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雀——礼若蕴
时间:2018-03-03 15:01:02

  阿恒眺望着远方的深黑星空,他的目光甚清远,仿佛在回想往事,“只是怀念红塔山的时光。”
  “什么时光?”
  阿恒稍微弹了一下烟头,他凝顿着,低缓道:“读书的时候,经常抽这些劣质烟,不过那时候很快乐....。”
  “那你还跟以前的同学联系吗?”
  “长大了,就渐渐有了距离感,情分还是在的,只是再也找不回打篮球偷喝酒的日子了.....。”
  我不明白,“怎么会呢?想的话,打个电话约他们出来就可以了呀。”
  阿恒微微摇了一摇,他失笑了,没再接话。
  我知道,阿恒最喜欢的歌手就是阿桑。
  十二岁之后,我就不太听歌了,现在细听着房间里循环的音乐,阿桑的歌的确很耐听。
  我找话题说:“如果爱你只有这一次,名字好土。”
  阿恒定了一会儿,他的眼神说不清道不明,好似在低落着什么,他用力摁灭烟头,嗓音低哑,“的确土,不过好的灵魂之作,不会被名字淹没。阿桑的声音清澈,真诚,像她这么真诚的歌手不多了,现在很多歌手被名利迷眼,已没了最初的味道。”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破洞牛仔裤,自嘲道:“你看,我也土。”
  我实话实说,“这是新流行的款,很潮啊,比起我送给向岛的运动服,你的裤子帅气多了。”
  他摇摇头,又不言语了。
  他常常这样,有上句,没下句。
  我继续聊天,“你觉得土,那你干嘛还要穿?”
  他回答,随便买的。
  我再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衣服?”
  “白衬衫...带一点黑。”阿恒把烟头摁灭在地上,动作颇重,他打了一个懒懒的哈欠。
  这是什么奇怪的搭配?奶牛吗??我偷笑,没有出声。
  在客房休息了一夜,睡到日上三竿,临别前阿恒递给我一个棕色的精美盒子,这是他给我的新年礼物,算是回赠。
  我憋不住好奇,在机车后面小心地打开盒子偷看,“哇!好漂亮的饼干!我都舍不得吃了!”
  前面的向岛身体一抖,骂道:“麻痹,吓我一跳,第一次看见你大呼小叫,这有什么,不就是手工饼干嘛,我老大一大早起来去买材料做的,看你睡得跟猪一样,他觉得时间够,就做了。”
  如果向岛不说,我都要以为这是买来的饼干。
  我悄悄拿了一块可可饼出来吃,一口咬下去,嘎嘣脆的声音被向岛听见了,他叫我喂他吃一个。
  我拒绝了。
  向岛气呼呼道:“我艹,你吃独食吃成这个样子哦,一个饼干额已,也不分给我。”
  我贱贱地学着台湾腔说:“怎样啊~~”
  向岛服了。
  我在阿恒家过的跨年,也许是我有史以来最舒服的一次,因为这里没有暴力鬼,也没有七嘴八舌的刻薄亲戚。                        
作者有话要说:  ?????
 
