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不是太清楚,也是薛翠娥边哭边说声音有些模糊,她就听见说赵家人怎么不好,赵家的两个儿媳妇怎么挤兑她,赵金瑞如何不心疼她,洪氏如何刁难她……
其实招儿也算听全乎了,听着听着她就眯着眼睡着了。
她自打怀上了,啥都正常,就是瞌睡多。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醒了。
她睁眼瞄了瞄窗外,日头已经西斜。
六月的天还热,她是被热醒的,头脸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从炕上起来,去灶房里烧水擦身,以前她实在热极了,用了井水随便擦擦也不怕,可如今有了,到底是要顾忌着些。
端着水出来的时候,正碰见薛翠娥从正房出来。一见着她,对方下意识就一愣,缩回屋里了。
啧,她成洪水猛兽了。
薛翠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在招儿那丫头面前如此丢丑。见她刚踏出门又退回来,赵氏问道:“咋了,不说去洗把脸?”
“我看见招儿了。”薛翠娥皱着眉问:“娘,我怎么看她怪怪的?”
赵氏继续缝着手里衣裳,头都没抬:“你说那啊,招儿怀上了,好像有三个多月了。你是不是看她走路姿势怪?怀身子的妇人家都是这样的。”
薛翠娥哦了一声,却是又妒又恨地撕扯了下衣袖。
她因为生了个丫头片子,婆婆总说她不争气,之前好不容易怀上了一个,却是掉了。这不,她正坐着小月子,婆婆和两个嫂子还挤兑她干活儿,她实在气不过,才跑了回来。
她嫁给表哥后,日子过得并不好。婆婆刁难,嫂子们挤兑也就不提,表哥也待她不冷不热的,动不动就给她摆脸色,说她懒,说她娇气。
整个赵家,也就大舅待她还好,偶尔也会为她说话,并训表哥两句。
可一碰到这种情形,表哥扭头就阴阳怪气上了,说薛家的人惹不起,个个都是山大王。
薛翠娥知道他在说什么,还是记恨着那次迎亲的事。尤其是被招儿打了几巴掌,让表哥一直记在心里。
被这么说的次数多了,薛翠娥也就记恨上了招儿,总觉得当初若不是她出面让事情闹得那么僵,表哥又怎么会记恨家里。其实就算没有招儿的出面,表哥还是会自己回来娶她的。表哥素来心高气傲,可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表哥怎么可能不要她!
她这趟回来,赵家人对她的不好她都说了,唯独小产的事没说。
她怕说了后,爹的脾气来了,让两个哥哥又让赵家去,到时候婆家一家人都记恨她,她还怎么回去。
薛翠娥其实还想回去的,就是想等赵金瑞来接她。
可赵金瑞一直没来。
转眼间,王招娣就出月子了。
经过月子里妹妹各种调养,她气色养得很好,油红似白的。葳哥儿也是大变模样,一改刚生下来时的皱巴巴,又白又胖。
葳字,有草木繁茂之意,取自‘上葳蕤而防露兮’。
乃是薛庭儴随信而来,帮着取的名字。
之前招儿去信,除了告知他自己怀孕的事,另外也是王招娣想让妹夫给孩子取个名。当时薛庭儴不知男女,一时灵光乍现,便取了个葳字,希望这孩子能茁壮成长,且男女都能用。
其实招儿也帮姐姐想过,却招来了王招娣的嫌弃,嫌她取的不是猫儿就是狗儿的,就不能取个能见人的。
也因此葳哥儿也没取乳名,就这么叫着。王招娣嫌弃乡下的乳名都难听。
这一头喜事连连,那边薛老爷子因为赵金瑞一直没来,最近都有些不乐。
自打薛青山出了那事,薛老爷子就凭空老了不少,人也比以往沉默寡言许多。他本就是乡下男人一贯的作风,从不插手管妇道人家的事,所以薛翠娥回娘家,他一直也没说什么。
就这么忍了大半个月,见实在不像话,他终于发了脾气,让薛青柏和薛青槐上一趟赵家。
又摊上这种倒霉的事,薛青柏和薛青槐别提多不愿了。可到底老爷子发了话,又是亲妹妹的事,两人也只能跑一趟。
去了后,两人自是摆足了当大舅哥的架势,见着赵金瑞就是一顿敲打。
这是乡下人惯有的规矩,自家有闺女在婆家受了欺负,当大舅哥的都要上门来敲打,也是警告若有下次,就没有这么好说了。
而赵家人虽是陪着笑,可明显看得出压着怨怼。薛青柏兄弟二人心里苦笑,知道这是越闹越僵,可知道也没办法,赵氏和薛老爷子都是会同一个态度,觉得赵家人这是没人敲打,又不像话了,他们也只能照着办。
赵家人答应第二天去,兄弟二人就回来了。
第二天赵家人没来,等到第三天,洪氏带着赵金瑞来了。
洪氏来的时候,脸色就不怎么好,坐下后和赵氏说话也是阴阳怪气的。
先说薛翠娥肚皮不争气,生了个丫头片子,这好不容易怀了一胎,又让她不小心给弄掉了。
当时薛老爷子没在家,赵氏个妇道人家一听洪氏扯上子嗣,心里就发虚。
无他,换做她是婆婆,若是儿媳妇肚皮不争气,她也没好脸色。又听说薛翠娥竟然掉了个娃,还是自己不小心弄掉的,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忙追问薛翠娥究竟。
薛翠娥红着脸不说,洪氏倒说上了,说薛翠娥是个不懂事的,明知道怀着娃,还攀着男人不丢,她不掉娃谁掉娃!
