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毛八斗转回来,对着三人一笑:“小师弟办事还算牢靠,咱们等着看戏吧。”
这小师弟是名副其实的小师弟,不光是整个北麓书院年纪最小的学生,辈分也是最小的。也就是他的存在,才没让薛庭儴垫底,就是不知毛八斗这厮,是怎么哄得单纯的小师弟竟去帮他坑人。
按下不提,次日入门试就开始了。
题目是由林邈所出,薛庭儴看了一下,并不算难。跟院试是差不多的程度,唯独有些区别的就是,这些题目偏重于人品德行的拷问。
监考自然也是薛庭儴等人,毛八斗特意择了李祎所在的那一场监考,欣赏了一上午他那魂不守舍的模样,回来后笑得别提多畅快了。
剩下三日就是等候结果了,李祎似乎也知道自己这次考得不好,显得有些焦躁难安。在自己房里闷了整整大半日,再次出门的时候却是找上了浩园的斋夫。
李祎这次出门带了一百多两银子,这些银子看似不多,却是够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五年的花销。
可这么些银子,却全部填了斋夫的荷包,对方才给他行了方便。
李祎趁人不备出了浩园,一路沿着无人之地迈腿狂奔,边在心里骂着斋夫贪婪无厌,等他进了这书院,看他怎么收拾他。
期间他走错了路,围着附近整整转了好几圈,才又找到正确的方向。
等他到了地方,已经是夕阳落下,而他因为在山里转得时间太久,整个人极为狼狈,哪里还有以往的斯文俊逸。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到了地方,就看见了林嫣然。
李祎是见过林嫣然的,正确是说他见过林嫣然的画像。林嫣然是个美人,若不是个美人,李家也不会一直拖着,直到李祎的爹考中了举人,才退了亲。
和林嫣然退亲的时候,李祎是感叹过的,可惜了这个美人,却也清楚他爹不会让他娶林嫣然。他家已经和宛县的县令家攀了亲,他爹说有这么一位老丈人,日后定然会提携他。
可与北麓书院相比,跟北麓书院的鲁桓卿鲁山长相比,小小的一个县令自然不值得一提。
李祎已经打算好了,他会趁着机会袒露心迹,告知林嫣然退亲乃是家里安排,他心里其实是认准她的。
若是哄得她当场就信了自然最好,若是不信也不怕,他回家就让县令家的亲事给退了,再来林家求亲。以两家的交情,以林邈的为人,定然不会说半个不字的。
李祎计划得很好,可惜他望了他此时之举其实都应了某些人的算计,又怎么会让他成功。
也因此,他刚蹦出来正想说什么,就把林嫣然给吓得一声尖叫。
林嫣然是被毛八斗叫出来的,说是给她看个好玩意儿。毛八斗太缠人,本来林嫣然不想答应他的,为架不住他可怜兮兮地又是撒娇又是卖憨。
又心想他其实也是想逗她开心,到底也不忍让他失望而归。
谁曾想扭个头的功夫,毛八斗就不见了,倒是突然来了个满身狼狈像个乞丐的人。
毛八斗应声而出,义愤填膺骂道:“好你个胆大包天的小贼,偷东西竟然偷到这儿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撸着袖子就上了,上去就是一个泰山压顶,将李祎压在身下。这是他从小打架的不二法门,一般人经不起他这么一下。就算经得起,这会儿估计也是痛不欲生,他正好趁机下黑手。
毛八斗老拳连连,将李祎打得是眼冒金星。也知晓这事必须得解释清楚,不然不死也要脱层皮,忙连声报上大名,又说自己是林嫣然的未婚夫。
这时,已经惊动林邈和陶氏了,还有北麓书院的斋夫闻讯赶来。就见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一面痛哭流涕,一面说自己真是林嫣然的未婚夫。
“你还敢乱说!”
