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养小首辅——假面的盛宴
时间:2018-03-03 15:02:34

  同一个号舍之中,也分三六九等,学问好的是一等,学问差的又是一等,而像他这种学问差,还是新来的,就是最下一等了。
  与他一样的还有孙河,孙河是老生,却因家中贫困,为人所排斥。馆中那一群富家子弟,经常拿孙河戏耍泄恨,起先薛俊才也不忿过,最后还是无奈屈服,只能回家管家里人要了银钱去讨好其他学生,才能让自己不被孤立。
  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想,什么才是个头。
  可他必须坚持下去,别提爹娘爷奶对他寄予厚望,他不是不知道家里为了供他上学卖了地。还有二房的人,他知道村里人如今怎么议论自己,他必须向大家证明自己才是薛家最本事的人,所以即使不能忍,也要忍下去。
  可孙河之死,差点没让薛俊才崩溃。
  他是眼睁睁看着孙河口冒鲜血而死的,那血像止不住也似。整个号舍的人都被吓呆了,先生和馆主闻讯而来,他们这一个号舍的所有人当夜被隔离了开。
  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家都担忧孙河的死,会不会让自己摊上什么事。心惊胆战了一整夜,直到次日天亮,他们才被放出来。
  馆主对他们说了一些话,自此孙河就成了禁忌,谁也不准再提。
  其实薛俊才约莫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听人说孙河的家人来了,甚至找上了隔壁的清远学馆,他就知道这事跟自己没关系了。
  可孙河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两日薛俊才也会默默地想,他想起孙河异于常人的清秀,想起他每次被那帮富家子弟叫出去后,回来的时候脸色都惨白得吓人,还想起他曾听来的一些细碎言语……
  然后从梦里惊醒了过来。
  “薛俊才,你姐来找你了。”
  薛俊才从铺上坐了起来,半晌都没反应过来,他刚才睡着了。
  姐?
  他下意识从铺上下来,浑浑噩噩的。被人领着出去的时候,那人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别忘了馆主交代的话,不该说的不要说。”
  他瑟缩地垂下头去,微微地点了点。
  此时清河学馆的会客处,站着一名身形高挑、长相明媚的女子。她生得杏眼高鼻朱唇,一头乌溜溜的长发盘束在脑后,脸颊两侧各垂了一条细细的发辫,头上戴着一条蓝色小碎花的头巾。
  一看这打扮就知,是附近哪个村里的姑娘。
  可这姑娘长得美,虽是人黑了些,但比起那些富家小姐门也不差,并格外有一种不同寻常的魅力。
  薛俊才在看到招儿时,下意识愣了下。
  他还从没见过招儿做这种打扮,招儿寻常并不太注重打扮自己,哪怕是穿着女装,也是头发梳整齐也就算了,哪里还会像今天这样精心打扮过。
  “俊才,你不知道姐可想你了!”招儿一见到薛俊才,就走了过来,十分亲热的道。
  薛俊才更是愣神,下意识喃喃了一句姐。
  “哎哟,你这是咋了?咋几天不见,就瘦成这样了。小姑出门子,你也不回去,娘担心你在学里莫是出了事,又怕你在学里吃不好,让俺给你送点儿家里做的饭菜来,有肉有蛋,还有大白馒头。”
  招儿的态度实在太亲热了,就好像真是他姐一般。薛俊才这几日心理压力太大,一见她拉着自己手絮絮叨叨,忍不住就红了眼睛。
  “咋了?”
  招儿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心里想莫怕是自己把他给吓着了吧。
  “我没事,就是学业忙,我这次休沐才没回去的。”薛俊才嗫嚅道。
  一旁的斋夫见此,才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快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招儿一面说,一面就把胳膊上挽的竹篮放在旁边桌上。揭开上面的布,里面放了一盆菜,和两个小坛子,并几个用布包着的白面馒头。
  菜是过油肉,但里面放的配菜多,木耳青椒黄瓜片酸笋,应有尽有,用红椒炒了,闻着就香。
  这是招儿的手艺。
  薛俊才看了招儿一眼,平日里招儿总是给狗子做饭吃,其实他也想吃的,可他没脸也张不开嘴。
  “你快吃两口,不见你吃上嘴,俺回去可不好跟娘交代。”说着,招儿瞅了一眼旁边站的斋夫,怯生生地问:“这是你学里的先生?先生用过没,要不跟我家俊才一起吃点儿,就是乡下饭菜简陋,怕您会嫌弃。”
  其实斋夫早就在吸口水了,眼角一个劲儿往这边撇,心想这乡下丫头做的什么菜闻着这么香。此时被这么一问,当即有一种被拆穿的羞耻感。
  他清了下喉咙,佯装一副威严的模样:“姑娘客气了,我不是先生。”又对薛俊才道:“既然你姐让你吃,你就吃完再回号舍吧,别耽误久了。”
  “是。”
  说完,这斋夫就出去了。招儿疑惑地看了看他的背影,又去看真拿着筷子开吃了的薛俊才,小声道:“我咋觉得这人怪怪的?”
