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大人所言甚是。”有人附和。
至于下面有些没说话的人,则是目光闪了闪,都保持了缄默。
虽然这次的会元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让人有些意外。到底人家也是实至名归,自然也没人有什么异议。
将草榜和正榜填完,这些考官们就散去了。
他们现在还不能出贡院,当是明日礼部派人前来拿试卷后,才能离开。
侯文清回到自己的房间,跟随在他身侧的是个书吏打扮模样的人。
这书吏也是监视官其中的一个,跟在侯文清身边为的是监视,但看其的模样,倒像是和侯文清熟识。
“大人,可是没出什么疏漏吧?”
侯文清摇了摇头。
此人当即松了一口气,面露笑意道:“如此一来,倒是容易和阁老那边交代了。”
嘉成九年,三月初二。
这日是礼部放榜之日,一大早天还没亮,就有人在顺天贡院前守着了。
虽然放榜后,就有报喜人四处报喜,但这种时候很多人还是希望能亲眼看到自己杏榜有名。
井儿胡同里,此时正热闹着。
因为对薛庭儴十分有信心,也就是说三人至少有一个能中,所以连毛八斗和李大田都是面带喜色。
“庭儴,你快些,若是再晚了,贡院那边就挤不进去了。”
“挤不进去就挤不进去了,反正中了就是中了,没中即使这么早去了还是没中。”薛庭儴施施然道。
“你这话说得倒是有些奇怪,我怎么听出了点颓唐之意,难道说你薛解元也有心中忐忑的时候?”毛八斗调侃。
“你肯定是听错了。”
最后还是去晚了,因为招儿三个也要去。起因是林嫣然提议,招儿和薛桃儿附议,索性便把铺子交给陈秀兰看着,三人收拾收拾和自家男人一起出门。
可女人家都是比较事多的,难得出门一趟,自然要好生打扮一番。招儿本是不太注意这个的,最近被林嫣然和薛桃儿带着,也有了几分女为悦己者容的心态。
三个男人等得面色发黑,三个女人这才衣着光鲜的踏出房门。
不得不说这打扮还是有用了,三人平分秋色,各有各的美。三个男人当即换了脸色,尤其毛八斗特别没出息,当即就凑过去拉住林嫣然的小手,一副猪哥样直冲着林嫣然笑。
“这八斗真是没出息!”薛庭儴小声道,扭头对招儿却说:“你穿这一身好看。”
“真的好看?”别看招儿是疑问句,实则眉梢早就扬了起来。
最终一行六个人,再加上一个小童,一起出了门。
小童自然是弘儿,他还是待在背篓里,让爹背着。像薛庭儴这种样子去看榜的考生,估计全天下也没几个。
果然到了顺天贡院前,惹来了许多人的侧目。
薛庭儴他们到时,榜已经放了,贡院门前挤得人山人海的,针插不入。
一行人望洋兴叹,最后还是毛八斗发了狠,让薛庭儴将弘儿放下,三个男人一起挤了进去。
人群中,时不时就有人挤出来,一路飞腿狂奔,可见是报喜的。
还有人则是哭爹喊娘,指天骂地,有的一大把年纪了,胡子都白了,哭得像个泪人似的,从人群里往外挤。
弘儿好奇问道:“娘,这个爷爷是怎么了?”
招儿摸了摸儿子小脸,小声说:“这个爷爷碰到伤心事了,所以才会哭。”
“那他碰到了什么伤心事?”
“……”
人群里,毛八斗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前面去。
其实还是毛八斗厉害,就他这体格,力气又大,真是人神皆避的存在。他好不容易到了最前面,便去拉薛庭儴和李大田。
三人站定,无视身边的低咒怒骂,就顺着杏榜从头开始看。
当看见第一行写着‘嘉兴、吴文轩’几个大字,薛庭儴就愣在了当场。自然也没顺着往下看去,还是毛八斗和李大田两人叫他,他才清醒过来。
毛八斗脸色怪异,有些激愤,有些颓丧,又有些欲言又止。
激愤和欲言又止都是为了薛庭儴,因为他从头到尾快速扫了一遍,根本没看见薛庭儴的名字。
至于颓丧则是因为他自己,他也没看到自己名字,包括李大田也是。
到底两人的水平摆在这里,毛八斗并没有自己必然会中的把握。他曾经对自己估量过,自己应该会中进士,但是什么时候中却未知。可能还要考好几次,也可能是考数十年。
可薛庭儴也没中,这让他十分难以置信。从先生到北麓书院那些师伯们,所有人认为薛庭儴比陈坚略胜一筹,没道理陈坚中了状元,庭儴连个进士都没有?!