一只臭袜子塞进他的嘴里,这下彻底不说了。
不多时,关于李祎的身份就查明了,乃是这次上门求学的学子,却是不知为何竟跑到这里了。
“岳父大人,我真是李祎啊,是您未来的女婿。”
林邈气得胡须直抖,还要佯装镇定:“我可没有你这么个女婿,你可千万莫乱攀扯。”
“老师,这就是个疯子,我这就让人把他丢出书院,免得污了咱们的地儿。”
李祎被丢出北麓书院,此事也在一众求学的学子中引起阵阵热议,那知情的少年书生又出现了,因此关于李祎父子俩嫌贫爱富,攀交富贵,背信弃义的事迹便为众人所知。
剩下的不用再说,大家也明白。这是攀交富贵瞎了眼,竟把明珠当鱼目。
事后,薛庭儴也曾好奇问过林邈,为何出身北麓书院,却是少有人所知。当然潜意词也是想问,以林邈至今依旧是个秀才的身份,是如何让鲁桓卿这样的大儒收于门下。
倒不是说林邈才学配不上,只是能成鲁桓卿弟子的人,无一不是普通人。而鲁桓卿历经多地讲学,又任了北麓书院的山长这么些年,却仅仅只有七名弟子,足以证明想让其收为弟子有多么难。而近些年鲁桓卿一直未再收徒,林邈算得上是其关门弟子了。
这是薛庭儴一直很好奇的事情。
林邈这才道出究竟,原来当初他能拜于鲁桓卿门下,实属机缘巧合。至于是如何个机缘巧合法,他并没有细说。
而他跟随老师身边的时间并不长,也就不到半年时间,后来父亲因病去世,家中学馆无以为继,只能回家扛起祖业。又因自己不成器,至今是个秀才,才羞于对外人道出这项事情。
不过师徒之间倒是不少书信来往,平时三节六礼也未曾少下过。
北麓书院收生一事,渐渐落下帷幕。这一次只收了六名学生,一个分支分了一人。随着那些求学的学子们的离去,书院再度清静下来,一如以往。
山中本无岁月,时间过得也快,转眼间就是两个多月过去了。
就在这时,一封书信不期而至,让毛八斗等人第一次见识到,素来老成得不像是个少年的薛庭儴,手足无措是个什么样子。
第106章
见情况有些不对,毛八斗好奇问道:“庭儴,你这是怎么了?”
李大田和陈坚也都看着他,眼中透露担忧。薛庭儴素来从容自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
薛庭儴想说话,但是没找着自己的声音,他尝试地开合了几下嘴,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了点儿动静。
“我、招儿……”
好半晌,他才恢复过来,道:“招儿来信说,她怀上了。”
毛八斗三人呆滞脸,过了一会儿,才惊喜道:“招儿姐怀上了?”
“真的假的?”
“好你个庭儴,你在咱们里头岁数最小,倒是第一个当上爹啊!”毛八斗使劲拍了拍他肩膀,才钦羡道:“咱仨还打光棍呢!”
“若是急着想当爹,你也赶紧成亲去!”薛庭儴笑呵呵地道。
“你当我不想当爹?我想当,也得有人愿意嫁给我啊。”毛八斗不忿地咕哝着。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林邈耳里,又传到其他人耳里,也不过半日的功夫,北麓书院里都知道第二小的小师弟要当爹了。
一时间,和薛庭儴熟识的人纷纷上门道喜,甚至连几个师伯辈儿的,见到薛庭儴都要顺口道贺一声。
薛庭儴又是激动又是复杂了整整一天,大脑才开始有了条理。
若是他没算错,应该是他临走前那几次怀上的,他走了三个多月,孩子应该也有三个多月了。
比那梦里的弘儿,要整整早了三年。
薛庭儴不禁陷入思绪中,在那个梦里,招儿也是在他临近乡试的时候怀上的,不过那时他从清河学馆里离开,又去沈家族学读了两年才下场。
因为赶上他最紧张的那段时日,所以招儿有孕他并不在身边。之后他中了乡试,又奔赴京城赶考,等他中了进士回去的时候,弘儿已经出生了。
明明该是喜悦的,薛庭儴心中却染上了一层阴霾。虽是时间出了差错,可恰恰都是在这种时候,他总是会下意识往不好的方向去想。
他猛地摇了两下头,外头日光正甚,让他眼前出现了一道道金黄色的光晕,直到听见有人在叫他,他的视线才有了焦距,看见陈坚担忧地看着他的脸。
“庭儴,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想回去一趟。”
还不待他话音落下,毛八斗的声音就猛地炸起:“庭儴,你该不会是疯了吧,还有一个多月就乡试了,你这会儿赶回去还能来得及?”
却是毛八斗和李大田来了。
李大田也道:“从太原回去,路上至少得七八天,来回一趟得半个月。就算路上紧赶慢赶时间够用,可长途跋涉你这种状态下场,肯定会受到影响的。乡试三年一次,庭儴你可别冲动。”
是啊,他不该冲动。
乡试三年,错过这次就要再等三年。即使现在他回去了,也帮不了什么,招儿的反应肯定不是惊喜,而是会骂他以为他病了。且不说那就是个梦,即使是现实却也离他很远很远了,那一切也不可能再会在发生。
这么想着,薛庭儴紧绷的双肩不由自主放松了,他哂然一笑:“是我冲动了。我这便给招儿回信,想必等信到的时候,咱们也快下场了。”
殊不知这会儿远在夏县的招儿,也正在和二姐说着这事。
“你说庭儴他会不会一时太激动,从太原跑回来了,算算时间现在信应该已经到了。”招儿对正挺着大肚子的招娣道。
招娣睨了她一眼:“你以为我那妹夫是你,干事儿不动脑子?这马上还有一个多月开考了,他跑回来还下不下场了?”
