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养小首辅——假面的盛宴
时间:2018-03-03 15:02:34

  薛庭儴就眼睁睁地看着王秀似乎疯了也似,不停地从怀里掏银票,从天白赌到天黑,又从天黑赌到深夜,终于因为没有银子,又发了狂似的闹场,被赌坊里的打手扔去门外。
  王秀狼狈地趴在冰冷的地上。
  三月初的天,还有些凉,他手肘很疼,一时竟爬不起来。
  他脑海里一片混乱,怎么都无法相信自己竟落到这种地步,他怎么就昏了头,又来了这种地方。至于曹兄什么的,早就被他扔在了脑后,心中万念俱灰。
  不知趴了多久,直到被冻得连打了好几个哆嗦,他才受不住地站了起来。这时,才发现不远处站着两个人。
  “王秀。”
  “你、你是?”
  
  每次会试过后,礼部都会将本科的闱墨张贴出来。
  这是一贯的规矩。
  尤其是作为本科会元的闱墨,更是不会遗漏。
  顺天贡院大门前,围了许多人,不过比起之前放榜时,人要少了许多。
  会元吴文轩的闱墨前,站的人最多。
  早在放榜之后,吴文轩的名字就广为人所知。
  会元去了殿试,再不济也是个传胪,板上钉钉的庶吉士。入翰林院,这可是天下所有读书人的梦想,如今此人轻易的达成了,自然让人羡慕不已。
  既然是会元,自然要有拿得出手的相应文章。这不,有许多人都是冲着会元闱墨而来。
  薛庭儴也来了。
  他几乎是一字不漏地将‘吴文轩的考卷’看了一遍,心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之所以会这样,一来是世上大抵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份考卷,二来则是因为吴文轩此人。
  这份考卷是他所写,如今却被安上了吴文轩的名字。
  他以为自己心中定然会有激愤,却没想到比他想象中更为平静。
  “庭、庭儴,这不是你的文章,我记得你……”毛八斗惊讶得话都说不理顺了,薛庭儴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并对他摇了摇头。
  三人一同找了个四周无人的地方,毛八斗才将后面的话说完:“我记得当初问你第一题,你曾说过破题,还复述了一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毛八斗记忆力惊人,这也是为何以前从来对读书不上心的他,能中举的主要原因。他和李大田两人,之所以能中举,离不开林邈的教导,也少不了薛庭儴因地制宜的指点,所以薛庭儴很清楚这点。
  知晓瞒不过,薛庭儴苦笑着点点头。
  毛八斗半晌才说出话来:“他们可真大胆,不但买通王秀他们故意落第,还敢偷龙转凤!”他有些焦躁地来回踱步着,乍一看去有些神经质。实则毛八斗的心情李大田能理解,他心中的惊骇也不比毛八斗少到哪儿去。
  之前薛庭儴和周郴带回来一个人,别人不认识,可毛八斗和李大田却认出这是大名鼎鼎的五大才子其中之一,福建王秀。
  薛庭儴将人带回来后,才告诉他们里面的事情。
  原来早在之前,薛庭儴去那赌闱姓的地方,就看出了端倪。这也是他之前为何连着多日去状元楼的主要原因,那个时候他就怀疑王秀摔断左臂是故意的。
  至于王秀为何会如此,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恰当的理由,以此让自己落第变得理所当然。
  明明是来赴考,却偏偏费尽心思让自己考不中,这又是为何?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来,王秀也是如此,只是他的原因要更复杂一些。
  本来王秀不愿说,可薛庭儴的三言两语,就让他面无血色,惊骇得不能言语。之后自然将其中的究竟,一一道出。
  原来王秀这次赴考也是怀着雄心壮志,可惜期间却出了差错。他与人交际之时,竟是不小心染上赌瘾,明明输了不少银子,也告知自己不要再去,却总是管不住自己。其间的详细暂不叙述,总而言之王秀欠了赌坊很大一笔银子。
  赌坊找他催债,他实在还不上,对方便威胁要将他欠了赌债的事情爆出。王秀声名在外,自然不愿毁了自己的名声,且临考在即,若真是此事闹大,是时自己还能不能下场都是两说。
  正当他走投无路之际,有人找上他,正是那赌闱姓背后的庄家。
  那人让他故意考砸,对此对方不光替他还清所有赌债,还给他一大笔银子。他万般无奈之下,只能答应下来。
  之后会试结束,他去看榜,自己果然榜上无名。死了最后一点侥幸心后,他开始为以后打算,他怕自己会被押错注的人们唾骂,也是怕会出事,就想提前回乡,却因为囊中羞涩,又想起之前那人承诺的银子,便上门拿钱。
  再之后的事,薛庭儴他们都知道。
  可薛庭儴的落第和王秀,乃至那背后庄家有什么干系?
