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中局——棠月
时间:2018-03-03 14:55:35

  “幸而你在子午暗室告诉了我乾坤西陵的机关。”黑暗之中只闻对方心跳呼吸,扶黎贴着他的心口听着他的心跳“我以为这辈子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凡事量力而行。”他语气清冷隐有责怪之意,头埋在她的脖颈间,她感觉到凉湿一片“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小心翼翼颤抖卑微的声音听得她心头一抽一抽的疼,当年他是如何逃出去的她不敢去想,而今他是如何找来的她不敢去问,两个人便如此依偎着默然不语。
  顺着甬道向前,潺潺流水越来越响,扶黎颇觉奇怪“怎么会有水?”
  “地下河,出口怕是近了,乾坤天地锁主心在朱雀门,是以机关暗道并不多。”
  “你早知他的身份?”
  “约莫五年前,他入郡主府。”萧辞没有否认“我与他一明一暗查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查出隐藏在雁月的主谋究竟是谁,四长老之一镜姑任凭驱策,魔音谷暗哨渗入相国之位,此人不容小觑。”
  “白维、天胤甚至于朝堂清洗都是假象?你在引蛇出洞?”
  “我亲自折断所有羽翼为他让路,他定会出手。”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水流声越来越响,甬道尽头各色冰晶石环绕着一个波光粼粼的湖泊,旁边一块光滑的白石上卧着一位手执竹简白发苍苍的老者。
  两人试探的近前,湖中咕嘟咕嘟冒着水泡,只听哗啦一声水花溅起,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钻了出来“先生,找到了!”
  少年唇红齿白,眉眼清秀,游至岸边把手中的一株紫色植物递给老者疑惑的问道“你们是谁?”
  萧辞拱手一礼“在下与夫人误闯此地,打扰前辈了。”
  扶黎飞速的在脑中过了一遍魔音谷顶尖高手可能与老者对应的特征,留了后招迟疑的上前行礼“不知前辈为何在此,可是这墓中之人?”
  他捋了捋胡子,在紫色枝蔓中扒拉出几朵小花快速的放入盛着绿色汁液的水晶瓶中,然后解下腰间的葫芦把剩下的叶蔓一股脑全塞了进去“老夫不过来寻一味药材,小友请。”
  特来乾坤西陵寻药?说来终究有些匪夷所思,萧辞牵着扶黎坐到他对面,扫视过他腰间的一块玉牌“前辈可是素手医仙?”
  “名号皮囊皆是虚无。”
  素手医仙?扶黎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少年已套上干净的衣衫在旁整理着竹篓中的药草加之散落在白石旁边的瓶瓶罐罐“先生,又是来寻医问诊的。”
  “先生可能帮我家夫君诊一诊脉?”
  老者略整了整素色衣衫,卷上竹简,打量了萧辞片刻方才笑道“相逢即是有缘,老夫不才,乡野郎中罢了。”
  扶黎笑逐颜开俯身卷起萧辞的衣袖,看到手腕上的伤疤时不觉眉心微蹙,他探脉片刻,撸起他的袖子既而扒开他的衣襟,抽出三根银针扎在胸口处,眼见银针变成可疑的紫黑色“行将入木,活死人。”
  萧辞并未有太大反应,手指不着痕迹的蜷缩了一下,扶黎豁然站起“你这老头分明不是素手医仙,再胡说当心我剪了你的胡子。”
  “你这姑娘好生不讲理。”
  老者摆手止住了少年的话,意味不明的看着她摇了摇头“姑娘,活死人首字为活,是活的便可医。”
  “真的?!”扶黎欣喜若狂,恭敬的一揖为刚才的失礼表示歉意“晚辈失礼,先生莫怪,先生若可医好我家夫君,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十年深陷无望之中,他过着向老天借来的日子,一天当做两天用,活着似乎已是奢望,萧辞温和的眸光中泛起异样的神采“前辈能否如实相告在下的病情?”
  “小友身中丹燚寒潠之毒,借毒中九圣以毒攻毒压制毒性数十年,赖佑你体内的一股无形力量保持毒性平衡,能够撑到今日实属不易,然长此以往,毒入骨髓,五脉尽衰,若不根治,此命休矣。”他平静的陈述事实“雨若那小丫头帮你拔过一次毒,治标不治本,解起来怕是有些棘手。”
  “先生可有良策?”
  “他现在的状况绝非丹燚、寒潠之毒如此简单,毒中九圣十年累积,已成祸患,多思多虑积劳成疾,妄动武功伤及五脉,需斟酌再三,也不知小友你是怎么撑过来的?”
  萧辞笑言“我不放心我家夫人,自当要好好活着。”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老者,他微顿了一下整理完东西却是要走的架势,扶黎慌忙拉住他的袖口“先生怎能言而无信?”
