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之前,乡试和会试同样都考三场,首场考的便是八股文,也就是俗称的时文、制艺文章。院试之前重首场重八股,可从乡试开始,第二场第三场同样重要。
如果说第一场考的是士子对四书五经的理解,那么第二场和第三场考的主要是士子有没有做官的能力。
例如第二场的论一道,判五道,诏、诰、表、内科各一道,主要考的是士子对《大诰》、《律例》等认知,及辨别是非、公文撰写及日常行政能力。
而第三场的策论题,考的是对时务、国计、民生等问题的见解,亦是经邦治国的能力。
这后面两场光靠死记硬背,研读死经书可没用了,需得有实践。
什么是实践?
如果做不到行万里的路,那就只有多听多了解。多了解民生,多听多关注关于朝堂的一些国之大事。
北麓书院举人进士不少,都是可以吸取经验的,同时北麓书院还有一样别的书院没有的,那就是拥有各种邸报和抄报。
所谓邸报就是朝廷发行,只供官员内部流通的报纸,其上会将圣上的谕旨、诏书、臣僚奏议等官方文书,以及宫廷大事等有关政治情报刊登,这样有助于不是京官的一些官员,了解朝廷的时局和各项变动政策。
至于抄报,则是更隐秘一些,只在官员之中流通。正确的是说只在极少数的官员中流通,既不是官方,也不是民间,更是极为罕见。
像北麓书院的抄报,则是北麓一系较为关心的一些详细的事务,非嫡系不可传阅。
什么才是嫡系?反正以林邈如今的身份,还算不得是嫡系,更不用说薛庭儴等人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转眼间就到了北麓书院收学生的日子。
到底也算是三年一次,北麓书院也较为重视,提前就命人开始准备了。
他们所谓的准备,就是几个分脉你推我搡,拱着其他分脉出头。这还是薛庭儴等人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颇为目瞪口呆。
一个个平时看起来或是仙风道骨,或是优雅从容,或是翩翩君子的师伯们,唇枪舌战、争得面红耳赤,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在争抢什么,殊不知都是在往外推。
连番几次都没论出来个究竟,师伯们甩袖而去,丢给下面学生们。而这些师兄也是各种推脱,不同于师伯们,还要注重些为人师表的仪礼,师兄们可就不讲究了,反正是平辈儿,只要不大打出手,怎么来都可以。
后来这些师兄们也不知是怎么论的,事情倒是被摊在薛庭儴几人的头上,让他们出面收生。
根据他们的说法是,反正你们都是生员,其中一个还是案首,这些来求学的人最多就是个生员,足够有资格了。
薛庭儴几人入门最晚,辈分最小,连推都没处推,一番无奈之下,只能应承下来。
这一应承可不就光他们四人的事了,还把林邈给牵扯进了,毕竟林邈是他们的老师。收学生这种大事,哪能是几个小学生能出面的,自然还得个长辈。
师生几人一番面面相觑后,林邈抚了抚胡子道:“此番正是考验你们处理俗物的能力,以小见大,一叶知秋,你们最近不是发愁民生、时务上的一些事情,正好多做多观察。”
李大田向来擅长老实人说老实话,道:“老师,这替书院收学生,跟民生、时务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难道以后考中了做官不用打理时务?小到一家一户,大到一乡一县,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要知道这书院也算是一室的。”
说完,林邈就施施然离开了,留下薛庭儴四人面面相觑。
说了这么多大道理,还是推呗。
四人无奈,只能搁下书本,暂时出来打理这些俗物。
幸好这些师伯师兄们也不算是太无情,北麓书院还有一些专门负责打理杂务的斋夫,都可以从中引导,倒也不会让他们如无头苍蝇一般。
由于每年前来北麓书院求学的人太多,让书院中的人烦不胜扰,便制定了三年一收生的规定。
一年变成了三年,到了这一日人数可想而知。而要想入北麓书院,需得经过入门试,北麓书院安居一偶,地处偏僻,说白了就是建在鸟不拉屎的地方。这些学生远道而来,一日自是不够用的。
早先有学生前来求学,天亮之时上山,日上三竿考试,考完已是下午,等结果需得一日到两日的时间。许多学生无处可居,只能露宿野外,吃喝拉撒自然也只能自己解决。
解决方式可想而知,实在有辱斯文,北麓书院就特意建了一处待客之地。
而这次薛庭儴等人主要的任务,除了安排待客不要出纰漏,展现大书院的风范以外,就是主持入门试等等事宜。
到了这一日,天还没亮,平时紧闭的书院大门就敞开了。
