碍于情面不好拒绝,她就着喝了两口,林蝉衣平常并未做过伺候人的细致活,小心翼翼的有些过分,扶黎风寒未愈抵唇咳嗽了几声,她大惊失色拍着她的背道“你看我毛手毛脚的……”
“没事没事。”她忍笑摆了摆手“小蝉,这里可属于闵舟地界?”
“应该是在闵舟与郴州的交界处,桃源村地处偏远,平常没怎么有人管,穿过两座雪山,山的更深处还住着月昭族人,更没人管了。”
说话间萧辞行了进来,麻布白衫,温文尔雅,买来的东西铺了满满一桌子,两人相视一笑,他上前帮她掖了掖被角,温热的大手包住她的手“你睡的太熟,我没舍得叫醒你。”
☆、平淡
萧辞坐在床榻上半拥着扶黎, 端过粗瓷碗舀了一勺白粥,细致耐心的喂给她喝, 一碗见底,方才作罢。
林蝉衣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一幕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乡下人粗野惯了, 头疼脑热胡乱喝碗汤药依旧要给全家人做饭,男人采药打猎女人织布浆洗伺候公婆,便是有哪家相公心疼娘子的也从未见过如此仔细小心的。
桌子边角放着一包用麻绳缠起来的点心,她一眼便认出上面的标记激动的问道“金丝芙蓉卷!”
“五珍斋的金丝芙蓉卷、核桃酥、红豆糕, 庆和酒楼的荷叶鸭, 小蝉回去时带给林伯、林大娘。”
“不用,不用, 这些需要不少银子的。”她拈了一块金丝芙蓉卷满足的吃了一口“一个就可以了,只有过年的时候我爹才给我买一次金丝芙蓉卷,每次就能分到一个。”
“林伯能收留我们夫妇二人, 在下感激不尽, 区区薄礼, 不成敬意。”
“我们也没有帮到什么忙。”
“金丝芙蓉卷你自己留着慢慢吃,其他的都带回去,不过是些吃食, 你回去送些瓜果蔬菜来便是。”
扶黎说话向来滴水不漏,既能让人舒服又全了对方的面子,萧辞适时用一大片荷叶把所有东西都包了起来放到了林蝉衣面前,转身用手中的粗瓷碗盛了一碗白粥斯文的喝了起来。
“哟, 小姐醒了。”耳听一阵凌乱的鸡叫,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拎着一只老母鸡走了进来,端详着床榻上的扶黎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真真是天仙儿,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不是我说,这般标志的美人别说劫匪惦记胖婶我看了都心动,这位公子斯斯文文瞧着就是个读书人,哪里打得过那帮不要命的强盗。”
她斜眼看了一眼喝粥的萧辞抿唇笑了,林蝉衣拧了胖婶一把转开话题“胖婶有啥事?”
胖婶方才会意用手拍了两下嘴“瞧我这张嘴,该打该打,公子小姐都是神仙般的人,我还真没见过呢,我家那口子刚刚从山上回来,天暖雪化,山上的大雪乱石把出山的路给堵了,这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九月就开始下大雪,一下就是大半个月。”
“雪崩?路什么时候能通?”扶黎讶然,听着胖婶絮絮叨叨。
“咱们村每年都会大雪封山,我们都早早预备好必需的东西米粮,今年天气反常封山封的格外早,我家那口子说这雪还要下,怕是要等到明年开春才能通。”胖婶以为二人担心食宿问题不以为意道“我和小蝉把这里好好收拾一下,公子小姐就安心住下,不过多两个人,何况今儿公子买了不少米粮。”
想来大雪封山对于桃源村的人是司空见怪的事情,林蝉衣没有丝毫反应提来火炉上的铁壶往茶壶中添热水“你们都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应过不习惯我们这里的苦日子。”
“我们是怕家里人担心,能够在此住下求之不得,再说我们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不过父辈经商做点小生意赚了一些钱。”扶黎靠着被子,不期然摸到枕下的琦玉玲珑玉镯和半块玉佩,手微微顿了顿,笑意更深“来日方长,胖婶、小蝉也不要公子小姐的称呼,听着就生分,我名扶黎,夫君表字退之。”
“这通身的气派行止比以前住在这里的王老都斯文,我可是听说王家是书香世家,祖上都是当官的,不然林大哥也不会趁着王老醉酒就匆忙把婚约订下了,想着以后小蝉也可以当一当养尊处优的官太太。
谁知王老病逝搬家,起先还写封信,后来音信也没有了,也不提娃娃亲了,指不定现在怎么样了?”
萧辞道“王伯远,九月恩科,头榜状元。”
“啥?”胖婶手上一滑,手中的鸡扑棱了几下翅膀挣脱了出去“你们和他认识,我倒是忘了这茬了。”
扶黎看着林蝉衣补充道“皇上亲封户部侍郎,王公子和我们说要回来迎娶小蝉,眼下大雪封山,音信是进不来了。”
“几品官?”