  “老夫说可医却不曾说要医?”
  她瞬间面如土色,他反手把了把她的脉微叹了一口气“小丫头,你这伤势可不轻。”
  “前辈,我家夫人她……”
  “内伤,武功尽失无甚不好,好生调理一段时日。”说着掏出那个水晶瓶放置到她的手心“每月初一服用一勺。”
  “谢过前辈。”
  “你的病情我需要回去好生参详,配制解药。”他掐指算了算日子低头去穿草鞋“ 七月十五,锦雁城烟雨宿柳楼,记住只要你身体内的那股力量还在,老夫便有把握解了你身上的毒。”
  “多谢先生提点。”
  “到时再谢吧。”
  “你若不来,天涯海角我们当去哪里找你?”素手医仙,千容千面,也许他们面前看到的也不过是他混迹尘世的假象,找了十年音信全无,今日因祸得福,他日再寻遥遥无期“言必行,行必果,先生可不能言而无信,我们一家三口的命都在你老手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三条?”
  “明年也许我们会有宝宝了……”
  她声音越来越小,耳根微红,老者哈哈大笑“你夫君解毒之后需拔毒七次,我们见面多着呢,许还有个娃娃给老夫抱抱,添添喜气。”
  “承蒙前辈吉言。”
  
 
  ☆、柳暗花明
 
  扶黎侧头看了一眼一本正经的萧辞, 眉眼俱是小女儿家的情态,他总是斯斯文文, 温雅淡然,似乎无论什么话从他口中说出总带了些郑重其事的味道。
  “老夫还要去采药,先行告辞, 两位小友后会有期。”少年背上竹篓,老者仰头喝了几口酒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奇奇怪怪的草药,奇奇怪怪的人。
  俩人知趣的没有去问他们为何要来此处采药?为何来去自如而没有被魔音谷的的人囚掳?为何如此轻易的就答应救治?为何他会知道七月十五是离火珠功效全无之时?就像他没有细究他们的身份底细, 因何中毒, 没有点破他们误闯乾坤西陵的谎言。
  草鞋踩在水洼处发出细微的声响,少年问道“先生, 那不是给夫人采的草药么?十年统共那么一株。”
  “果真相差甚远……”老者眸中溢满柔情“她知道会高兴的。”
  扶黎望着空空如也的白石若不是手中的水晶瓶一度认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就这样走了?若是他七月十五不来怎么办?若是他研制不出解药怎么办?若是……”
  萧辞担忧的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温热的大手覆住她的手背“我逆天改命也会陪在你身边。”
  她抓着他的手贴在脸上对着他笑“生同衾死同穴,你想赖也是赖不了的, 我不冷, 你不要妄动内力了。”
  “玉前辈留了剑阁的药丸。”
  “子澈、玉姑姑都是面冷心热, 只是我从未想到艾叔叔就是玉姑姑的心上人。”
  “玉前辈对艾将军可谓用情至深。”萧辞俯身仔细查看老者脚边凌乱摆放的冰晶石碎片,扶黎渐渐显出疲态“阵法?”
  “出去的通道,乾坤天地锁非你我二人之力可以打开。”他指了指几块同色的冰晶石“暗道方位, 素手医仙名不虚传,深不可测。”
  萧辞半搂着扶黎望着湖边数不胜数的冰晶石,乌扇飞起,隔着七尺之距正中其中一根, 刹那冰晶石移形错位飞快的旋转,硕大的冰晶石缓慢移动露出一个小小的洞口。
  他把她打横抱起,刚刚踏入洞口一步,背后的冰晶石又发生了变化,身后复又被掩了回去,扶黎并不放心萧辞的身体状况,她自知一会自己就会成为不小的累赘“你放我下来,我没事。”
  “在我面前你不必假装坚强,我可是你的夫君。”
  “还未成亲呢。”她嘟囔了一句,手指开始不停使唤的颤抖,勉力用功调息凝聚内力扯出一丝笑容轻声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夫人这是在埋怨我?”
  “嗯。”
  “洞房花烛已补,他日定补上迎亲纳聘。”
  不知为何和他说话似乎她讨不到半点好处,只好乖乖闭嘴,狭窄的通道慢慢变宽,远处出现一道汉白玉雕花大门,雕工之精美,图案之复杂称得上举世无双“你确定这不是正门?”
  “机关稍欠火候,只是寻常侧门。”
  萧辞放她下来,大略看了几眼侧旁的青石板“毓儿,乾坤天地,相生相克,你我需同时启动机关,可还撑得住?”