  ☆、我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女孩
 
  零九年,四月份的一个凌晨夜晚,阿恒给我发了一条短信,信息上的字很简短:阿桑走了。
  是的,阿桑去世了。由台湾媒体报道,她去年十月查出乳癌,今年四月六日八点半病逝,年仅三十四便英年早逝。
  当我从手机上看到这条新闻的时候,就已开始挂念阿恒。
  清醒的我立刻用短信问他,你在哪里。
  他回复,铜雀门的门口。
  我从上铺爬下来,粗鲁打理了一下自己,就揣上手机飞奔出宿舍,走了一段路,远远的就看见阿恒蹲在路边出神,他呆呆地望着马路上川流不息的汽车,单手撑着下巴,背影孤单。
  我慢慢地走到他的身旁,低头看他。
  地上全是抽剩的烟头,凉凉的夜风一拂,烟灰沫子被吹散了,残烟的位置也随风移动了一些。
  我想我能明白阿恒的感受,当年张国荣坠楼自杀,那时候我虽然只有十二岁,不明白太多复杂的东西,但我也像阿恒现在的状态一样,出神发呆。
  我甚至在客厅里放了一晚上张国荣的录像,下场不必说,被暴力鬼狠抽了一顿,那一次,是我有生以来第二次哭得那么撕心裂肺,第一次是因为母亲离家,第二次...模模糊糊,不甚清楚。
  印象里,老张很好看,气质独特,又温暖,是个独立于世之人。更是我第一个喜欢的明星,我是不追星的人,可是在过去,小小年纪的我追得老张疯狂痴迷,我密切关注香港媒体,买唱片,买电影录像,甚至想方设法的存钱,期盼去对岸看一次他的演唱会。
  我利用每个周末去发传单,饿肚皮省钱,帮同学做作业赚钱,过年能讨红包就讨红包......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钱存好了,人却没了。
  后来,我再也没追过星了。
  阿恒始终望着前方,他向来犀利的眼睛此刻变得分外平和,他的鼻头略红,似哭非哭,仔细一看,是冻出来的。
  他没哭,不过我却觉得他哭了,或许他在心里哭。
  我静静地陪他一起看络绎不绝的城市,蹲麻了我就站,站累了我就蹲。
  我们之间没有说过一句话,可是我并不觉得无聊或者尴尬,我只希望阿恒不要太难过。
  一直蹲着的阿恒忽然动了,他搜出手机看时间,沙哑地说:“四点了。”
  “嗯,我不走,我不困。”一说话,我就控制不住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流了点眼泪,嘴巴还张得很大,不禁有些讪讪。
  昏暗的路灯之下,阿恒绽放出一抹温柔地笑,这笑配上他那耐看的皮相,直叫我恍了神。
  他伸长了手帮我抹去眼角分泌出来的泪,接着他弯腰站起来,撑着膝盖缓脚麻,缓了起码有十分钟。
  阿恒拉着我走得大步流星,他借走向岛的机车,载我去了一个灰暗的山野公路上,不管是开汽车还是摩托车,阿恒的车技都很稳重,他开得略快,一直不息地开。
  我扯着他腰部的衣服,想睡觉。
  怕错过他对我吐露伤心的话,我一直硬撑着没睡。
  冬日已走,四月的天时暖时凉,但晨间一如既往的凉。
  “苜蓿,你快看,日出。”阿恒精神满满地提醒我,他的摩托车终于停了。
  暗蒙蒙的天空逐渐变得微白苍茫,一道耀眼的光芒从东边山头升起,刹那间万物被拂晓的霞光照射,沾着露珠的杂草和树木绿得发亮,野花随风摇曳,大地的多姿多彩在黎明尽显。
  阿恒用尾指稍稍勾起我的手,我下意识去抓的时候,他却收回了手。
  我握了一个空......
  他的双手已经揣进了裤兜里。
  下山时,阿恒在前面喃喃自问:“人的一生是为了什么...。”
  年轻尚轻的我,接了他的话,“脱离苦海。”
  其实我不太确定答案的正确性,但目前对我来说,是如此。
  那时的我并没有察觉,越想脱离苦海的我,却在苦海里栽得越深。
  他喉咙里传来一阵低笑声,“年轻人很有觉悟嘛。”
  我将手慢慢摸索到他的腰上,轻轻环着。
  “你正值青年,不也是年轻人?”
  他的身躯微凝,轻轻地拂开了我的手,他语气和缓道:“我没说我不是年轻人,我很年轻,要年轻一辈子。”
  手上残留了他的余温,冷风一刮余温便消失殆尽,我郁闷地将头磕在他宽厚的背上,过了片刻,我在他背上写下三个字,为什么。
  他好像并没有注意,依旧开着他的车,嗡嗡嗡的...
  日出一别,大家都忙忙碌碌地做自己的事,而我们也没再说上一句话。
  夏季闷热如火炉,热得喘不过气,我时时躲在苏珊那里避凉,化妆间里开着空调,凉爽似秋风,就连下班以后我也舍不得离开这处。
  宿舍里更像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我和舍友夜夜都快被炼化了。狭小的宿舍住得拥挤,某些女生也不讲究卫生,衣服堆在一起懒得洗,等没衣服穿了,她们又从脏衣服里选来穿。
  所以宿舍内,又热又臭!简直叫人受不了。
  我也只能在白日短暂的享受空调房。
  苏珊最近在教我化妆,她说女孩子应该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化点淡妆显得有精神,生活上要精致一些,日子就会越来越好。
  可是我不仅耳残,也是个手残。
  不动手上妆还好,一动手起来,用慧姐的话来说,世界上最丑的女人在铜雀门现身了。
  花枝招展的坐台小姐们也指着我捧腹大笑。
  另一个小姐补刀,“何止世界,明明是全宇宙!”
  她们笑得夸张,我哼了一声,继续向苏珊讨教。
  我照镜子左看右看,妆确实没化好,可并没有她们说得那么浮夸,我疑心自己审美出了问题,因此撞了撞苏珊的胳膊想问一问。
  苏珊恰好在涂口红,被我这么一撞,她的口红直接蔓延到了下巴去,宛如一个贵族吸血鬼。
  她斜视于我,我感到抱歉。
  门外进来一个吊儿郎当的男人,他将双手揣在裤兜里略有几分风流倜傥的味道,语气轻佻道:“哎?美眉们,有什么事那么好笑,说出来跟我一起分享分享啊。”
  苏珊立即抽出纸巾捂住了嘴巴,她佯装上厕所,慌张地向外跑,中途不小心扭了一下脚,向岛帮忙扶了苏珊一把,并揶揄道:“你上大号哦?跑得那么急。”
  苏珊继续遮着嘴部,声音翁翁,“不是!”
  向岛追问:“那是什么?你捂嘴干嘛?”
  苏珊为了不在向岛面前出丑,可恶地指着我,“你看,你后面有一个全世界最丑的女人。”
  向岛扭头后,苏珊就跑得没影了。
  台湾机车男看到我这个样子,情不自禁有了一连串魔性的哈哈哈哈,他换气时,不慎发出了尖锐的马叫声。
  接着,整个化妆间充满了男人女人混杂的笑。
  我撇撇嘴拿卸妆油卸妆,向岛抽出化妆棉帮我一起卸,他欠扁道:“我受不了了,你还是赶紧卸了吧,再看一眼,我的眼睛都要瞎了。”
  我扯过他的脸皮,故意给他看,“我就要瞎你的眼,就给你看!”
  “求你,求求你不要酱紫啦,我不想成为失明人士,我还想再看明天的光明...。”
  向岛各种躲闪,我追着他满屋子打,他接过一个电话后,认真地说有事,匆匆忙忙就走了。
  苏珊美美地回来后,到处张望化妆间,“向岛呢?”
  “不知道,好像接了阿恒的电话就走了。”我慢吞吞地打开门准备去厕所洗脸。
  苏珊噢一声,看着镜子叹气。
  其他小姐想吃冰淇淋解暑,她们给了我一点跑路费,让我帮她们去买。
  有跑路费一切好说,我捏着皱巴巴的钱向超市出发。随着太阳下山,天色逐渐变得苍苍茫茫,气温仍旧不减。
  买好东西,快走回铜雀门时,我的脚步定住了。
  竟有人来铜雀门砸场子。
  一堆有纹身的肌肉男手持砍刀,他们全混在一起乱砍乱砸,鲜艳的血四处飞溅,大门也被砸了几个窟窿出来,地上已然横躺了几个人,那些混混像是从疯人院里逃出来的疯子一样,四周充斥着人们的尖叫声,这场面比鬼片惊悚多了!
  我已经分不清谁是铜雀门的人。
  唯一能看见在混乱中浴血奋战的阿恒,我在那堆乱糟糟、喊打喊杀的人群里一眼就看见了他!
  阿恒身陷囫囵,周围的打手似乎都是冲着他去的。
  其中一个混混趁机偷袭,那把冒着寒光的开.山.刀直直冲阿恒而去,我当时吓得手哆嗦,从超市里买来的东西全部掉在了地上,但是我的脚却不听使唤地冲了上去。
  我替阿恒挡了致命一刀,那刀正对他的心脏。
  我勒着阿恒的脖子,软软趴在他的身上,后背的疼让我快要昏厥,我只记得昏迷之前,看见了阿恒那双杀红的眼。
  右耳边留了一句他气急败坏的怒吼,李苜蓿!谁他妈要你救!!你扮什么英雄!
  不曾想,失聪已久的右耳完完整整听见了他的话,隐约还有警车的声音......
  我很迷糊,自己为什么会替一个大混混做挡刀这种事?也许...也许...是因为他救过我几次,所以我知恩图报。
  对。我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女孩儿。
 
