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大人该感激本官成全了你的忠君之心啊。”说着,薛庭儴朗笑一声,飒然而去。
留下茅文浩怔怔地看着他背影,半响回不过神。
次日早朝,便就此事议上了。
也是嘉成帝有意为之,竟没有提昨日乾清宫发生的事,只说了给官员加俸。
世人谁不喜黄白之物,还是朝廷给加俸,自然乐意之至。
百官就着这事,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开来,个个兴高采烈的,还不忘对嘉成帝一番歌功颂德。昨日乾清宫在场的几位官员,俱都怜悯地看着这些掉入坑里不自觉的傻子。
值此,薛庭儴又当朝提出种种加俸之法。
诸如可在原有俸禄上,根据当地物价进行上调,每个品级上调的标准不等。京官的俸禄比同品级外官要高一些,但地方官有车马杂役等补贴。吏部每年对官员都有考绩,可根据考绩,再设置不同数额的嘉奖。
还有高官,尤其是地方官,诸如巡抚、总督、按察使此类高官,可设置一定的养廉银。养廉银数目不等,按其官位设定,革除陋规,朝廷出银养官,杜绝从百姓身上收刮等等。
这一新法,更是引来种种热议。
若是此法真能推行,受惠的将是所有官员。尤其是那所谓的养廉银子,竟是可达到原本俸禄的数十倍数百倍之多。
都知道贪银子会被罢官砍头,若是朝廷愿意补贴给官员,大抵谁也不会冒着风险去贪吧。
当然,在这加俸之法外,同样对革除陋规进行了严厉的处罚及重罚。一旦被抓收受贿赂,却不宽容。
这件事整整议了五六日,才总算议出了大概。
之后,嘉成帝又将此事下发给户部,让他们出一个确切的章程,之后经由内阁下圣旨告知天下。
与此同时,税银的押解更改也昭告了百官,火耗自然是没有了。
可不知出于何种心情,朝臣们虽也有些反对之声,但这些声音并不大,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道理?
嘉成帝刚给下面人加俸,还加的不少,自然不好意思与之作对。
不得不说,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至少比薛庭儴想象中更为简单地完成了这件事。
当然,他也不是没得到好处,就拿泰隆票号来说。因着如今做着代朝廷发官员俸禄之事,又替各地府州县承担了押解税银上京的差事,如今在各地可是让人如雷贯耳,又增添了许多生意。
这也就罢,光这替朝廷通兑税银,以后泰隆票号的车队船队通经各地,都是方便之门大开。
“知道漕运之船上京是什么样的待遇不?沿运河各地,所有船只尽皆退避,谁都不能阻挠。”好不容易休沐一日,就着这事薛庭儴又跟招儿吹了起来。
“那我得谢谢你了。你说想要什么好处?薛大人也是二品大员,小女子少得拿不出手,多的没有能力。”招儿笑吟吟的,眼波一转:“这样吧,以后每月多发你一百两银子的零花,浑当是奖赏了。”
第249章
薛庭儴先是错愕,再是被气笑了。
他笑着扑上去挠招儿的痒痒,招儿可最受不住这个,缩着身子躲,两人闹成一团。
“那我得多谢薛夫人的打赏了,薛夫人想要小的如何报答,以身相许如何?”
招儿笑得喘不过气来,推他道:“快别闹了,待会儿宁宁来看见,像个什么样子。”
“不管她……”
他嘴里含糊着,手下不老实,呼吸渐渐粗重起来。
招儿起先是推,推着推着就不推了,反而环上他的颈子。
这时,从堂间到次间的珠帘一阵响动,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人已经出去了。
招儿忙把薛庭儴推开,薛庭儴低咒了一声,坐直起身。
“谁这么不长眼!”
招儿瞪他一眼,低声道:“还不是你不正经!”
说话之间,她已经整理好衣裳,端坐直了,才扬声叫了进来。
是春兰。
脸红红的,低着头有些局促,也知道自己闯祸了。可看夫人和老爷佯装无事的样子,她也不敢说什么,只能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夫人,薛管事来了,找您有事商量。”
春兰口中的薛管事是薛湖。
当初招儿和薛庭儴去定海,又在定海组建了泰隆商行,薛青槐、高升及姜武等人都被叫了过去,薛湖就管着京城这一摊子。
如今王记花坊、菜行等,都还是他管着。
“我这就去见他,让他在花厅等我。”
一晃十多年过去,如今薛湖已经成长为一个沉稳的男子。依旧有些微胖的他,留着两撇小胡子,看起来不像二十七八,倒像是个中年人。
也是年纪太小,出去做生意没人信服,才刻意如此打扮。
不过见着招儿,还是一如既往的恭敬。
“招儿姐。”
这臭小子依旧没改口,明明该叫婶儿,偏偏就是叫招儿姐。不过碰见薛庭儴时,倒是一口一个叔。
薛庭儴还没蓄须。穿着常服时,不像个朝廷大员,反倒像个书生。长相老成的他叫薛庭儴叔,那场面别提多令人发笑。
“坐吧,什么事?”招儿在首位坐下道。
她今日穿了身桃红色的夏衫,下着水蓝色真丝缎地花瓶马面裙。颜色鲜艳,明丽照人,原该是似水柔情,偏偏让她穿出几分爽朗的气质。
尤其她大马金刀往首位上一坐,格外生出一种威严感,让人不敢小觑。
“还不是那石志友的事。”
闻言,招儿眉心微蹙,问:“又怎么了?”
