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直被阎王的声音震得脑袋发懵, 只觉得有些晕乎。
判官闻言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飞到那奈何桥头, 趁着孟婆端汤给桥上的鬼魂的功夫,偷舀了几勺锅里的汤,又若无其事闪身而来, 面上还是一派的庄重严肃,仿佛刚头做得那偷鸡摸狗之事根本就是胭脂的错觉, 判官将汤摆上桌,“喝, 莫要客气,这汤刚出锅,要趁热喝味道才最佳。”
胭脂微一挑眉,细细打量起摆着的孟婆汤, 还是和上回见过的一样,碗里是清清淡淡的白水,上头荡着几缕袅袅白烟,瞧着就寡淡得很。
听说这孟婆汤喝了以后, 便会让人忘记前尘往事,然后便可以放下过往一切执念,投胎转世重新开始。
胭脂现下虽是个大写的生无可恋,但倒是没有要忘记什么的打算,自然是不会喝这汤的,且这还是判官端来,指不定有什么不妥,胭脂想着便对判官摇了摇头,眼神平平静静,“我不喝。”
阎王默默看了眼判官,判官看了眼胭脂又垂下眼去,场子突然就默了下来。
胭脂微微眯起眼,正暗道:果然不安好心。
他们两人已然端起孟婆汤,如喝药一般一口干下。
胭脂:“……!”
这路数太诡异了,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啊!
胭脂蹙眉看着阎王和判官只觉语塞至极,半响她才瘫着张脸静静道:“这汤不是会让人忘记些什么吗,这么喝着玩儿真的没事?”
判官看着她一副‘你怎会如此想’的吃惊作态,“怎么可能会忘……”可他话还未说完,神情便猛地一呆涩,随后便一脸迷茫地看向了他们,疑惑道:“你们是?”
胭脂:“!!!”
阎王爷见判官如此作态,先他一步猛地站起了身,环顾四周一副不知今夕何夕的仓皇失措,“这是何处?!
我这是从何处而来?!
这又是要往何处而去?!”阎王说着便一步步离远而去,片刻后脚下不停一路疾步而去。
胭脂:“???”
判官看着阎王离去的背影静默了半响,突然大悲感叹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既然忘了便就忘了罢,大不了从头来过,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他站起身,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缓步离开了胭脂的视线。
胭脂:“……”
胭脂看着桌案上的孟婆汤石化在了当场,过了会儿工夫,便有几只鬼差飘过,嘴里嘟囔着,“判官大人也不知怎么回事,一回了殿中就开始收拾包袱,说要避避风头去,你说最近死了这么多人,魂魄都来不及勾了,他老人家还这般,不是要整死咱们吗?”
“就是,这般子折腾,地府还不得瘫痪了?”
胭脂闻言微微闭上了眼,继而突然笑出了声,那模样阴森森瞧着颇有几分不对头,片刻后她猛地掀翻了桌子,直咬牙切齿道:“还真将我当个傻子糊弄不成,他判官人在何处?!”
几只鬼差僵立在一旁,继而猛地往后飘去,鬼魂最是嘴碎,鬼差自然也不例外。
白日这阴物在阎王殿和一群鬼差厮打,也没吃了亏去,还硬生生将其中几只鬼差揍得脸面都不要了,直飘在空中歇斯底里地哭嚎,这种脚底生风的事,自然是片刻就传遍了地府。
现下就他们几只势单力薄,肯定讨不了好去,这一遭还是先去多搬些鬼差,再来修理这只阴物!