  ☆、你走这条路,只能成为下等人
 
  难闻的消毒水味儿充斥在房里。
  浑浑噩噩间,我艰难地撑起眼皮,喉咙很干涩,嘴唇也因缺水而干裂。
  缓了片刻,我的视线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朦胧,房里的墙是刺目的白,四个墙面都是。
  不用猜,这是医院。
  窗户边站立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外面射进来的光线对于一个刚醒的病人来说甚是强烈,我眯着眼睛尽量去适应,窗户前的背影逐渐清楚了,对方高高的,瘦瘦的,他的影子被阳光映得斜长。
  那人又在不断地抽烟,窗台上有很多他摁灭的烟头渣,他朝窗外吐着一股烟雾,心情看起来很是沉重。
  “阿...恒...。”这声音从我口中出来,几乎听不见音,只能听见气息声。
  阿恒的身子顿了一顿,他沉静地转过身来,走来的步伐迟钝缓慢,他的目光里透着一丝紧张,语气却那么冷淡,“痛吗?”
  我微微点头。
  “活该!”阿恒齿冷笑道:“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你是救世主吗?难道非要我说明别跟我们这种人打交道你才会明白人话吗?你是不是不会看眼色?也是,我怎么能盼望一个刚出社会单纯到没脑子的小学生会懂?”
  他突如其来的质问,他冷漠尖锐的话语,让我无措地缩进了被窝里。
  我救了他,他不是更应该跟我说一声谢谢吗?为什么要这样冷漠的对待我?我那时什么也不懂,只觉得自己难受到像要溺了水一般。
  我不想面对他的臭脾气,就转移话题道:“我想喝水,谢谢。”
  阿恒凝顿了一会儿,他挪步到桌柜边提起水壶,倒了半杯热水在杯中,又兑了一半矿泉水,他才将水杯端到我嘴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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