾捡拾起青瓷盅斟了一杯热茶递给她笑道“你若以这幅模样示人,我们委实有些消受不起,九天仙子落凡尘,多看一眼总感觉在亵渎神灵。”
她抿唇一笑露出三日内的第一个笑容,走到床榻边碰触到他面上的银面怅然若失道“我未来得及看他原来的模样,他也不曾来得及看我真实的容貌,可惜了。”
青鸾心下黯然,欲言又止“其实……”
无暇抵唇干咳两声,拉过青鸾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看着床榻上沉睡的萧辞神色复杂莫名“毒中九圣、冰魄草、绝心蛊、离火珠、诛心针,眼下这种情形我不得不铤而走险,能不能过得了这关便看今晚了。”
雕花檀木门复又关上,扶黎端着白瓷碗喝了一口汤药,撬开他冰冷的唇,耐心细致一点一点哺入他的口中。
黑色药汁滴落在床榻上的白色暗纹锦褥之上晕染出朵朵墨花,鼻尖抵着他的鼻尖,大颗眼泪滴在他的肌肤之上,如今便是连汤药也是喂不进去了么?她尽力了,十年之间她从未有过如此无力的感觉,只能眼睁睁看着,等着。
“萧辞,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她握着他的手触碰到她的脸颊,浅笑嫣然带着哭腔说道“你最喜白色,说我穿嫦娥月衣最好看,这套素心兰花簪是你送给我的,还有这只玲珑白玉镯是你母妃亲手戴在我手腕上的,这是我真正的模样,旁人都说甚美,你都不想瞧上一眼吗?就一眼,一眼就好。”
手间脱力,冰冷的指尖滑过她的肌肤重重垂落,她慌忙攥紧,脸颊摩挲着他的掌心自嘲道“我负了与珞哥哥的誓言,悔了与云亦的婚约,杀了数不清的人,这是我的报应,一身武功本就是负累,注定无寿,待我料理完此间所有的事情便去陪你,可好?”
手中指节微动,虚弱无力的声音传来“不。”
晶亮的黑眸不可置信的看着萧辞,咬着嘴唇止不住的颤抖,抽下发间一支玉钗,略过他的手背,冷静理智道“一命偿一命,这是我欠你的。”
“不!”
纤细的手腕被他消瘦苍白的手掌反握在手中,手背青筋暴起,枯瘦如白骨,古井般幽深的眸子惊魂未定的望着她,白玉簪从手中滑落,她不管不顾俯下身子扑入了他的怀中。
兰花馨香溢满嗅觉,颈侧可以感觉到凉凉的眼泪,他吃力的抬起手臂抚摸上她的发,柔声道“不哭了。”
“我以为你永远都醒不来了,你答应过我要好好活着,你骗我。”
“该罚。”
“你说过,我信你,可护我周全,可你却把我一个人丢下,可还作数?”
“自然作数。”
“你凭什么决定我的生死,你这个傻子,为什么不用剑,你那把破折扇利得过杨柳风吗?”
“我说过此生不会对你刀剑相向。”
“万一呢?万一你……”
“我信你。”
“你不知道那天是七月半吗?你不知道你自己的身体状况吗?你不知道丹燚、寒潠,九毒齐发……”扶黎埋在他的颈窝中,作势打了他两下终是心疼的缓缓放下,攥着他的衣角心头悲喜交加,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恍若梦中。
“我知道,可那是你,我没有办法。”
扶黎破涕为笑附在他耳边拖长语调哦了一声轻声问道“所以呢?”
萧辞伸手环住她的腰肢,侧身抵着她的额头,声音沙哑温和“所以为夫会对你负责的。”
夜风过窗而入,吹熄了房内的两根蜡烛,天青色纱幔从镂花银勾上脱落,轻纱微扬,满目墨色。
“萧辞。”
“嗯。”
“萧辞。”
“嗯。”
“萧辞。”
“嗯。”
……
不知唤了多少遍他的名字,她一遍一遍的唤他极有耐心一遍又一遍的回应,平稳的心跳,平和的呼吸,温暖的怀抱,足矣。
冰凉温润的唇印在在她的眉心上,沿着眉毛、鼻尖、脸颊吻至嘴角,贴着唇瓣上亲吻了几下,察觉到他支撑起身子扶黎软语哑声道“你的伤……”
“无碍。”
压抑的低笑掩饰不住的愉悦,银面坠地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薄唇相贴辗转摩挲,舌尖轻轻舔舐了一下她的嘴唇,柔软,细腻,带着微微的凉意,夏日衫薄,二人肌肤相贴,空气中似乎酝酿着浅淡的桃花旖旎之色。
他的嘴唇贴着她的,并不曾如何用力,仅仅是唇与唇的触碰,扶黎微张樱唇,伸手搂住他的脖颈,配合的吮吸了一下他的唇瓣。
一点一点地厮磨着,好像要磨尽一切的温软与缠绵,交错不均的呼吸,传递着彼此的温热,已经分不清楚是他的还是她的,隐隐有一种自心底油然而生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
不知过了多久,他稍稍离开她的唇,扶黎脸颊发烫,嘴唇鲜艳湿润,大口喘息,目不能视物,思维尽数化成一团浆糊。
微微低哑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垂,酥麻到心尖让她混沌不明。
“毓儿……”萧辞再一次低下头,唇才一触碰,缠绵碾磨,多了一线侵略的意味。
舌尖曼斯条理地舔吮她的唇瓣,撬开她的齿,柔软的舌勾着她的舌尖,唇濡相接,细碎的低吟从口中溢出,嘴唇开始微微发麻,可是却本能地渴求着更多,这种亲昵的缠绵简直让人舍不得推开,欲罢不能。
他的手沿着她的脊背缓缓向下停在她的腰腹处,燃起一簇簇火苗,循到衣带却又止住了动作,骨节分明的指缓慢的摩挲她的腕侧,极尽温柔,自然而然,十指相扣。
扶黎感受他身上从未有过的灼热体温,沉稳有力的心跳,心头蓦地涌起一股难以明妆的甜蜜,萧辞用手指捋了捋她的发丝抚摸着她的眉眼声音嘶哑低沉“不能再继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