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升看向谢清侧,又见众人一副疑惑之意,当下真是两难起来。
他若是对胭脂不责不罚,祖父那里难免会疑心他的能力,下人中该立的威信也荡然无存;可若是对付胭脂,她又是一直在暗中帮他的那个人,两年多以来若是没有胭脂,他只怕要活活被旁人算计而死。
他一点也不怀疑胭脂骗他,因为这件事他谁都没有说过。
胭脂眼眸微暗看向了谢清侧,正对上了他的眼,她略一咬牙飞快得在谢明升耳旁说道:“让他们打吧,不死不残便好。”才松开了谢明升的衣领。
谢明升看向她默然片刻,刚头他们还是水火不相融,这一下就成了盟友,一时有些适应不了二人之间的关系,又想到她这般帮自己,又为打不打而为难起来,半响后,他略微一沉吟,到底还是照着她说得做了,他起身吩咐道:“打足了四十大板便拖下去养着吧。”
谢清侧闻言不再开口,只拿眼淡淡地看着胭脂,谢揽在一旁瞧着都不禁为胭脂捏了把汗,这人若是简简单单死了倒还好,若是惹了自家公子不如意,只怕后面的苦头更吃不消。
谢家的下人哪个不是人精,一听便知主人的意思,自然不会要了胭脂的性命。
不过饶是如此,胭脂还是吃了大苦头,但这与当初被宁王那般活活耗死相比,还是能熬过去的。
那场杖责之后,胭脂卧床养了许久的伤才能起身,丁楼烟却因为这件事对她与谢明升起了疑心,挑了别的丫鬟在身旁侍奉,胭脂则只能做个粗使丫鬟,当然这其中少不了谢清侧在里头引线。
而谢明升,自从胭脂坦白了自己一直在暗中如何如何帮衬于他后,他倒是自动把珠徳儿这事揭过,他既然不加以深究,胭脂也乐得不解释。
只她这一次输得太彻底,不只添了一身伤还失去了丁楼烟的信任,本来她在丁楼烟身边可以时时隔着他二人相见,现下却有些难了,不过好在有谢明升在,他这些日子都不曾外出,一则是为了准备秋闱,二则是为了安抚珠徳儿。
她其实一直想不通谢清侧为什么能说通珠徳儿用自己的骨肉去害她,直到谢明升给珠徳儿抬了妾室,胭脂才恍然大悟。
用一个孩子换来个妾室之位,既不用被赶到乡下自生自灭,又有谢明升在旁安抚怜惜,以后还怕没有子嗣?
胭脂想到此不由心下一寒,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他都能用来害人,若是胭脂真的被打死了,那不就是一下害了两条命?
可他竟还一事不关己的模样,胭脂不由得心口发闷起来,这孽障这一世的良心毫无例外又是狗叼走……
她端着手中浣洗好的衣物走在回廊里,屋檐上方的半片天空乌云密布,闷雷阵阵,回廊间的风荡得极大,毫无障碍的在回廊中穿梭着,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胭脂整个人被风吹着往前走,待看到了回廊尽头慢慢走过来的那个人 ,她慢慢顿住了脚步不发一言地看着他,他如墨的衣摆随风扬起,乌黑的头发难得没有束冠而只用发带绑起,狂风荡过时刮得发带上下飞起,世家风度却是半分不减,如同真正的名士雅君子一般波。
胭脂看着他慢慢走来,站在了几步外淡淡地看着自己,这是他们撕破脸后的第一次见面。她垂眼微微欠身道:“奴婢请公子安。”
谢清侧看着她不发一言,半响才意味深长道:“胭脂,往后可要好自为之。”
胭脂闻言睫毛微颤,她轻抬眼睫看向他,见他眼里早已不是平时那样清清冷冷的谪仙模样,那眉眼都染上了丝丝戾气,屋檐外头的一声惊雷过后,落下了倾盆大雨,砸落在屋檐上发出重重水溅落瓦片声。
风在二人之间荡过,衬得二人衣摆飞扬,胭脂闻言慢慢蹙起眉心,心中莫名地苦涩起来,终究……还是成了敌手。
谢清侧继续抬步往前走去,胭脂看着他从身侧走过,心下无可奈何起来,与他这样的人为敌,她便不能在如之前那样只被动防备,否则便是自寻死路。
可她一想起叶容之就难受得不行,想起他这一世还有那样的结局而她却管不了了,她不由又恨起他这么个性子,越发愤恨起他的所作所为,她难掩心中情绪,在谢清侧走过几步远后,冷然道:“既然如此,奴婢也送公子一句话……”
谢清侧闻言微微一顿脚步,微挑眉梢转身看向她。
胭脂转身看向他,眼里带着几分悲天悯人,如同一个局外人般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公子若是不想自食恶果,还是多加收敛为好,免得……将来遭了业报。”
正午的天色竟黑沉地如同夜幕,外头的倾盆大雨,回廊的狂风呼啸,万物无一不受摧残之苦。
谢清侧看着胭脂不发一言,半响后,一贯冷冷清清的眉眼竟染了丝丝笑意,磅礴的雨声中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到胭脂耳里,连他话里的嘲讽都一丝不落的听进心里。
他说,“还能有什么业报,这般就已然是业报了?”
