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养小首辅——假面的盛宴
时间:2018-03-03 15:02:34

  吴钱小声地又说了一句,话音还没落下,一个砚台劈空砸了过来,擦着他发梢就撞在身后的墙上,让他吓得当即没了言语。
  “你倒是计划得挺好,方方面面都被你想到了。丁忧?你是打算让我死,还是你自己死?”
  “大哥我……”
  见吴阁老脸涨成了猪肝色,吴钱赶忙跑了过去,又是给他顺气,又是认错:“大哥你别生气,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不也想着轩儿是咱们家唯一的独苗……我从小读书不行,可大哥你却是读书的好苗子,我就想着轩儿要像大哥才行,万万不能像我……我也是一时行差就错才会办了糊涂事……”
  吴阁老好容易才顺过气儿来,他端起书案上的冷茶喝了几口,才恢复一贯泰然自若的深沉模样。
  “行了,你也别当着我卖乖,当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着什么。滚,别杵在我面前碍眼!”
  吴钱当即就滚了。
  可他也知道,这事算是过了,至于之后的事,他大哥都会办得妥妥当当。虽然他偶尔也有些不服气,但对自己大哥的手腕却是很相信的。
  吴钱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在随从的搀扶下上了车。
  他车中居然坐着一个人,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
  此人做文士打扮,戴着四方平定巾,留了三绺胡子。看模样文质彬彬的,倒与吴钱这满身铜臭味的气质不符。
  “东家,不知——”这文士拱手道。
  “成了。”吴钱露出一抹得意的神色,又道:“淮青就是喜欢杞人忧天,若说别的也就罢,我大哥不会拿我如何的。”
  陆淮青道:“阁老素来威严,小的就怕给东家惹来麻烦。”
  这陆淮青乃是吴钱府上的食客,说是食客,其实也有些类似幕僚之类的,平常负责给主家出出主意,拿个点子什么的。陆淮青做吴钱的食客多年,深受其信赖,而这次吴钱来吴府之所以会把陆淮青带来,也是因此这次的事出自陆淮青的主意。
  包括让吴文轩瞒着下场赴考。吴家在江南一带势大,又是吴阁老的大本营,就靠着吴钱借着吴阁老的名头递条子,一路让吴文轩顺顺遂遂从秀才到举人。而会试这场,早在之前吴钱就知晓这次的总裁官会是吴阁老的人,且一定会是侯文清这个吴阁老的门生。
  他自然照本宣科继续递条子,为此甚至亲自从江南赶到京城。
  其实之前吴阁老骂侯文清是个蠢货这话有误,侯文清是清楚座师没有儿子,而吴家也就吴文轩这一个独苗。也就是说,吴文轩迟早被过继到吴阁老名下,他自然做了个顺水人情。
  就是吴钱的胃口太大,竟是想让儿子中会元。侯文清也怕会出事,待从贡院里出来了,就特意命人给吴钱递了信打招呼。只是吴钱这个人,用人脸朝前,不用人脸朝后,也没将之放在心上,还是到吴阁老听闻了风声,让人将他绑了过来。
  “接下来就没我们什么事了,待四月殿试罢,我们就回江南。”
  “是,东家。”
  
  吴钱走后,一名女子走进书房。
  她生得瓜子脸,柳叶眉,身条纤细,一副弱不胜衣的姿态。但一举一动优雅而从容,一看就是出身不低的大家闺秀。
  此人正是吴阁老的独女吴宛琼。
  “爹,二叔走了?”
  有下人低着头走进来,以极快的速度收拾了地上碎掉的砚台,就赶忙退下了。吴宛琼则是去了茶台前,又亲手给吴阁老换了一盏茶。
  吴阁老接过茶,啜了一口,才点点头。
  “我听莺歌说,二叔给文轩弄了个会元的功名,才会致使爹生了这么大的气。”
  “少让你的丫头打听爹书房这边的事,姑娘家就该有个姑娘家的样子。”说是这么说,吴阁老眉宇间却不见责怪之态,似乎就是顺口的一句话。
  吴宛琼也笑了笑,没怎么当成回事:“女儿也是听人说爹发了大怒,才会担忧地多问了几句。爹,你可别怪安伯,也是因为知道是我问,他才会告诉了莺歌。”
  吴阁老轻哼了一声没说话,显然这是不打算追究了。
  事实上吴宛琼作为吴阁老的独女,极为得其宠爱,所以这府里的事,一般吴宛琼若是想知道,也没什么人会瞒着她。
  “二叔也实在是太过了,爹成日只想藏着风头,他倒好还抢起风头来。”
  “你二叔这是想让我下决定过继了文轩来,让他兼祧两房。他以为不说我就不知道,他在江南那边给文轩说了两门亲,就是在做这个打算。”
  说起这话,吴宛琼自然不好插嘴了。
  她是吴阁老唯一的子嗣,可惜却是个女孩儿。
  吴阁老也想到这事了,不免叹了一口:“若你当初和子期能留个一儿半女,爹如今也不用这么发愁了。”
  自家的总比别人家的好,哪怕是个外孙。以吴阁老的权势,不怕不能将外孙弄回吴家做继承人。可惜吴宛琼肚子不争气,这外孙自然只是空谈。
  吴宛琼强笑一下,岔开话题:“那这事如今怎么办?不会出什么事吧。”
  吴阁老清楚女儿的心结,自然顺水推舟没有再多说,道:“无妨,爹自会安排。”
  说着,他扬声叫人,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此人正是安伯,也是吴府的管家。
  “那份卷子可是拿到了?”