  薛俊才捏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有什么怪的。”
  其实他心里也有数这斋夫是刻意来看着他的,就是怕他们管不住嘴乱说,包括这次连休沐都被取消,也是如此。估计那事不结束,他们是不能回去的。
  招儿佯装给他夹菜又拿馒头,同时小声问:“其实我今天来是找你有点事,你们学里有个叫孙河的人,你认识么?不是鹤顶红的鹤,而是大河的河。”
  薛俊才心里一惊,手里的筷子掉了。他赶忙捡了起来,招儿也忙嗔道:“瞧你慌什么,慢慢吃就是,回去姐还给你做,你们这学馆也真是,都不让学生休沐了。”
  她说话的同时,薛俊才很小声地问:“你问他做什么?”
  其实招儿见薛俊才这样,就知道里面肯定有端倪,说不定他还知道些什么。当即一面和他大声说着话,一面间歇性小声将自己来意说了一遍。
  “一条人命,如今就这么被栽赃在几个无辜的人身上。庭儿上学那家馆主也被牵扯在其中,那馆主是个好人,至今保着那几个学生。可要知道那是人命,保得了一时,保不了一世,你若是知道什么,就告诉我们,这样你的同窗九泉之下也能安息。”
  薛俊才没有理她,径自闷着头吃菜吃馒头。
  他好像饿死鬼投胎一般,吃得狼吞虎咽的。菜本就辣,辣得他嘴唇都红了,还是使劲儿吃着,他的额上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明明现在还不到夏天。
  一个馒头终于吃完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心里被噎得有些难受。
  见此,招儿去摸旁边的茶壶,见里面有水,便拿来递给他。他咕噜咕噜喝了许多,才顺了气儿,可心里依旧被噎得慌。
  他想起之前馆主对他们说的话,那是他第一次见儒雅不群的馆主竟露出那般狰狞的神态。他还想起那些在学里恶行昭彰,欺压老实学生的富家子弟……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书里是这么教他们的,先生们也是这么讲的。包括他自己,也一直这么激励自己,可有时候有些事,不是切肤之痛不会疼。
  他又想起了孙河总是惨白着脸……
  薛俊才知道什么才对自己好,馆主答应他们,只要他们关注自己的嘴,明年至少给他们一个童生做。他终于得到他爹千叮咛万嘱咐的东西,可他一点都不开心。
  他还没想明白,就听见一些话从自己嘴里冒了出来,那声音很陌生,沙哑得厉害。
  终于话说完了,薛俊才又抱起水壶往自己嘴里灌了一些水,才站了起来。他看着招儿,朗声道:“姐,你回去跟娘说,让他别担心我。学里都好着呢,我会用心念书,争取明年考个功名回去。”
  招儿依旧陷入震惊之中,闻言当即点点头:“那姐回去了,等你啥时候休沐,姐来接你回去。”
  “嗯。”
  薛俊才拿着招儿给他带的两坛子腌菜,就回了号舍。
  另一头,招儿挽着竹篮子出了学馆大门。她一路低着头往前走,一直走,直到路边有人叫她,她才回过来神儿。
  “打听到了没有?”是薛庭儴。
  “打听到了。”
 
 
第62章 
  陈老板多方奔走,依旧是做无用功。
  县里那边,他的关系还不如林邈,至于他通过一些其他关系,各方打探死者家人的身份,大抵是清河也怕被人打听了,瞒得十分紧。
  清河学馆那边又来闹了两次,托词离开学馆的学生越来越多。县衙那边的人又来了一次,已是下了最后通牒,林邈终于坚持不住了,松口让县衙的人将几名涉事学生带走。
  同时,他脱去生员衫,自请与学生一同入狱。
  其实这本不关林邈的事,可他坚持自己是清远的馆主,馆中学生出事他也有责。其实林邈不过是怕狱中有人动了手脚,闹出个屈打成招什么的,有他看着,县衙那边总要顾忌一些。
  这件事可非同小可,林邈可是生员,还是廪生,是登记在册受朝廷廪米的。前来抓人的衙役也不敢随意将他抓走,僵持了大半日时间有余,胡县令才以干涉县衙办差之名,将林邈也请走了。
  清远学馆群龙无首,乱成一片,离馆回家的学生越来越多,也就只有孟、莫两位先生还带着数个学生留守。
  陈老板痛心疾首,气恼林邈的迂腐之余,只能又四处奔走关系,寄望事情能有回旋的余地。
  而另一头,薛庭儴等人在得到招儿带回来的消息后,就奔赴距离湖阳乡有近大半日路程的一个村庄。
  一切只在千钧一发。
  
  位于夏县安仁大街的县衙里,胡县令难得一副凝重的模样,瞪着陪站在下首处一个身着文士衫头戴平定巾的中年男子。
  他生得长眉星目,下颌留着几缕长须,一派相貌堂堂,富有文士气息。