这石志友不是别人,而是陈坚之妹陈秀兰的丈夫。
这十多年里发生的事太多,薛湖等人都陆续成了亲,陈秀兰自然也嫁了人。
陈秀兰性格内向,为人腼腆,招儿等人出京后,她就一直在王记花坊做事。她手巧心灵,做出来的绢花和各式仿真盆栽,曾在京城引得无数人追捧。
人称巧手娘子,说得便是她。
但无人知晓把仿真盆栽做得引起无数文人墨客追捧的巧手娘子,其实是个才不过十五六岁的丫头。陈秀兰也甚少出门,只是沉浸在研究新式样中。
彼时王记花坊的生意越做越大,她作为花坊中金字招牌,平时免不了因材料关系,和下面的一些伙计有所接触。
而这石志友,便是其中的一个伙计,也是当初招儿买下的那群灾民之一。
反正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对年轻人就看对眼了,不过陈秀兰胆子小,有了心上人也不敢和陈坚说,还是薛湖无意间发现,告诉了陈坚。
陈坚本就忧心妹妹的婚事,他倒也曾给妹妹寻思着找个人家。可陈秀兰不爱出门,胆子又小,再加上早先年受了罪,至今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还是瘦小干瘪。容貌别说中等了,顶多只能称之为清秀之姿。
而他结交的大多都是官员、翰林,再不济也是个进士。这些人们,怎么可能看中陈秀兰。
陈坚再三询问妹妹,又见过石志友,才勉强同意二人的婚事。
也是见妹妹一门心思就想着石志友,而这石志友虽是出身低了些,但相貌堂堂,踏实肯干,也算是个出类拔萃的后生。
陈坚想得并不多,也从没指望拿妹妹去联姻什么的,只图找个能对妹妹好,能照顾她的人就行。
反正妹妹有手艺,石志友也有手有脚。招儿看中陈秀兰,当初以陈秀兰的手艺为入股,从自己的四成中,分出一成给了陈秀兰。有这一成干股,足够小两口安身立命了,陈坚倒也放心。
就这样,陈秀兰嫁给了石志友,而石志友也摇身一变,从伙计变成了花坊股东之一。
两人成亲后,生了一儿一女,倒也幸福美满,让陈坚百感交集当初决定是正确的。
可人心总是善变,陈秀兰也就罢,她嫁人后相夫教子之余,也没丢下手艺。这些年她研究出的新花样,可是为王记花坊赚了不少银子,那些远销海外的花就有她的一分功劳。
但石志友却变了。
可能是觉得王记花坊能有如今声势,都指着陈秀兰,也可能眼红王记花坊的日进斗金。他先是有意无意在薛湖面前提着陈秀兰的功劳,又隐晦的说只拿一成干股,王记花坊亏待了陈秀兰。
彼时招儿正在定海忙着组建泰隆商行的事,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也觉得王记花坊能有今日,确实陈秀兰居功甚伟,便又从自己的干股中拿出一成,给了陈秀兰。
不过招儿手里剩下的干股不是两成,而是六成。
当初这王记花坊是三家合伙,毛八斗和李大田两家各三成,招儿四成。
之前也就罢,分红并不多,可随着王记花坊生意越做越大,一成干股每年至少能分一万两银子。这钱拿着实在太烫手,再加上当年两家每家也就出了二十两,点子和店都是招儿出的,又从不管店里的事,也没脸拿这么多,遂都要把干股退回来。
一番推拒之下,每家退了两成,只留下一成。
也是薛庭儴心存照顾两家,外放的日子不好过,光指着那点俸禄,可过不了日子。
所以招儿根本不在乎这点,给了也就给了,毕竟关系不一般。
可惜欲壑难填。
这一成干股也就管了三年时间不到,陈秀兰这边又出幺蛾子了,正确应该说是石志友。
此时招儿已经有些厌烦了,但顾忌着彼此情面,又拿出一成。也就是说,如今王记花坊招儿占了五成,毛、李两家各一成,陈秀兰占了三成。
“还不是那石志友,仗着自己是股东,便各处分店指手画脚。花坊的店也就罢,到底是另在外,可商行的店他也如此。每次从商行里拿了东西都不付银子,商行拿了条子来花坊结账,我就从每月分红里扣掉,他却骂骂咧咧嘴里不干不净。这次他不知从哪儿灌了些马尿,还带了个妓女去商行里拿东西,那东西太过贵重,商行里不给欠账,他就把商行给砸了。”
“谁把商行给砸了?”却是薛庭儴来了。
“庭儴叔。”薛湖当即站起来,毕恭毕敬唤道。
“怎么回事?”薛庭儴来到招儿身旁的坐下问。
招儿就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关于石志友闹出来的事,她一直没跟薛庭儴说过。
一是薛庭儴忙,二也是怕他知道后护短,而陈坚又在那里杵着,计较不计较都是麻烦。
“这事阿坚知道?”