  她用力的点了点头,不能困死其中唯有铤而走险,他指着石壁给她解释了一番,没有再做耽搁,白袍黑衣相映成辉,二人配合默契,同一时间触发相反的壁板,又是那种石板错位的声响,待二人安全无误的落在门口时,光亮射入洞口大开。
  扶黎额上满是冷汗,虚弱的眨了眨眼睛,软软靠在了萧辞身上,入目茫茫大雪,连绵雪山,如此猝不及防,柳暗花明,她有气无力惊喜道“我们出……出来了……”
  “没事了。”
  萧辞背着她起身,雪花落在发梢脖颈处,凉凉的,她趴在他的背上竟有一种喜极而泣的冲动,体内的内力慢慢散去,全身上下撕扯般的疼痛,她甚至没有力量去环住他的脖子。
  “珞哥哥,我好想你。”
  “我在。”
  她想努力去回抱,最后只是窝在他的颈窝处蹭了蹭鼻子,少时他只是一个普通皇子,无需背负家国天下,她也只是个普通女子,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后来保护他们的人都离开了,千疮百孔的烂摊子兜头便压了下来。
  他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无可奈何,他用病弱残躯硬生生支撑起了摇摇欲坠的王朝,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他的责任,这都是他应该做得,他摒弃七情六欲,甚至不敢去爱她,他怕强留之后自己会先她一步离世。
  可感情就是如此,越是拼命要躲越是躲不掉,他会无意识的去靠近她,想确定她爱得就是他,想要得到她,甚至想自私的留住她,内心的挣扎与矛盾每每都会在她身上失了分寸。
  十年之后的重逢,他们对彼此的爱未变,可中间隔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初心未改人已老,细数再遇之后为数不多的时光两个人都没有心无旁骛好好说过话。
  “能够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背着走啊走啊,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以后你想去哪,我就背你去哪好不好?”
  鞋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天地之间一片苍茫似乎真的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扶黎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侧低笑“你还要背我去摘腊梅花,还记得那年你带我去云嵇山剪了很多很多腊梅,回到府中却让姐姐送给了璟哥哥,他是最爱梅花的。”
  “你让舒文把云嵇山万清寺的雪玉疏影移到将军府后院,谁知中途让扶疏搬去了太子府。”
  “以前不知为何她要每年亲手给璟哥哥做鞋子做衣服做荷包,还偷偷笑她傻,太子府怎么会缺这些东西,现在终于明白了,可她再也不会给谁做衣服了。”
  扶疏生死未卜音信全无,十年前突遭大变扶黎选择用虚假的伪装把自己掩藏在死寂冷静之中,而扶疏则是决绝的选择与过去彻底割裂变成了她曾经最为厌恶的那种人。
  “我有些困了……”她试图睁着眼睛陪他说说话,奈何深深的疲惫与无力渐渐让她失去知觉“我不想睡,我怕自己会醒不过来……”
  “睡吧,等到家了我叫你。”
  ……
  再次睁开眼睛时,阳光透过疏窗照进来,格外刺目温暖,下意识的伸手想去遮住眼睛,抬了几次胳膊都没有抬起来,她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入目是干净整洁的古旧家具。
  “你醒了?”
  女子身穿虾粉袄,石青棉裙,长长的乌发在耳鬓旁编成麻花辫,耳垂上垂着一对石榴珠耳坠,面容清秀,腮上有些小雀斑,用茶杯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别扭的扶着她起身,笨拙的喂她喝下“敢问姑娘这里是何处?”
  “别总是姑娘姑娘的叫,我听着怪别扭,你家相公如此,你也如初,果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说话也斯文。”她抱过来一床半新不旧的棉被放到她身后让她靠着“我姓林,名蝉衣,大家都叫我小蝉。”
  “林蝉衣?”扶黎心下思忖默念了一遍,轻笑着问道“小蝉可认识王伯远王公子?”
  “你们果然与他认识?你家相公说你们是在京中的旧友,外出访亲,遭了劫匪逃到了这里,我还以为那个负心汉把我忘了,没想到竟然向你们说起我?”她倒了一杯茶咕嘟几口喝下,提起未婚夫君倒没有丝毫扭捏之态倒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你是王家旧宅,许久不住人了,你们既然是他的朋友就先在着住着吧!”
  “多谢小蝉姑娘。”
  林蝉衣用木勺搅了搅锅中的白粥,盛了满满一碗,瞧着扶黎左右寻找着什么的眼神解释道“你昏迷了三天三夜,昨儿雪才停,今早放晴之后你家相公跟着大耿叔去镇上买些日常用的东西,还说要抓几幅汤药给你补补身子,约莫快回来了,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不饿。”
  扶黎活动了一下手脚,勉强可以动只是疼,浑身乏力,无法凝结一丝内力,林蝉衣端着白粥走到床榻旁念叨“怎么会不饿,你都三天水米未进了,多少吃一点补补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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