“庭儴,你先别急,可能是我们看漏了,咱们再看看,再看看,说不定看漏了。”毛八斗笑得十分难看的安慰着,又去埋怨旁边的人:“都是人太多,又太吵,咱们也静不下心去看,你说是不是大田?”
一旁的李大田忙点头道:“就是就是。”
薛庭儴露出一个笑容:“行了,八斗,别看了,我没中。”
方才毛八斗说话的同时,他已经将杏榜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他确实榜上无名。不光他无名,毛八斗和李大田也没有。
说是这么说,毛八斗还是硬撑着又重新看了一遍,而此时薛庭儴已经挤出人群了。
招儿刚跟儿子解释完那个老爷爷哭的事,就见薛庭儴模样有些怪怪的从人群里走出来。
她心里咯噔了一声,下意识问道:“怎么了这是?”
此时毛八斗和李大田已经随后出来了,两人想说什么,却又去看薛庭儴。
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招儿笑了笑:“是不是没中?没中就没中,值得你们这样?”
这时,薛桃儿和林嫣然也反应了过来,忙在旁边附和,也说了些宽慰的话,这话主要是宽慰各自男人的。
招儿走到薛庭儴面前,将弘儿递给他:“快把你儿子抱着,我抱了这么久,可是累得不轻。”
她伸展了下胳膊,笑着又道:“你不知道,方才弘儿问我‘那个老爷爷为什么会哭’,我跟他说老爷爷是因为有了伤心的事才会哭。你可千万别哭啊,若真哭了,我可不知道怎么跟儿子解释了。”
“招儿……”
“好了,没中就没中了,又不是天塌下来了。没中才是正常,你不知我这阵子总在想,若你真是中了,我肯定要晕倒的,如今终于不用担心了。赶紧走,咱们快回去,秀兰还一个人在店里呢,再说这会儿时候也不早了,还得回去做晌午饭。今儿吃点儿什么好呢?我好久没给你做饼夹肉了,今儿给你做一顿好不好?再给你炖一锅羊肉,你最喜欢吃这些的……”
不知为何,薛庭儴眼睛有些湿。
招儿总是这样,就算想安慰人也不会,只会像哄小孩子那样,用些好吃的好喝的,来填了他的嘴,才好让他不哭。
其实他小时候最爱哭,是个泪包,每次哭了,招儿都是这么哄他。
突然,薛庭儴一直焦虑的心,静了下来。一些纠缠在他心中没捋清楚的,也突然清楚了。
他拉了招儿一把,道:“你先回去,我去有些事,等你饭做好了,我就回来了。”说着,他把弘儿放进招儿怀里。
“你去哪儿?”
可回应她的却是薛庭儴的背影。
第138章
招儿下意识想追过去,哪知怀里的弘儿却哭了起来。
她只能一面焦虑地看着薛庭儴背影消失在人群里,一面让毛八斗和李大田赶紧跟上去看看,还不忘哄着儿子。
毛八斗和李大田很快就追上去了,留下三个女人忧心忡忡望着茫茫人海。
三人往回走,刚出了崇文门,就碰见两个让她们意想不到的人。
竟是毛如玉和洪氏母女俩。
问过后才知道,原来招儿她们年关前往山西去了信。一是问安拜年,二来也是人手不够,招儿就想让高升或者薛青槐随便过来一个帮忙。
没想到毛家两口一直惦记着儿子和儿媳在京中过得好不好,再加上之前陶氏说的话,洪氏也听进去了。反正家里就是开杂货铺的,两人就只有一儿一女,如今女儿出嫁了,自然儿子在哪儿,两人要在哪儿。
这不,过完年就把铺子关了,收拾收拾上京。
周郴和毛如玉自然不放心爹娘自己上路,就亲自送他们上京。另外高升也来了,还带着黑子和村里两个机灵的小子。
周郴他们到了井儿胡同,听说今日放榜,薛庭儴他们都出了门,就一路找了过来,顺道也是想见识见识京城的热闹。谁曾想还没进崇文门,黑子突然就朝人群里跑去,一行人正着急怕黑子不见了,就看见毛八斗和李大田两人。
问清楚情况后,高升便带着人和毛八斗他们一起追了上去,周郴怕他们出事,便也跟了上。
见来了帮手,招儿的心当即松了下来。
虽然她也知道若真有什么事,在京城这地界高升他们也帮不了什么,可到底人多势众,总是让人心安的。
且不提这边招儿她们回井儿胡同,另一头毛八斗他们很快就追上了薛庭儴。
“庭儴!你急急忙忙到底去做甚?”