“正四品。”
胖婶听到只念阿弥陀佛,对着小蝉又是一阵絮叨,一直从婚事说到了王家祖上三代,林蝉衣还未从刚才的事情中回过神来,胖婶已经把一把菜刀递给了她“小蝉,你去把鸡杀了,给扶黎补补身子。”
林蝉衣一手叉腰提着菜刀便走了出去,门外传来鸡凄厉的哀鸣,扶黎忍俊不禁,不知只读圣贤书论天下事习的王伯远知不知道他的未婚妻如此威风凛凛不拘小节。
晚上刮起了北风,萧辞下午重新替换了疏窗上的窗纸,笼了火盆,把从镇上买的热婆子倒了热水用棉布包好放到了扶黎怀中“还疼不疼?”
手腕上缠了厚厚一层白色布条,伤口已经结疤,她摇了摇头“略养几天,我想是可以出去的。”
“你要出去?”
“难道真的要在此待到明年开春?”扶黎询问的看了一眼低头给她按摩腿脚的萧辞。
“后日出发,十月初九还能赶到归云山庄。”
十月初九?归云山庄?他以为她要赶回去和云亦成婚?这是……吃醋了?
“来得及吗?要不明天?”
萧辞停下手中动作淡瞥了她一眼,拂袖起身去收拾东西,扶黎看他面上不动声色黑眸中一片阴沉调皮的笑了“胳膊疼。”
他略顿了顿继续整理衣服,她往后一躺“好疼!手腕又流血了。”
“哪里流血了?”他从被窝中抬起她的手腕仔细查看,扶黎勉力伸手搂住了他的腰闷闷道“我很想留在这儿,可我知道你放不下雁月,我虽未完全参透你的具体谋划,但也能猜出大概,环环相扣,一步一棋,你离不开的。”
“正好借机静观其变,这段时间我们就好好待在这里,什么都不去想,好不好?”
“可以吗?”
“嗯。”
“不生气了?”
萧辞不答,扶黎蜻蜓点水般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薄唇“不生气了。”
他伸出手指摩挲了一下唇瓣,轻笑,返回到原来的地方继续整理衣服,既而慢条斯理的把折叠好的衣物放到了衣柜中“我没生气。”
吹熄了蜡烛,刚刚躺下扶黎便自然而然的钻进了他的怀抱,耳朵贴着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格外安心,她喜欢真真切切感受到他的存在,真真切切感觉到他健康的活着。
“每次和你在一块我似乎就变得很笨,很没用。”
“我宁愿你笨一点。”
“可我现在连只杯子都拿不动,好像真的成了废人累赘。”
萧辞从她故作调侃的语气中听出了她的愤恨与无奈,剑阁暗影都是依靠剑阁心法武功强留世界的躯壳,赖以生存的武功一旦失去那种失落感让她无所适从。
“你走不动路我可以背着你去你想去的地方,你拿不动筷子我可以喂你吃你喜欢吃的食物,我的武功足也可让夫人躲在为夫的羽翼下生活。”
“甚好。”呼吸之间热气隔着亵衣喷洒在他胸口上,痒痒的,手指碰触到他的手腕没由来的问道“很疼吧?”
“都过去了。”
“过不去的,你……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终于她还是问出了那个她一直想问却又不敢问的问题,萧辞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就像在给她讲故事“乾坤西陵是萧氏皇陵,其间暗道机关或许我比他们知道的还要清楚,白虎向乃修剪地宫开凿的生路,我用了一招声东击西躲到一处暗室中避过风头,慢慢爬了出去。”
寂静的黑夜只听到北风的呼啸,他继续说道“父皇驾崩,朝中大乱,回京的路上我盘算好所有,一定要找出背后真正的主谋。
那时所有的眼睛都盯着我和其他皇弟的动向,我必须找一个最安全的地方好好养伤。”
“皇宫。”扶黎平静的说出那两个字,所有模糊不清的线索一瞬间全部明朗“宣和五年登基的是你,凤鸾殿的那幅画就是我,夜夜留宿宸华殿歌舞笙箫是为了掩人耳目,白媚儿、林清薇、王芷妍……所有的妃嫔都是你用来平衡前朝势力甚至是推动事件发展的?”
“我的毓儿真聪明。”他摸了摸她的发顶叹了一口气“你会嫌弃我吗?”
“嗯?”
“她们毕竟是我挑选入宫的,我不再是你心目中霁月清风的珞哥哥,执笔画画的手满是鲜血与杀戮,诗书仁礼的脑子中只剩下阴谋算计,虚与委蛇,不择手段,雁月后宫、朝堂、军事说来都是我在其中密谋,偏偏做出置身事外的样子,可笑之至。”
可我也不是你的毓儿了啊!她环住他的身体,她要怎么去嫌弃他?