  若说是王秀还能理解,毕竟压王秀的人很多,让庄家将这么一大笔银子吐出去,他自然不舍,才会买通王秀打算黑吃黑。
  可明明没人压薛庭儴,这事毛八斗他们可是知道的。
  具体原因薛庭儴并不愿意细说,只说到时候他们就知道了,于是才有今日来看闱墨之事发生。
  “他们是怎么办到的?贡院里看守严格,考卷又糊了姓名,怎么就把你的卷子偷龙转凤了?且,他们为何要这么做,有什么好处?”毛八斗怎么都想不通。
  可他想不通,不代表薛庭儴不明白。
  在那梦里,‘他’见识广博,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没听说过。至少换做他来操作,他有不下于五种办法,将试卷偷龙转凤,还不为人所知。
  至于那些人为何要大费周章,俱是应在‘吴文轩’这个名字上。
  若是他梦里没错,这吴文轩是吴钱的儿子,也是吴阁老的侄儿。
  吴家子嗣单薄,到了吴阁老这一代,只有他和吴钱兄弟二人。而吴阁老大抵是坏事做尽,遭了报应,后宅妻妾无数,却只得了一女。
  而吴钱与他情况差不多,不过吴钱的女儿多,就吴文轩这么一个独子。
  吴钱一直想把吴文轩过继给吴阁老,让他兼祧,可吴阁老却不怎么愿意,俱因这吴文轩是个成日只知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吴阁老自诩清名,怎么可能愿意过继个这样的儿子来,这不明摆着以后吴家的一切都要给了吴文轩。
  可吴钱却一直没歇下这个念头。
  而他只能算是倒霉吧,就因为和吴文轩一样,同样治的是春秋,才会无辜被波及。
  思绪翻腾之间,无数的念头划过薛庭儴的脑海。
  他轻吐一口气,道:“我们暂且不说这个,先去顺天府查阅我的考卷。”
 
 
第139章 
  按规矩,乡会两试是允许考生查阅考卷的。
  发榜后的十天内,落榜的考生可在当地府衙查阅考卷。顺天在顺天府,各省在布政使的衙门,若有异议,可以申诉上告。但若查实无误,上告的考生会被处罚,视情况严重与否,会给予罚停会试一到三科的处罚。故意闹事者,则会夺取功名。
  己酉科会试的考卷已送至顺天府衙门,这几日前来查阅考卷的士子很多,顺天府衙的人忙得是连轴转。薛庭儴等人到时,还有许多士子等在此处,三个人等了差不多近半个时辰,才轮到他们。
  薛庭儴报上自己的大名,负责查找考卷的书吏一脸不耐地进了旁边一间屋子。
  不多时出来,扔了两卷东西给他。
  正是薛庭儴的卷子,一份是墨卷,也就是原卷。另一份是朱卷,也就是誊抄后供考官阅卷的卷子。
  “不要损坏,看完归还。”说完,这书吏就站在一旁看着三人。之所以会如此,也是提防考卷有所损坏或者其他什么,毕竟这考卷之后还要原封不动存回去的。
  薛庭儴先拿起朱卷看,还没拆开考卷的封口,就看到考卷背后一处地方,被人打了两个点,三个叉。
  怪不得这书吏是这副鄙夷的面色,大抵也是看到这些。一个被连打三个叉的人,竟生了不平之心,还敢来查阅考卷,简直让人想骂一句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
  他很快就看完朱卷了,其实朱卷没什么可看的,就算出问题也应该是墨卷出了问题才是。
  他又去拆看墨卷。
  会试的考卷纸和乡试不同,有些类似奏折纸。除了第一页是空白页,其上印着乙酉科会试的字样,以及考生姓名、籍贯等信息外,连着后面则是三张朱色竖道纸,两面一开,一张八开。
  三张考卷分别对应三场,考完之后会装裱在一起,折在一起就是一叠。
  薛庭儴先看最上面的那张写有他姓名、籍贯等信息的那页,确实是他的信息,可翻开往后看去,后面的考卷上却不是他的字迹。
  此人字倒是尚可,可惜文章做得不知所云,牛头不对马嘴。
  见此,薛庭儴心中已经明白对方是怎么偷龙转凤的了。
  这种方法确实简单,只用把最上面的一页给割掉,互相调换,完全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当然,若是考生查阅自己的考卷,就会原形毕露。
  不过世上本无万全之策,若不是他有梦中的经历,又对自己有信心。恐怕换做任何一人,这会儿大抵已经黯然踏上归乡路途了。
  毛八斗两人也在旁边看着,自然看出这上面不是薛庭儴的笔迹。不过有着之前的事情,在这顺天府衙里,他们也不敢大声喧哗。
  “看完了没?若是看完了就交上来。”旁边的小吏道,大抵实在是不耐烦这三人这般认真的看法。
  有什么好看的,自己写得难道还认不出来?!