胭脂本就在气头上,见他们还这般不答话就想离去,一时没忍住猛地飘去,逮住他们就是一顿狠揍,忘川河里的也不鬼吼嘶叫了,纷纷一脸错愕地靠近河岸,趴在岸头上看戏。
那河中本就堆得满满的,一时间都去到河岸旁,自然是堵得慌的,可河中这些个又最是怨毒狠戾的,平日里各叫各的,倒还两厢安好,这突然间你挡到了我,我踩到了你,两不相让,怨气一起便在河中撒泼撕打了起来。
这一打难免磕着碰着了旁边的,旁边的又岂是好相与的,一时间如病毒传播一般迅速扩散开来,皆撂开了手撕打啃咬,怨怒到了极点,甚至连吐口水抓头发这般下等打架的手法也使出来了,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河里头一时直沸成了一锅粥。
河里的死命缠打,岸上的又鬼哭狼嚎,忘川河旁一时热闹的呦~可是叫排在奈何桥上等着投胎的一众鬼魂活生生开了场大眼界。
这般一闹,胭脂自然便被关了起来,好生吊打了一顿,胭脂直觉得自己冤枉得紧。
哪有这样的,明明是忘川河里的打得不可开交,关她劳什子事,竟然还就关了她!
地府这一关,就生生关了两月有余,才将她放出来,这一放出来便往那奈何桥上拖,她是死命扒着桥栏不肯,后头还是被扔了上来……
阳春三月的扬州是个繁华胜地,春风拂得水波绿,迎面便是穿柳风。
广阔的河面上画舫无数,又并货船来往卸货运货,岸上杨柳垂条随风轻摇,长街上摆满了小摊,那吆喝声儿接连不断响起,常有骆驼商队在其中游走,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极为热闹。
茶馆酒楼数不胜数,时有茶客酒友高谈阔论声从楼里传出;青楼勾栏林立长街,精雅别致,丝竹弄弦声不绝于耳。
胭脂在茶馆里头靠坐着,以前两世来看,他这一世十有八九会出现在龙子身边,她实在是怕了这煞星,这一世便不打算过多插手龙子的生活,只隐在暗处帮衬,她斗不过也就算了,总不可能避不过罢。
今个儿胭脂是打算先瞧一瞧龙子,过几日他命中大劫就要到了,他们也该打个照面了。
这一世龙子是扬州大族的贵子,这家族在扬州可是数一数二的大族,本家说一,其他家族不敢说二,那财势通天可以说是彻头彻尾地拿着扬州的命脉。
只可惜他幼年走丢了,被说书人捡到便收作了养子,取名顾云里。
那说书人后头又添了个女儿,便取了个梦字,唤作顾梦里,两人从小一块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以这顾梦里毫无疑问是这一世龙子历劫的女子。
他这一世倒是没了乱七八糟的心思,眼里也没有了旁的女子,只要等他自己开了窍,两人自然也就和美起来。
只坏就坏在这开窍晚了些,还没等顾云里琢磨出自己的心意,顾梦里就遇上这苏家的独子苏幕,这苏家在扬州虽说没有顾云里本家这般财大气粗,但在扬州也算个有头有脸的,多少也是排得上名。
这苏幕本是苏家在外头的私生子,他娘亲是苏老爷在外头养的外室,早年一直跟着自家娘亲住在外头,打小就是个不服管教的。
苏老爷本还不管不顾的,但他没料到自己早年在外风流败坏了身子根本,后头也没能再添子嗣,便忙不迭把人接进了府,大事小事都依着。
有这么个背景,又是家中独苗,苏幕自然而然就成了个纨绔子弟,奢侈成性不求上进,整日里斗鸡走马,看戏听曲,还偏爱圈养戏子消磨玩弄。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这性子暴戾得很,他这人没什么良知的,下手又极狠,半点不留活路,从小到大折在他手里头不知有多少。
可以说是扬州有名的霸王龙,还是到处喷火的那种,浑身上下都是逆鳞,人啊狗啊什么的最好是别往他眼前搁儿,否则莫名其妙就会触到他的根弦儿,到时这人就跟破裤子缠脚一般,不把人弄疯整残、家破人亡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总而言之,苏幕的所做所为根本称不上是一个人,简直如同一只行走的炮仗,搁那儿炸那儿,所到之处人畜不留、寸草不生……
作者有话要说: 胭脂:“这一回你要是没让我避过,我就搁你碗里下砒.霜!”