晚间他帮她上药时,她才发现他乌黑的发间竟然掺杂着些许白发,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蓦然眼眶又开始酸涩“那以后你就把欠我的爱统统还回来,不然陈年旧醋我也是要吃的。”
☆、迟到的婚礼
雪落无痕, 雁过无声,她坐在竹椅上赏雪晒太阳, 夕阳西下,云卷云舒,日子似乎特别特别慢。
萧辞在枕下放了云亦特意给她配制的调息安眠的草药, 她沉睡的时间很长,清醒的时候也做不了什么事情,近来这些日子精神倒是好了很多,略能做点简单的琐事。
过了晌午, 扶黎照例窝在暖融融的被窝中补眠, 也不知睡了多久被院内叮叮当当的声音吵醒,穿好袄裙, 用银簪简单挽了一个发髻,捧着热婆子出了内室。
“扶黎,快来看看我剪得窗花好不好看?”
林蝉衣手里拿着一把剪刀, 笨拙的剪着红纸, 桌子上有一个做活用的小竹筐, 边缘泛黄磨得发亮,胖婶、林大娘已经剪了不少窗花,喜鹊登梅、并蒂莲花、多子石榴……无一例外中间都有一个大红双喜。
“这是谁要成亲吗?”
乡下人淳朴热情, 几日功夫便都混熟了,缝衣做活时扯些家长里短,吵吵嚷嚷,热热闹闹, 胖婶扑哧一声便笑了“真是睡糊涂了,自然是你成亲呀,退之说你们两人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没有拜天地成亲,这样住着于礼不合,旁人会说闲话。
刚刚在这里安顿好他就给我们商量如何办婚事,大雪封山断了去镇上的路,好多东西都没有置办才拖到现在。”
扶黎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抬头四顾,房内不知何时悬上了红绫,疏窗上贴着大红喜字,八仙桌上摆满了喜饼、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物,拼起来的两张凳子上堆着两床红绫被。
林大娘放下剪刀解释道“山村寒苦,退之倒也考虑的齐全,怕扰了你养病自己偷偷准备着,今晚你和小蝉住一宿,老话来讲新郎新娘成亲前三天是不能见面的,咱们这没这么多讲究,只是迎亲可不能在自家院子。”
“你林大娘可是把小蝉的陪嫁都拿出来了,这是把你当亲闺女看了。”
说话间几个人搬了梯子过来,提着两个大红灯笼搓了搓手呵了一口热气,桃源村背临温泉虽常年白雪皑皑村子里温度要高上很多“挂这边还是那边?”
一个人应了一声在下面指手画脚的比划,白发苍苍的李老太用簸萁端着刚刚烙好的喜饼走了进来,廊下几人嬉笑吵嚷抓了几个喜饼便吃被她打了一下手背。
“奶奶,你怎么亲自做这个?”
“婶子福寿双全,儿孙满堂,最合适,明日一早也要婶子给你梳头,你们年轻,这些规矩都不大懂得。”
胖婶调着浆糊附和道“来年早日添个胖娃娃,那准得是观音菩萨座下金童玉女的形貌。”
扶黎脸颊微红不好意思的微垂了头,心里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满足感,迟到十年的婚礼,她等了十年,盼了十年,或许更久,就在她无望之时这一天竟如此猝不及防的来了,毫无征兆。
“这花行不行?”柱子不知从哪砍了两棵梅花树,胭脂鹅蕊,疏落有致,暗香浮动。
扶黎刚刚踏出门槛便看到挽着袖子贴喜联的萧辞,她眉眼弯了弯走到他跟前问道“冷不冷?”
他伸出温热的大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轻笑道“气色不错,脸都红了。”
扶黎瞪了他一眼,转身看着粗壮的红梅花枝上一道道砍痕不由摇了摇头“焚琴烹鹤。”
“啥?”林蝉衣疑惑道“青?喝?白吃吗?”
她扑哧一声忍不住笑了“我的意思是红梅就这样砍了有点可惜。”
“这有啥,山坳里有很多,各种颜色都有,我以前经常去那里捡柴。”林蝉衣手里拿着刚刚剪窗花的剪刀,提了一个小竹篮上前裁剪着花枝“柱子哥,粉色也不错。”
“奶奶让我都砍红的,吉利。”
萧辞在门框上刷浆糊,扶黎帮忙递喜联小声问道“你哪里来的钱?”
“我身上有二十多两的碎银子,加上你身上的二十两,绰绰有余。”他接过喜联整整齐齐贴好歉疚道“委屈你了。”
对视上他的眼睛她抿着嘴唇黑眸中隐有泪光涌动,嘴角却是笑着的“能够嫁给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
……
次日天蒙蒙亮,林家小院挑着两盏红灯笼人声鼎沸,扶黎身穿大红嫁衣,袖口裙摆请李秀才家的娘子绣的胭脂红梅,抛却繁杂的纹饰自有一番雅致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