  薛庭儴目光闪了闪,拿着两份考卷走到近前,压低了嗓子道:“大哥,您看这样行不行?”他露出一丝腼腆而局促的笑:“小子这是第一次赴春闱,家中本是期待万分,谁曾想居然落了第。小子家乡不是京城的,家中老夫也不认字,我就想把这份考卷带回去,给他老人家开开眼界,也全了他老人家一片拳拳之心。”
  小吏瞄了他一眼:“这可不行,这墨卷可是都要交回礼部的。”
  薛庭儴忙道:“我不要墨卷,就要朱卷,你看可行?反正已经考罢,礼部就算封存考卷,也只是封存墨卷,哪里还会注意这朱卷。尤其我也不是什么名声在外的才子,你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说着,他接着身体的阻挡,塞了张银票到那小吏手中。
  小吏只看从背面透出的颜色,就只知是张一百两的银票。
  一百两?
  这乡下的土包子可真有钱,大抵又是哪个穷乡僻壤的小地主家的子弟。
  “这个嘛……”他拖着腔调。
  见此,薛庭儴又往他手中塞了一张,这小吏才露出一个笑容。他也没说话,往旁边走了几步,薛庭儴当即心领神会,将朱卷悄悄塞进袖子里,而后毕恭毕敬对小吏施了一礼,并把墨卷奉上。
  小吏什么也没说,就拿着墨卷走了。
  这一切旁人没看见,却被毛八斗和李大田收于眼底。
  直到出了顺天府大门,毛八斗才问道:“庭儴,你要这朱卷做甚?”
  自然是有用处,薛庭儴做事历来喜欢防一手,虽他如今还没决定要不要做什么,可他已经事先做好了准备。
  他并不知道,他离开不久之后,从礼部那边便来了人,要提前拿回送过来的考卷。
  本来是放十日,如今才不过只有七八日,不过礼部那边既然说了,下面人自然说不了什么。
  
  位于草帽胡同的吴府,平常得并不像是堂堂一个阁老的府邸。
  只有三进的宅子,与那些皇亲国戚们动辄五进以上的豪华大宅邸,抑或是庄园别院什么的,更是比都不能比。
  可住在这里的人,却不敢让任何人轻忽。
  这是吴阁老的府邸。
  吴阁老虽是次辅,上面还压着个徐首辅,但徐首辅已是老迈,眼见再过两年就要致仕了。明摆着徐首辅致仕后,吴阁老便会坐上首辅的位置,谁也不敢对他轻忽。
  此时吴阁老气得说是七窍生烟也不为过,他明明怒气腾腾,却是面无表情,只有那时不时微微抽搐的老脸,和偶尔闪过一道厉芒的老眼,才显现出他此时心情并不怎么平静。
  其实吴阁老并不老,也就五十出头,他面色红润,脸颊饱满,也就灰白的头发和胡须,证明他其实已经不算年轻。
  “你告诉我,谁让你这么做的,为何做事从来不动动脑子!谁跟你的胆子让人给侯文清递条子,又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把吴文轩那个废物弄到会元的位置上?”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体格肥胖,看面相和吴阁老有些像,但明显浑身的气势不如对方。穿一身深青色缎面绣金钱蟒的袍子,手上戴了只偌大的碧玉扳指,显得十分气派富贵。明明体格庞大,却是缩着肩膀,一副惧怕的模样,让人觉得既可怜又可笑。
  此人便是吴阁老唯一的弟弟,吴钱。
  别看吴钱在吴阁老面前像个小儿似的,说骂就骂,连点面子都没有。实则其在江南一带,也是跺一跺脚地面就要抖三抖的存在。
  吴钱平生谁都不怕,唯独就怕自己的亲哥哥吴墉。
  不光是父亲过世之前,叫他以大哥为马首是瞻,更是因为吴墉在他面前从来威严。从小被教训惯了,如今外孙都有了,自然还是改不了。
  “大哥,我不也是想给你个惊喜嘛。你说这惊喜就是事先不知道,事情发生后才知,才叫惊喜。”他声音很小,一副心虚气短的样子。
  “这是惊喜?你这是想把你大哥气死!你知不知道会试结束,还有殿试,是时面圣的时候,你打算让吴文轩那个废物怎么办?你知不知道如今徐首辅退位在即,现如今朝中上下的眼睛都盯着我?你这不是惊喜,你这是在给我找麻烦,侯文清也是个蠢货,竟事先不来禀报,就瞒着我将事情办了。”
  其实侯文清也是想邀功,可惜功没邀到,反而拍错了马屁。
  吴钱露出一副哭态,道:“其实我们之前也没想过要弄个会元的名头,只要名次不差就行,谁知道随便找了份卷子,竟就弄出个会元的漏子。大哥,我知道错了,我这不也是见怕出事,就赶紧来找你了。”
  吴钱可不是自己来的,而是吴阁老听见了风声,才命人将他叫过来。去叫他的时候,他还不愿意来,还是吴阁老发了怒,命人将他绑来,他才伏低做小的来了。
  “再说了,即使有人盯着又怎样,神不知鬼不觉。轩儿在京城名头不显,人家也都不认识他,等过了殿试后,我就弄个假丁忧,让他先回苏州待两年,等风头过了再出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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