  安伯犹豫了一下道:“回老爷的话,已经拿到了。就是朱卷没找到,也不知是礼部没送去顺天府,还是顺天府那边的人搞丢了,老奴正在让人找。”
  吴阁老微皱了下眉,也没放在心上:“找到后让人重做两份,再放回礼部,别出什么错漏。”
  “是,老爷。”
  吩咐完,吴阁老也想起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做,便对吴宛琼道:“回房去吧,你二叔弄出这么件事来,不想出疏漏,方方面面都要顾及。我见你脸色有些不好,可是最近又咳了,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
  “谢爹的关心,女儿知道了,女儿这就回房去。”
  吴宛琼刚转过身,就被吴阁老叫住了。
  他犹豫了一下,道:“你回家的日子也不短了,也为子期守了三年,爹打算给你说门亲事。”
  吴宛琼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逝者已矣,多做留恋无用。”
  “但凭爹做主。”
  吴阁老点点头,挥了挥手,吴宛琼这才出了房去。
  出了门,便是一阵冷风拂来,吴宛琼不禁拢了拢衣裳,莺歌走上来将披风替她披上,便扶着她离开了。
  吴宛琼一路往前走,心里却想得是之前她爹说的话。
  她其实并不是留恋亡夫,不过是不想嫁人。
 
 
第140章 
  薛庭儴带着朱卷回了家,一路上三人的心情都十分沉重。
  毛八斗和李大田虽不知背后主使人是谁,可有这么大能量瞒过顺天贡院里所有考官,定然不是非常人。
  回到井儿胡同,竟然所有人都在,连林邈都来了。
  这事薛庭儴没跟林邈说过,也是林邈最近太忙。打从开了春,他就被简选入了文渊阁,任中书舍人。
  看似还被降了官,翰林院编修乃是正七品,中书舍人却是从七品。但中书舍人却掌书写诰敕、制诏、银册、铁券等,又是在文渊阁当值,算是皇帝身边近臣,其实应该算是升官了。
  说是一飞冲天也不夸张,从一个修史书的,摇身一变成了皇帝身边近臣,虽作为两榜进士的探花出身,林邈迟早有这么一日,却是被提前了很多。
  其间具体暂不细述,总而言之如今林邈十分忙碌,经常是天不亮入宫当值,天黑了才回来。
  “老师。”看见林邈,薛庭儴有些诧异。
  “也是为难你了。”林邈叹了口气,才道:“事情我听焕之说了,如今可有什么眉目,此事你不该瞒着老师。”
  薛庭儴赧然一笑:“其实我也是见老师案牍劳形,不忍心打搅罢了。再说,此事如今事态不明,也不知从何提起。”
  他话音还没落下,毛八斗已经心直口快的将之前的事说了,包括薛庭儴的考卷被调换,以及去了顺天府查卷等事宜。
  薛庭儴简直想去捂住毛八斗的嘴,以前怎么没发现毛八斗嘴这么快呢。
  闻言,屋中所有人俱惊。
  招儿当即站起来,道:“天子脚下,这些人就敢这样,咱们去告御状去!”
  “招儿姐说得对,咱们去告御状去。”附和招儿的,无外乎是高升等几个小子。至于其他人,却是没有说话。
  薛庭儴讶然失笑:“招儿,你这是看大戏看多了,你当告御状就这么容易?”语毕,他又道:“我与老师有些事说,这样你去做些酒菜来。”
  这明显就是想把人都支开,大家也知道接下来的事不太适合他们听,便都离开了。招儿还有些不愿意走,问薛庭儴:“是不是事情很严重?”
  “没事的,你不要多想。”
  说是这么说,招儿怎么可能不多想,但还是抱着弘儿出去了。
  房里只剩下林邈师生几个人,林邈一直皱着眉,没有言语,半晌才吐了口气道:“此事,你是如何打算的?”