丹青手:“……这要看你苏幕哥哥愿不愿意高抬贵手了,我能顶个p用……!”
胭脂:“……”
第88章
顾梦里面皮生得太美, 被苏幕一遭瞧上了, 自然是跑不了了的, 生生就从顾云里这儿把人抢走了, 说书人一气之下就蹬了脚闭了眼。
苏幕这种两眼一抹黑的人岂会在意这些, 又不耐烦顾云里成日找事儿,连带着将顾云里害进了大牢, 打着让他将牢底坐穿的算盘, 就这还不算完, 还买通了官府时不时折磨责打。
顾梦里无计可施, 心中虽恨毒了苏幕,却不得不为了救顾云里而委身于苏幕,在苏幕身旁扶小做低, 后头还替他生了个儿子,才敢在苏幕面前求一求。
绕是顾梦里如此相求, 苏幕也没真的要放过顾云里,他假意答应放人, 可后头又雇了人沿路追杀,索性顾云里有贵人相救,才免得这场杀身之祸。
三年牢狱折磨,又被抢走了心上人, 养父一气故去,自己还险些被害了性命,此仇可谓不共戴天,顾云里心中的恨意可想而知, 逃出毒手后又正逢科举,他一朝金榜题名,又因为长相与其父颇为神似,被本家认出,归了家族。
顾云里归族后,当头一件事便是报复苏幕,救回顾梦里,苏幕其人本就是个纨绔,再如何也不过是靠了家中扶持,只有斗垮了苏家才能彻底绝了苏幕的命,顾云里本家是扬州浸淫多年、有钱有势的豪商大族,对付苏家自然是易如反掌。
如此一来苏幕的下场自然是不好看的 ,顾云里好不容易将顾梦里接了回来,顾梦里和苏幕的孩子都已然半大了,他们之间早已物是人非。
顾梦里对苏幕的感情极为复杂,她因为苏幕害了自己的爹爹和哥哥而恨他,可后头苏幕倒了,她又因为他对自己好而常常想起他。
苏幕也确实爱重顾梦里,就算后头娶了妻,也是不管规矩的宠妾灭妻,正头娘子都是给他活生生气病而去的,这顾梦里又不是个死人,心中多少会有些许波澜。
是以顾云里在她这头就淡了些,虽然二人在一块,但她心中时时会想着苏幕,每到忌日便会去他坟前上香。
顾云里这一世的情劫也就成了,顾梦里人虽在他这里,心却已然不在,他原倒没什么错,却生生是造化弄人,这劫弄得三人的结局皆凄苦荒凉得很,叫胭脂看了都不由心头堵得慌。
这不吃饱了撑得没事干吗?