二姐说的话太打击人,什么叫她做事不用脑子,明明她很有脑子的。招儿有些委屈:“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向着他说话的。”
“那是以前!”
以前王招娣没见过薛庭儴,又见妹妹日里操劳,总觉得小妹夫就是一个自私、顽固、偏执,还吃软饭不自觉的小混蛋。后来从沈家出来搬到余庆村,日里她虽是与妹夫接触的不多,但也能看出这小男人小是小了点儿,但还算是条汉子,会读书有出息,对妹妹也好,招娣才渐渐改观了。
“反正我跟你说,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别把他给念叨回来了。不过是怀个崽子,又不是精贵的少奶奶,还得男人陪着你心里才舒坦?”
好吧,招娣所言恰恰应了招儿的心事,她还真有这种想法,只是没敢说。
薛庭儴走后,招儿就陷入一片忙碌之中。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忙,总是下意识给自己找点儿事儿做,累得精疲力尽,晚上躺在炕上,以前总是倒头就睡,现在却觉得这个炕当初砌得有些太宽了。
思念是种什么滋味?招儿不懂这些,但她知道惦记人是种什么感觉,以前惦记二姐,后来爹娘走了,就惦记小男人。
出去收菜惦记他,卖菜惦记他,只要一会儿不在眼皮子底下就惦记他。惦记他吃了没,喝了没,饿了没,像个老妈子似的,总怕一直护在身后的小男人出去受人欺负了。
不知不觉中,小男人长大了,变成了大男人。
会读书,有本事,面对秀才老爷都能不惧不怕,村里人提着他都夸,哪怕是见到县太爷,也是不卑不亢的,那么大一件事都让他办成了。
开始知道护着她了,还学会逗弄她,把她逗得又气又急,他却在一旁坏笑。还教她读书识字打算盘,她都不知道他竟然懂那么多……还逼着她嫁给他,不嫁不行,如今还在她肚子里种了个小崽子。
招儿愣愣地看了下肚子,怎么都不信自己肚里有只小狗子。
若不是那阵子忙得连轴转,天气又热,她晕了过去。三婶他们吓得去给她请了大夫,大夫说她怀了两个多月了,她都忘了自己月事自打小男人走后,就没来过了。
大狗子,小狗子……
她突然响起他说过的话——
你要给我生个小狗子,生个小小狗子,生一窝小狗子。
好吧,其实这样也不错,但她打算就生一个,一窝就算了,她又不是菜花!
王招娣看着妹妹脸上的笑,眼神有些朦胧了起来。她不禁望向窗外,像是在看什么,又像什么也没看……
突然一阵剧痛袭来,她忍不住哎呦了一下。
招儿当即回过神来,问她:“姐,你咋了?”
王招娣深吸一口气,煞白着脸道:“我肚子疼,可能、大概是要生了吧……”
招儿脸色顿时变了:“这时间还没到吧?姐,你别慌,我去叫高婶!”
王招娣生了个儿子。
因为早产了大半个月,孩子生下来有些小,像只小猴子似的,浑身皱巴巴的,皮子又嫩又红,让人都不敢碰触。
不过嗓门倒是挺大的,招儿在外面就听到他洪亮的哭声了。
这姐妹俩都没生过孩子,是头一遭碰见这种事,幸好高婶、周氏、孙氏都是有经验的,互相搭着把手,也都能弄捋顺了。
栓子如今也去上私塾了,周氏索性也没事,就自告奋勇来帮王招娣坐月子,也是心疼着姐妹俩没亲娘在身边。
至于招儿,她胎气稳,也是身子骨健壮,自打怀上后,就没哪儿不舒服过。每天挺着还未显怀的肚子忙来忙去,给姐姐做好吃的补身子,外面的生意则都扔给了薛青槐他们,日子过得忙碌却又充满了欢乐。
这日,招儿带着黑子从后山回来,还没进门就听见有人的哭声,定神一听是薛翠娥。
薛翠娥自打嫁去了赵家,平日里极少回来,招儿在心里算了算,好像就回来过三次,一次是过年初二那日,再来就是薛庭儴中了童生和秀才,家里摆流水席的那两次。
每次都是赵金瑞陪着一起的,倒也看不出小两口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甚至摆流水席那两次,赵家人都来了,洪氏还一口一个夸薛翠娥贤惠,她家算是娶对儿媳妇了。
对于贤惠这事,招儿不置可否。薛翠娥在娘家的时候就懒,每次家里有啥活儿派给她,都是能躲就躲,不能躲就推给别人。
她贤惠?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不过跟她可没什么关系,她向来也懒得搭理这事。
正值后半晌,薛老爷子和杨氏都去地里了,三房四房也都不在,整个薛家静悄悄的,也就显得薛翠娥的哭声尖利。招儿回了屋,就上炕躺着了,支棱着耳朵听正房那边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