  薛庭儴能是如何打算?其实早在之前他心中约莫已经有了些数,后来做的这些不过是印证自己所想。如今许多事都一一印证,却发现事情比想象中更为严重。
  当然这些严重他并无太多的佐证,可仅凭他敏锐的嗅觉,他有八成以上的把握。
  朝中的局势太复杂,根本不是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可以搀和的。且这次的事,并不止是吴阁老一系,还有那背后的庄家。目前薛庭儴就看出这两个派系,可仅是这些,就足够将他碾轧成齑粉。
  本来薛庭儴就没抱北麓书院为自己出头的希望,此时听到林邈这句话,更是验证了他心中的所想。
  也就是说,他只有一个人。
  无疑是螳臂挡车。
  聪明的就该识相些,反正下次还能再考,也不过就等一年,他本就没打算大出风头,这样处置最好。
  唯独就是,心里的那口气。
  其实也不是不能咽下。
  薛庭儴微笑着看向林邈,眉眼清朗。
  “老师,我虽是不太清楚朝堂的形势,却也知道敢如此堂而皇之,并不是我们这种没有背景之人可以撼动的。反正我尚且年轻,这次能中,下次也能。”
  林邈看着薛庭儴,嘴唇翕张了下,良久才化为一声叹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能如此想,说明你成熟了。”
  他直起腰来,朝门外看了看,才道:“时候也不早了,老师还有事。如果再有事,一定要来找老师。”
  “知道了老师。”
  林邈点点头,便迈步走了出去。
  陈坚看着薛庭儴:“庭儴——”
  “怎么了?”
  “没、没什么。翰林院还有事,我得先走了。”
  薛庭儴点点头:“谢谢你了,阿坚。”
  “谢什么?”陈坚有些不自在:“老师到底年长我们许多,我才想找老师来出出主意。好了,我真得走了。”
  语毕,陈坚就急匆匆离开,步履罕见的急促。
  薛庭儴望着他的背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陈坚是专门将林邈请来的,可惜让他失望了。
  
  陈坚到了门外,一辆挂着青灰色车帘的骡车停在门外。
  是林邈的车,自打他被简选入宫,就特意置了辆车,这样进宫当值也能便宜些。
  车明显是等陈坚的。
  陈坚上了车后,骡车便跑动起来。
  “老师,只能这样?就不能帮帮庭儴?只要您跟陛下说上一句,陛下必然会明察秋毫,还庭儴一个公道的。”
  陈坚素来沉默寡言,这次也是因为事情牵扯上薛庭儴,他才会如此罕见的激动。他知道庭儴肯定不会像表面这么平静,不过是不忍。
  不忍牵连了他和老师,还有毛八斗、李大田,甚至他身边的所有人。所以他宁愿含冤受屈,宁愿一腔不平就这么憋着。
  “焕之。”林邈声音沉沉,充满了无尽的疲惫。
  “老师!”
  “焕之,你已入仕,有些事庭儴他们不知,可你却知。你应该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
  他们的处境?
  是的,他们现在的处境并不好。
  薛庭儴他们还未入仕,所以事情波及不到他们。可北麓一系自打太子少师傅友德辞官归乡后,就陷入窘迫之境。
  其他派系各种明里暗里打压,终归究底北麓一系这么多人在朝为官,又怎么可能不得罪人。以前忍着是因为太子,因为有傅友德,如今傅友德辞官,太子眼见着也不成了,北麓一系遭了当今的厌恶,其他人自然不吝落井下石。
  所以林邈不是不管,而是管不得。
  骡车很快就到了翰林院门前,陈坚下了车,可林邈却没有进宫,而是让车夫换了条路走,很快骡车就驶入茫茫人群中。
  骡车停在一间普通的宅子前,林邈下了车,整了整衣衫,才抬手敲门。
  不多时,门被打了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仆,将林邈引了进去。
  越往里走,那隐隐约约的琴声越是明显,及至林邈到了一间斋舍门前,琴声戛然而止。
  “进来吧。”
  林邈走了进去,一个身穿青色长袍的人背对着他,坐在窗下的琴台前。
  “有事?”
  林邈并未隐瞒,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他越是说到后面越是激动,及至到最后甚至没办法保持镇定,一改早先在几个学生面前沉稳。
  “你想说什么?”青衣人声音很清冷。
  “师叔!”
  “这孩子比你懂事多了。”
  林邈忍不住往前一步:“就是因为他懂事,所以作为他的老师,我非常羞愧。当初我顽固不化,又自诩清高,差点锒铛入狱,是他救了我这个做老师的。如今,我的学生蒙受此冤,我这个做老师的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说不出,我羞愧得无颜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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