生于世家最阴暗的角落,或许根本没有人想过他过的……是怎样可笑的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今天晚啦,就不想段子啦,话说这段子会不会让你们出戏啊,或者我的罗里八埣会不会让你们出戏?”
第58章
那日回廊别后, 胭脂就没再见过谢清侧, 而他这些时日倒也没再起什么波澜, 想来也是在为即将到来的秋闱做准备。
其实他没必要这般用心准备, 平白费功夫罢了, 按那命薄里所写的,他这一遭连榜都没上, 与谢明升相比实在输得太难看, 倒还不如不考, 免得叫谢家人越发觉得他个没什么用的。
不过这倒让胭脂轻松了一些, 他被旁的事吸引去了注意力,也能让她休养些生息,这往后还不知要怎么着呢……
秋闱过后, 秋雨缠绵而落,凉风萧瑟而来。
秋闱之后布了榜, 谢家上下一片死寂,无人敢多言一句是非, 可其实私底下早已如沸水掀开了锅一般,那话头是压都压不住。
不只谢家,京都之内也是闲言碎语极多,那唾沫星子凑起来都能一下淹了谢家。
谢明升榜上有名, 不过却是第二……原道这第二也是个好名头,这么多人中能考上都已是不易,更何况还考到了第二名。
不过人心永远只会记得第一,只会去记得最好的是谁, 第一后头的一般不会有人去过多在意。
只是谢明升这次运气着实不好,那个第一太出乎人的意料了,且这人还与谢明升有着不浅的关系,他们同出一族,是血脉相亲,这个人……是他的堂弟谢清侧。
胭脂知道后也是反反复复确认了好几次才信了。竟真是谢清侧而非谢明升,这实在让她始料未及。
这在谢家长辈中也掀起了轩然大波,谢老太爷还亲自去找了门路,看了两个孙子写的文章,两厢一对比连谢老太爷都不得不承认谢清侧写得极好,不由对谢清侧微微改观,但他心中还是偏疼谢明升多些,甚至于想得是,若是这样的才学给了谢明升该多好……
谢家人更是因为谢明升情绪不佳,连该有宴都没摆,生怕他因为谢清侧更加难过,他们甚至于埋怨谢清侧去考科举做什么,他中了解元能有什么用!
若是他没去,谢明升就是第一了,哪用得着这般被外人议论,还受了这般大的委屈。
谢老太爷担心谢明升为此郁结于心,还再三嘱咐谢清侧往后多待在院里,越少出来走动越好,免得谢明升看到心里头不舒服……
这真不知是个什么道理,这人心若是想要偏,那可真是比利剑还有伤人,你便是努力做得再好,也未必得到人一句好!
胭脂不由垂下眼,想起那日回廊里他说的那句话,心中就莫名酸涩难受起来,这都是什么鬼的血脉至亲,这般所为实在太不像话,这遭若是谢明升中了解元,谢家人还会如此?
胭脂不由心中暗讽,若是换成谢明升,谢家人只怕是连那鞭炮都放之不及,逢人就得夸上天的做派!
胭脂不由暗叹了口气,她如今对谢清侧的感觉实在理不清楚,她一会儿因为他遭遇种种不平而愤慨难过,一会儿又为他德行有亏而不耻失望,实在矛盾复杂至极……
现下又加了谢明升进来,她的心绪就更加乱了。
她坐在谢明升的书房里,看着面前人不人鬼不鬼的谢明升只觉头痛欲裂,她既为谢清侧中了解元而开心,又为谢明升失了榜首而忧心,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叫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谢清侧这回得了头名想来是给了谢明升脑子粉碎性的一击,胭脂有点担心的看着他的脑袋,本来就没上一世那般听话了,现下若是脑子还……
那或许都不用谢清侧动手了,她哪天若是想不开了,指不定就与谢明升同归于尽了了事……
谢明升看着胭脂一副恍恍惚惚如在梦中的模样,半响后,喃喃自语道:“……真没想到,我……竟然就这么输给了他,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谢明升突然伸手遮住了自己的双眼,片刻后,泪水还是从他的指缝中溢了出来,他死死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作凄楚状,“不可能的……为什么……换做谁都可以,为何偏偏是他!”