招儿摇了摇头,她特意交代薛湖他们,这事不准给陈坚知道。
“罢了,不过是点银子。”说着,招儿对薛湖道:“你去跟商行那边说,以后石志友再去商行拿东西,一律付现银,不准欠账。”
“这怎么就是点银子了?这种玩意,没得惯着他张狂。”
一些私房话不好当薛湖面说,招儿就让他离开了。
等人走后,招儿才看着薛庭儴,有些无奈。
“我倒不想惯着他,可秀兰夹在里面,还有阿坚。闹大了,彼此脸上都不好看。你也别上火,幸亏当年我没做糊涂账,把花坊、菜行和泰隆商行隔开了,他愿意闹就闹吧,不用太上心。”
其实也是招儿生意做得太杂,当年她卖菜起家,王记菜行是和姜武、薛青槐他们合伙的生意。转头来了京城,又和毛、李两家做了花坊。后来去定海,当时局势复杂,生意算是她自己做,姜武他们不过是来帮忙。
之后组建票号和商行,商行里有姜武他们的干股,票号却是招儿一个人的。
就是因为这里面太复杂,所以招儿弄了几套账目,各算各的,也免得搀和在一起。
以如今招儿的身家,她还真没把花坊看在眼里。
“你这是安慰我,还是安慰自己?自己男人闹成这样,别说陈秀兰不知道!”薛庭儴冷笑道。
招儿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这恰恰才是招儿不愿将此事闹大的原因所在,大抵是眼界变了,也可能是如今有钱了,有时可以用银子来解决的事情,她并不太愿意坏了情分。
石志友是小,陈秀兰也是小,陈坚才是大。
陈坚和薛庭儴多年情义,当初薛庭儴在沿海,朝中全靠他支撑。陈秀兰因为个男人迷了心,可她毕竟是陈坚的亲妹妹。
陈坚若是知道,该如何自处?
处置了石志友,损了兄妹之情,陈坚因当年没能保护好妹妹,一直对陈秀兰愧疚,招儿也是知道的。
不处置,他和薛庭儴的情分又该如何自处?
“不行,这事得给阿坚知道,都嫖妓女了,自欺欺人成这样,也真是够了!”薛庭儴这个护短的,当即起身朝门外走去,明摆着不打算放下这事。
第250章
石府,陈秀兰泪眼婆娑看着石志友。
有大把的银子,石志友自然不会亏待自己。这些年石家换了好几处宅子,宅子越换越大,俨然一副富豪之态。
“你怎么又去泰隆商行了?那商行跟咱家没关系,你这么做,我以后还怎么见招儿姐,若是我哥知道……”
“什么叫跟咱家没关系,那商行里卖着咱们的花,就跟咱们有关系。再说了,要不是靠着你的手艺,他们能开起这么大的商行。如今倒好,这么大的商行开着,却分成两家,一分银子都不分给我们。就花坊那里,也是抠抠索索,也就你是个傻子,为他人做嫁衣裳!”石志友半靠在榻上,英俊而有些虚胖的脸上,一片忿忿不平。
陈秀兰穿一身暗青色的衫子,本就消瘦的身形在这么深的颜色下,越发显得干瘪。
白净的脸,也就清秀之色,带着一种久未见到阳光的苍白。
梳着妇人发髻,倒是脂粉未搽,头上只戴了根素银簪子,素净得不像是这石府的太太。
连石府里的丫头都比她穿得鲜亮。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带了女人去的……”陈秀兰嗫嚅道。
商行里的人自然不会替石志友遮掩,所以陈秀兰是知道的。
石志友有些厌恶地看了妻子一眼,敷衍道:“我在外面做生意,免不了逢场作戏,我又不把人带回来,你吃个什么味。你自己出去看看,哪家的老爷不是三妻四妾,通房成群,这么些年我就守着你一个人,难道你还委屈了?”
陈秀兰抹了一把脸,小声委屈道:“我不是吃味,可你总是这么着,若是传进大哥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