  此人正是清河学馆的馆主,高有志。
  “你可确定事情不会出什么纰漏,不然到时候不但我保不了你,本官自己也自身难保。那林邈不足为奇,可你别忘了他的老师是谁,鲁桓卿虽只是一介书院的山长,却也是进士出生,桃李满天下,学生遍布大江南北,出仕为朝廷命官者也不再少数。”
  “叔叔您尽管放心,我担保不会出任何纰漏。莫说那林邈迂腐之极,以那群人的脑袋也想不住我会用着李代桃僵之计。再说了,孙家那边还看着呢,能出什么事。”
  “最好如此。”胡县令沉吟了一瞬,捏着胡须道:“此事宜早不宜迟,还是早些解决了,方能心安。你明日让苦主再来县衙击鼓鸣冤,本官后日便开堂审讯。是时罪名一旦定下,把那死了的学生送去下葬,想必给他们天大的本事也翻不了案。”
  “叔叔所言极是,我这便回去办。”
  胡县令点点头,高有志便下去了。
  等他走后,胡县令又细细思索一番是否还有纰漏,方放下心来端了茶喝。
  其实按照胡县令一贯小心谨慎的性子,他是不愿意管这档子事的,无奈高有志拜了他那无子的亲弟弟做了干爹,从辈分上来讲,也算是自己子侄辈儿的。而这些年来他也没少收受对方好处,又有那夏县首屈一指的富商孙家出面,胡县令看在那大把的银子的份上,才愿意趟这趟浑水。
  如今只希望一切能顺利。莫名的胡县令总有一种不安感,心惊肉跳的,可是静静去体会,却又没这种感觉,不然素来果断的他也不会如此。
  
  县衙大牢中,历来用来招待关系户的牢房里关着一群人。
  这大牢里也分三六九等,那些没权没势没亲没故从其身上捞不到好处的是一等,家世平凡只能捞到一些好处的又是一等,再往上就分大户和关系户了。大户指的是家里有钱的,至于关系户则是大牢中最不能碰的一类,通常都是县太爷专门交代下来,不准轻举妄动且要好生侍候的人。
  如今这间牢房里就关着这么一群人,县太爷亲自发话不准妄动。正确来讲不是一群人,而是那一个人,可这一个人却是无比难缠。
  狱卒们已经废了许多功夫,都没能将那几个学生单独提出来。这姓林的秀才也不如表现的那般迂腐,几个学生都管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吃喝拉撒睡都是如此。
  其实偶尔狱卒们也会觉得讥讽,这群读书人平时最是在乎自己的形象,如今为了保全小命,竟是当着众人在马桶里撒尿都不觉得有辱斯文了。
  林邈一身白衣端坐在铺满了茅草的地上,身边围着几名年纪不大的学生,最大的不过二十,最小的才十五六岁。这几个学生满脸苍白,神情充满了忐忑。
  “馆主,您说咱们还能出去吗?”一个长着娃娃脸的学生问道。
  旁边一人插嘴道:“你这不是说废话,你觉得咱们能出去不?”
  听了这话,众人更是面色惨白,包括于子友和王奇。
  “早知道那日咱们就不应了他们的邀约,谁能想不过私下斗斗文章,竟能惹出这么一些事来。”
  “我不信那人是我们打死的,咱们俱都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打死人!”
  “那谁知道,这么多人,你一拳我一脚……”
  “噤声!”王奇喝道。
  远处的狱卒好奇地看过来一眼,见这边不过是群读书人如丧考妣要哭的模样,方才噙着笑扭开脸了。
  “这种地方也能胡言乱语?”王奇的脸格外阴沉。
  方才那个说错话的学生小声辩解:“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当时我有观察,说是动手,其实不过互相拉扯了几把,怎么可能会打死人。”
  又有人道:“若不是于子友态度跋扈,这事也闹不起来,还是他第一个率先动手的。”
  这倒是实话,闻言大家俱是往墙角坐着的于子友看去。
  他抬起头来,望着众人的面色有些难看,此时宛如一只斗败了鸡的他,哪里还有平时高人一等的模样。
  他目光闪了闪,干笑:“这怎么能怪我,当时……”
  “行了,都平心静气些!”林邈突然道。
  场上顿时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王奇斟酌道:“我觉得我们应该把当时的事理一理,既然来到这里,想必不日就会提审。上了公堂,孰是孰非必然要分辨清楚,这件事是如何起始,过程如何,又是怎么才会发展到动手,都必须理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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