门前和沿道俱是洒扫得一尘不染,数十名衣衫整洁的斋夫立于门前,恭候前来求学的学子们。
随着东方渐渐泛白,一个个身穿学子衫的学子纷纷而至,其中大部分都是穿着生员衫,也不乏衣衫华丽者,一看俱知出身不凡。北麓书院虽说是非生员不收,但若是天资出众者,能过入门试,也可收入门下。
这些人读书人平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养尊处优惯了,从山脚下爬到半山腰,早已是强弩之末。而为了表示尊重,都是步行上山,有许多人都是由小厮书童或者随从搀上来的,简直是狼狈不堪。
不过到了地方,一番整理,又是衣着光鲜,翩翩有礼。
到了大门处,这些书童小厮们就不能跟上了,北麓书院有规矩,闲杂人等一概不能入内。也是为了锻炼这些学子,山中求学本就刻苦,若是事事都需要人服侍,那么不来也罢。
毛八斗、李大田两人穿一身深青色的宽袖儒衫,人模人样地立于门前,一看就知是书院里主持事务的人。
这些前来求学的学子们,虽有些惊诧两人的年轻,可人在屋檐下,也知道要想入这门不懂礼可不行,纷纷对两人施礼。还有些处事八面玲珑者,免不得和两人套近乎的。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风光和体面,李大田且不提,毛八斗可是干劲十足。本来薛庭儴和陈坚还想与两人换换的,最后在毛八斗强烈要求下,把这项光荣伟大的任务都交给了他。
这入门试一共是五日,第一日用来安顿,若是到了这日太阳下山还未到者,就等三年以后再来了。
第二日是正场,剩下三日就是等结果了。
成则入门,不成者还是归家。
别看北麓书院收生如此严苛,可每次前来求学人还是如过江之鲫。无外乎是看中了北麓书院在朝中的地位,其中不乏醉翁之意不在酒者比比皆是。所以这安顿的第一日主要就是摸底,摸清楚谁是谁,也好方便下面操作。
例如若其中有名学子是某一派系下面的子弟,自然是不能收的。北麓书院地位超然物外,就是因为打得是保持中立的旗号,不党争不派系,搀和一人进来,后患无穷。
薛庭儴等人也是经历了这一次,才知晓藏在北麓书院下面的一些事务。
这也是薛庭儴没有犹豫,便拜在北麓书院门下的主要原因所在。在那梦里,他深陷党争,遭形势所迫,做了许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哪怕是之后居于首辅之位,这种情况也没有改变。
这一次,自然不能重蹈覆辙。
到了晚上,薛庭儴、陈坚、李大田本是劳累了一天,正打算歇下。毛八斗手持一张纸匆匆而来,还没进门就嚷道:“好你个不知道马王爷有两只眼的,终于落在了老子手里。”
三人一问之下才知,毛八斗所说之人竟是和林嫣然定亲却又毁亲的那个人。
第105章
此人叫李祎,平阳府宛县人。
地方倒是对的上,人也确实姓李,可此人就是那个人?
薛庭儴三人纷纷表示好奇,毛八斗是怎么认出来的,毕竟也没见过不是。到了此时,毛八斗才说实话,他不光知道那个李家父子中父叫什么,子叫什么也知道。
父子的名字都对上了,地方也对上了,除过那个李祎,还能是哪个李祎!
而毛八斗手上的那张纸上,正是写着李家三代之内所有亲人的名字。这正是报考前必须填上的亲供单,每个来北麓书院求学的学子,也必须填这么一张。
其实之前毛八斗是不知晓此人的,也是这李祎处事太高调。旁人都不能带书童小厮入内,偏偏他要带书童,书院的斋夫拦着他不让进,他便对着斋夫就是一通骂,还闹着要找山长,说书院不讲理。
不过北麓书院可不吃这一套,我规矩在此,你可遵守可不遵守,若是不愿遵守,下山的路就在那儿,谁也不拦着。
此人吃了一顿鳖,最后还是进来了。
人虽进来了,却也上了书院的黑名单,这种无知狂妄且无礼至极的人,哪怕是天纵奇才,书院也不可能收下他。
其实打从这些学子到北麓书院时,他们的一举一动就有人专人负责记录,书院并不是只侧重才学,不重视人品,而是人品德行为先,天资才学在后。而头一日和后面的两日,俱是在观察学子的人品德行。
下面斋夫将名单报了上来,毛八斗就对这个叫‘李祎’的人留了心,之后见到对方填的亲供单,果然是冤家路窄。
“你们快我帮想想,怎么才能教训他,却又不会让察觉?”毛八斗急急问道。
三人一阵面面相觑,陈坚表示自己对这不在行,李大田说他想的法子,还不如毛八斗自己想的法子周全。
而薛庭儴则是沉吟一下,发了通善心,招手让毛八斗附耳来,在他耳边说了一通话。
毛八斗听完一阵眉飞色舞,连连说薛庭儴这法子好,就跑下去安排了。
而另一头,作为用来安顿这些学子们的浩园里,此时十分热闹。