这三人脑壳莫不是被敲碎了,尽给她整事儿,有这劲头还不如多吃几碗饭,成日里伤春悲秋的,有条命活着就不错了,还非得死命折腾,有那闲功夫还不如养养花遛遛鸟,陶冶陶冶情操……
胭脂直给气得脑仁生疼,不过这一世要替龙子避劫倒很是容易,她只需看紧了顾梦里,不让她被苏幕瞧见便是,是以她不需要在龙子身上耗太多心血,便自顾自长大了。
胭脂爱听戏,这一世打小就开始学戏,如今也算得上雪梨园里打配最好的小角儿了,这往后回了乱葬岗,青衣发病的时候她也能顶上几场好生唱唱。
这雪梨园原本是在京都,是个达官显贵常玩的地儿,这里头的戏子皆是这些个贵人捧上来的。这要是想红,哄得这些贵人离不开你比唱好了戏还要紧些。
是以在雪梨园唱戏要红,功夫深面皮巧还不顶用,关键还是看后头的台硬不硬。
雪梨园里头又都是人精,身后都是有人捧的,这一个个争来斗去,里头怎一个乱字了得,那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简直就是排排受罪。
像胭脂这般的小角儿后头又没个靠山,最是会被欺负得紧,好在她这一世不想再被人一剑削了脑袋,可是下了苦功夫学了防身的武艺,加上这么个不妥贴的性子,也就少了人找她的不自在。
后头雪梨园的班主是不乐意搁那儿待了,那圈儿权贵太多,动辄便得罪了人,实在是累得慌,便将戏班子迁到了扬州,也省得她为了龙子还得跳个槽。
扬州可是个风水宝地,寸土寸金的销金窝儿,多的是豪门巨室,盛出纨绔子弟,出手可比京都那些世家子弟阔绰上几倍,那挥金如土的架势,愣是连眼皮都不带眨一下。
这银子可不比京都好赚得多,加上雪梨园在京都的名头,这一来扬州自然是赢了个满堂彩。
今个儿胭脂是被班主拉到茶馆里,陪着他和班子里的台柱子醉生吃茶来的,这倒也不是多喜胭脂,只是看她是个练家子才特地拉来防身的,他总觉着自己初来乍到便这般大显风头,会有旁的戏班子瞧他不顺眼儿,找人来给他下拌子,是以外出吃喝玩乐总要把胭脂捎上,来宽宽自己的心。
这倒是合了胭脂的心意,跟着四处逛逛,就当出来遛鸟了,虽说这两只鸟呱噪刻薄了些,但听着他们絮叨些戏班子里的秘闻也很是有趣。
胭脂默了默看向茶馆中庭,见那收养顾云里的说书人还未出来,底下又坐得满满当当的,她突然又想起了当初从被地府甩上来的情形。
当时忘川河里并岸上看戏的也是这般满满当当,她一时有些唏嘘不已,她本是打算宁愿投了泯灭道也不上来的,没想到判官却临时换了主意,将泯灭道换成了忘川河……
这摆明不是坑阴物吗?!
她还真的勉力试过了,只是这一脚还没踏进去,就吐了里头一脸,差点没被里头的抓住脚踝生生给拖下去……
胭脂一想到那个场面,心头还是瘆得慌。她真的不是怕,实在是这忘川河恶心地叫她头皮发麻,她这么一只爱干净的阴物怎么可能受得了这忘川河!
胭脂一想到忘川河,连这茶都不想吃了,只觉膈咽得慌,一时缓不过来隐隐作呕起来。
曹班主坐一旁可看不下去了,这茶多金贵呀,二两银子才那么一小壶呢,这胭脂还这般不识货的模样,气得他直捻嘴上两撇胡,一脸刻薄起调儿骂道:“啧,好茶都不会吃,你也就配喝喝那糟糠水,尽糟蹋好玩意儿。”
醉生一身骚包紫薄衫,斜靠在桌上一听便看着胭脂一脸幸灾乐祸,又捏了个兰花指挡在嘴前直笑。
胭脂权作没听见,摸了把瓜子磕着玩儿。
曹班主还待再说下头说书人已经一拍那案上惊堂木,扬着声儿道:“上回书说道这南宁侯府的灭门惨案……”
这说书人还未说完,底下人就喊道:“南宁候府这般势大,竟然一夜之间死得这般干净,也不知得罪了那一路数,听说连襁褓中的孩童都没有放过,下手可真是够狠绝的!”
“就是,那可是侯府,上下三百多条人命啊,收尸的时候还有少了好几具尸体,听说是后头在养着狼狗的院子找到了不少残骨,那场面让人看着不寒而栗啊!
那便是泼天的罪过,也不至于这般丧尽天良,实在惨无人道,且连底下孩童奴仆都不放过,且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无人去仔细勘察,就让它这般不了了之了……”
“这还用说,南宁候必是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犯了那人大忌,这么大的事连当时的天子都不曾细问,必是走了帝王家的门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