他已经快要受不了了,他人前装地没什么所谓,但他心里是真的难受,他才学一向数一数二,谢清侧的文章怎么可能比他的好!
胭脂正要开口劝一劝,谢明升突然又如弹簧般站起来直扑到书案前,双手颤抖地拿出几本书翻开来,瞪着书喃喃道:“我一定不能再输……我一定不能……!”到最后竟是越发崩溃吼叫起来,整个人看着都有些癫狂起来,“我要看,我得每日看,我得不眠不休地看……我看……看看看……!”
胭脂:“……”
这样下去,她早晚会给逼疯!不是谢清侧,就是谢明升!
胭脂在心中直骂了三条街才慢慢平静了下来,看着谢明升在书案那处如同疯狗一般的癫狂模样陷入了沉思。
谢清侧在秋闱夺了头名,是她着实想不到的,这已然是动了命薄至关重要的地方,接下来的春闱不可再让他领先,若是让他赢了谢明升,得了天子的青眼,往后成了谢家的下一任家主,以他这样的为人,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先不说旁的,谢明升往后的日子不知会多难挨,以谢清侧的性子一定想尽办法地踩谢明升的痛脚,将自己受的苦头百倍千倍地还回去,且他又觊觎自己的嫂嫂,说不定还会做出惊世骇俗的不伦之举,到时自己不但拦不住,说不定还得给他顺手就捏死了。
胭脂不由给自己的设想惊到,然她心中却不得不肯定,若是让谢清侧在天子之前露了脸,那往后她所想到的必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胭脂略一沉吟,便站起身去门外看了眼,确认无人之后才关上门转身走到谢明升的书案前,看他略微有些平静下来了,但还是一脸怅然若失的模样,她便伸手去拿他手中的书,却不想他像是入了億症一般死死捏着书,胭脂使了力也拽不出来。
胭脂微微挑起眉梢,抬眼看向谢明升不动声色地缓缓说道:“谢明升,秋闱不行还有春闱,你如今这般受不了半点打击,实在太叫人失望。”
谢明升这倒是听进去了,他死死捏着手中的书看向胭脂勃然大怒,“你懂什么!他谢清侧能在秋闱赢了这么多人中得解元,难保不会在春闱……”
“不会。”胭脂直接了当地开口截了他的话。
谢明升见她这般不以为然的模样,便以为她看不起自己输给了一向才智平庸的谢清侧,心中越发羞恼起来。
他堂堂谢家嫡长公子竟然被一个小丫鬟这般瞧不起,想来是他对她太过宽厚,才让她以为帮衬了自己几次就能在自己这里不知尊卑、不懂规矩起来。
他想到此不由板起脸呵斥道:“你这般说话也未免太过托大,科举之事那里是你一个小小丫鬟能随意置喙的,简直不知轻重!自去领十板子,往后若还敢如此不知轻重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胭脂闻言看着他默然不语,谢明升见她如此,便以为她知晓了其中厉害,也明白了她自己的见识有多浅薄,正要开口再说几句缓和缓和时,却被胭脂随手丢来的书当面砸了个正着。
待到书从自己面上滑下,砸落在书案上,谢明升怔在了当场,直看着眼前冷眼看他的小丫鬟一时反应不过来。
谢明升从小到大何时受过这样的懈谩,回过神来当即就气得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刚想跳起来掀了屋顶来怒骂。
胭脂抬眼睨着他,言辞间带着几分长辈的严厉,“春闱的试题我自会给你,若是这般你还夺不得会元,便不用再来找我了。”
谢明升闻言瞳孔不由微微放大,春闱的试题都还没出,她竟然说……要给他试题!
谢明升不由飞快地在脑子回想往日种种,她确实好像都是提前知晓了会发生什么事,然后再在暗处帮他……
这么说来,她说的……都是真的?!她竟然有这般大的本事,竟……竟可以知晓后事!
谢明升心中大骇,不敢置信地看向胭脂,指着她的手都微微抖起,“你……你究竟是何人?!”
胭脂见他这般,暗道担心这般怕是刺激太过了,若是真将谢明升弄癫了,受累的还不是自己,便默默换了副卑微怯懦的神情,又带上几分讨好的笑,轻声细语道:“大公子说什么玩笑话儿呢,奴婢是谢府的粗使丫鬟胭脂呀~”
谢明升:“……”
谢明升真的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不是那个堂弟谢清侧,就是这个奴婢胭脂!
作者有话要说: 胭脂:“他们问你何时虐谢清侧,我也想问你何时能救我脱离苦海?”
丹青手:“救,?tm一个也别想跑,我虐完这个,虐那个,我虐虐虐……哈哈哈……想脱离苦海门都没有,窗儿也没有!”
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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