这些书生们本就喜欢交际,虽是萍水相逢,到底彼此还存在竞争关系。北麓书院一次最多只收十名学生,也就说这近两百多人中,只有十个人才能达成心中所愿。如今既然有机会,自然要试探一二,也是为了摸清楚自己的胜面大不大。
这边刚安顿罢,那边就有许多聚在一处喝茶作诗,谈笑风生。
向来清幽的北麓书院,每到这个时候,就格外喧嚣。
说到兴起,有人要来酒,其他人这才发现北麓书院不愧是北麓书院,竟然还供酒。转念一想,文人没有几个不好酒的,而北麓书院素来以特立独行著称,即使供酒似乎也没什么。
再说了这么大的书院,终究是不同寻常的,也许人家就是觉得供酒乃是常事呢,自己可不能露了怯。
只有那么些许人大抵对书院本来的目的,报着几许担忧和明悟。在有人劝酒敬酒之时,纷纷以自己不擅酒拒了,为此甚至招来一些人的讥诮,这里就不一一细说。
而人喝了酒,难免狂放。李祎也在此列,他最是擅长与人打交道,平常以朋友多人缘好自诩。有人结交,便来者不拒,身边也围了数名学子,风头甚盛。
这些人说着说着,便议论起毛八斗几人。
说他们一看就知是书院里的学生,年纪都不大,未曾想到竟能代替北麓书院在人前露脸,也算是让人十分诧异的事了。当然也有人说北麓书院没将他们这些人放在眼里的,若真是放在眼里,会让几个毛头小子来。
此言没得来其他人的支持,这些求学的学子们可不傻,这还没入门呢,就把里面的人给得罪了,就不怕别人给你穿小鞋,只有傻子才会这么干。
也有人提起薛庭儴的身份,说他是去年院试的案首,连得三个案首,难得一见的小三元。又说他师从夏县清远学馆,说那个清远学馆可是了不得,说这次院试中,竟有四人中了秀才,而这四人都师从一人,其中一个就是这薛庭儴。
学馆出四个秀才不稀奇,稀奇的是一下子出四个,且四人师从一人。
便有人问他们的先生是谁,料想来头必定不小,就算不是进士,至少是个举人。也就只有这样的人物,才能一下子教出四个秀才。
闻言,说出四人都师从一人的文质书生,摇头高深一笑,引来无数人好奇,连连追问。
这书生年纪不大,也就是十四五岁的模样,生得唇红齿白,十分俊秀。之前众人见到这么小的小孩儿,都敢来北麓书院求学,心中俱是暗笑不已,料想也就是个陪太子读书的。
一干人打得是十分火热,唯独将这小书生给漏下了,实在是这样的人看着就不像对手啊。也就是方才他说出四人师从一人,才有人愿意搭理他。
“你该不会是唬人的吧,说得好像你认识他们似的。”有人发出疑问。
这书生心里一惊,面上却佯装着高深莫测,一副我懒得搭理你们的样子。
有人插言:“他们确实是出自夏县,也确实是师从一人,去年在下赴试时,曾有幸见得一面,却未曾想到他们竟然来了北麓书院。”
此人面露恍然,似是感叹,他也是去年才考中的生员,却是没过科试,错失了今年参加乡试的机会。想起北麓书院招生就在近日,便连家都没回,又转道来了云中山。
听这人之言,更是有人不信了,觉得二人就是信口胡说。
明明是那清远学馆的学生,怎生就又变成了北麓书院的人。北麓书院三年一收人,就在近几日,难道说这几人是鬼变得不成。
一时间,争论不休,而这两人也被一众人讥讽得是面红耳赤。
急怒之下,那名少年书生叫来一名斋夫,问他究竟。
这斋夫听了半天,才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们说的是薛庭儴四人,他们都是林先生的学生,也是刚来书院没多久。至于这林先生,则是林邈林先生,他是我们山长的弟子。你们应该知晓作为北麓书院的人,是可以推荐学生入书院的。尤其这位林先生身份不一般,师从咱们山长,带几个学生入书院,也不算什么难事。”
听完斋夫的解释,众人是羡慕不已,纷纷感叹薛庭儴等人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能拜这样的人物为师。
而有一人却完全是震惊了,那震惊还有些复杂,带着一股几欲将他淹没的悔恨。
趁着大家都在议论纷纷之际,那名少年书生悄悄地退出人群。
出了浩园,便一路狂奔去找毛八斗。
“八斗师兄,八斗师兄,你让我做的事我做完了,你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
毛八斗闻言一笑,在薛庭儴等人好奇的目光中,环着这少年的肩将他带出去,边走边说:“你尽管放心,我毛八斗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待这次……对了,你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形……”
之后的话,三人就没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