薛庭儴只是一时头脑发热,便一个人走了。走出来也想过,莫怕招儿他们要担心,可时间不等人,他也只能先把事办了再回去。如今见毛八斗几个追了上来,高升他们也来了,他也没耽误和几人一一打了招呼,又说自己有件事要办,同时脚下的步伐也没停下。
“不就是想去找个人,我还以为你要去礼部大闹一场呢。”听完薛庭儴的话,毛八斗松了口气道。
薛庭儴失笑:“我又不是不想要命了。好了,八斗你带着升子他们先回去,这趟去,人不宜太多。”
“放你一人去,我可不放心。”
周郴出声了:“这样吧,你们先回去,我跟庭儴一起。”
周郴会些拳脚功夫,又是经常走镖的,临机应变乃至身手都比毛八斗他们强过太多。
“那行,周大哥你就随我一同去。”
见此,毛八斗也并未再说什么,就带着高升他们又折返回去了。
薛庭儴和周郴一路来到状元楼。
此时状元楼里正热闹,方才接二连三有报喜的人前来报喜,门前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两人穿过人群进了里面,酒楼里比外面更热闹,大堂正中的位置站了三个红光满脸的士子,身边围了很多人,大抵就是这次中了进士的人。
薛庭儴并未停留,而是去了后面住宿之地。
后面也是人来人往的,不时有住客进进出出,所以两人并不显眼。刚踏进院子,就见有个人低着头往外走,不过他走的方向却是后门处。
薛庭儴拉着周郴停下脚步,一直见那人走远了,两人才跟上去。
王秀一路遮遮掩掩走着,身后不远处是人声鼎沸。
他没有去看,心中无限落寞地往前走着。
自然是失落的,可他更清楚自己现在的情况不太妙,如今只能事情还没发酵,赶紧拿了银子离京,也免得平添是非。
他很快就到了地方,那扇黑漆大门还是如同以往的紧闭着。他没敢走正门,而是绕到了后门处。
敲了几下,有人开门,他与那人交谈了几句,便被放进去了。
王秀被领去之前去过一次的地方,也是在这个地方,他遭受了平生最大的侮辱,尊严也遭受了践踏。可形式比人强,什么都不怨,只怨他不该去那种地方,且鬼迷了心窍,自不量力非要跟人赌。
等清醒过来,什么都晚了,只能任由人摆布。
幸好就这么一次,且他三年以后还能再来一雪前耻。这么想着,王秀心里多少舒服了些。
宽敞而奢华的房间,所有摆设俱是极尽奢华之能事。正中摆了个躺椅,从王秀这个角度上看去,只能看见躺椅里的人戴着软巾,倒是看不见对方的容貌。
“你让我做的事,我已经做了,如今该是你兑现之前说的话。”王秀有些不安道,眼神闪闪烁烁。
对方笑了一声。
明明只是一声极其短促的笑,却让王秀听出了几分戏谑,几分鄙夷,几分居高临下。他的脸当即涨红起来,正想说什么,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其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来到他的面前。
托盘上放着一叠银票,王秀眼睛一亮,将银票抓了过来。
躺椅里的人还是没说话,他忐忑道:“既然已两清,我就先走了。”
王秀想着莫是他的离开恐怕不会太顺利,其实若是手里还有银子,王秀是不敢来这里的,未曾想他一路出了门,竟没人拦他。
黑漆门在他身后关上,一如以往的安静。
王秀松了一口气,摸了摸怀里的银票,脚步轻快起来。他走出胡同,来到拥嚷热闹的大街,突然迎面走过来一个熟人。
“王兄。”
王秀一愣,拱了拱手:“曹兄。”
“王兄这是上哪儿?”话音还未落,对方了然地笑了笑道:“我也正打算去,王兄咱们一同?”
“不,我不是……”
可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行了王兄,就不要再装了,我见你多日不去,还正想着你,你不知我昨日手气不错,大杀四方,将那庄家杀得面无血色。不但将之前输的银子都赢了回来,还倒赢了一千两,就算你不想去也无妨,这也中午了,我请你喝酒如何?”
这曹兄满脸带笑,又是拉又是请的,王秀实在推脱不开,只能随这人去了。
见此,薛庭儴无声的叹了口气,和周郴再度跟了上去。
这两人找了家酒楼吃饭,上了满满一桌酒菜,看得出这曹兄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且似乎并不知道王秀的身份,因为薛庭儴见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提今日放榜之事。
两人喝了酒,便出了酒楼,薛庭儴二人只能再度跟上,直到看见两人进了一家赌坊,薛庭儴才明白为何这王秀竟落得如此境地。
薛庭儴和周郴进了赌坊,从下午一直等到晚上,幸好赌坊里人来人往,倒是不惹人注意。期间他们也佯装赌客下了几把,薛庭儴还小赢了十多两银子,其他的时间自然用来盯王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