这倒是真的,不过却只是结果,不是经过。实际上是赵金瑞主动的,而薛翠娥推了两下没推开,就半推半答应了。
可到底乡下人家对这种事都羞于启齿,别看薛翠娥敢做,但她不敢说啊,尤其又是婆婆当着自己的娘面说,羞得当即抬不起头。
一见这样,赵氏自然更是误会了,埋怨女儿不争气之余,免不了对洪氏又软了些。
洪氏得意地乜了陪着小心和她说话的赵氏一眼,老头子还怕来了薛家人不好说话,就赵氏这样色厉内荏的,根本不是她对手。
赵氏让薛翠娥去杀鸡做饭,亲家来了总不至于不管饭,尤其还是她娘家人。
薛翠娥去了灶房,赵金瑞也跟着去了院子里。正闲得无事四处看,突然就见到一个有闭月羞花之色的女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第107章
只见她乌发雪肤,凤目朱唇,虽是只穿了身棉布做的衣裙,头上还带着包头,却难掩姿色。
腰肢细细的,更显胸前高耸。赵金瑞就见她去了一间屋子前,拿出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不多时再出来,手里拿着什么,锁了门便走了,至始至终就没瞧他一眼。
赵金瑞看得目眩神迷,直到人走了才反应过来,正好薛翠娥从里面走出来,他下意识问道:“这人是谁?”
薛翠娥顺着她目光看去,就见一个娉娉婷婷的背影一闪即逝,哪怕她没看到正脸,她也知道是谁。
能是谁,还不是王招儿那个寡妇姐姐!成天妖里妖气的,走个路就跟正常人不一样!
“这是王招儿那寡妇姐姐。”说完,她就端着簸箕去井边了,就她一个人做饭,这会儿忙得手忙脚乱的,自然没注意到自己男人的眼神。
赵金瑞没有说话,眼神却是闪了闪。
王招娣一直走了很远,才把身后那黏黏糊糊的眼神丢开,心里恶心得不得了,她自然不陌生这种眼神里的意思。
之前招儿说要回家拿点儿东西,她想着妹妹挺着肚子,就自告奋勇来了,反正薛家她也不是第一次来,没想到竟碰见个这样的人。
回到小山头,她把东西给了招儿,便顺口问道:“刚才我去薛家,好像来了什么人,我看院子里站了个书生,长相倒是端正,就是油头粉面的。”
招儿根据‘油头粉面’去划分,想了半天才对应到赵金瑞身上。
“姐,那是庭儿小姑的男人,咱们要叫小姑夫的。”她失笑道,又说:“赵金瑞来了?看来是来接小姑的。”
旁边的周氏插了句:“应该是来了,前儿你爷让你三叔四叔去了趟赵家,回来你三叔还说这莫怕是闹得越发僵了。也不知你小姑是咋想的,过日子就好好过,成天事事的。不过也别说,那赵家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家,当初她也是昏了头,竟然……”
竟然后面她没说,也是思及王招娣到底是个外人,家丑不能外扬。
“他们的事咱别管,管了说不定落一身埋怨,爱咋样咋样吧。”反正招儿是看出来了,以前薛翠娥见着她,就算不喜欢,还顾忌几分面子情。如今面子都不顾了,弄得好像她是个仇人,还不是因为她当初爱管闲事,就该任她成亲当天新郎跑了才好。
葳哥儿哭了起来,这是又饿了,小月份的奶娃子就是饿得快。招儿忙把小外甥塞进姐姐手里,招娣抱着背过身去喂奶。
周氏笑看了一眼,便说出去做晌午饭了。现在三房人都是在小山头上吃,薛家那边也就是回去睡个觉。
招娣和妹妹说闲话:“让我说,三叔四叔他们也就算了,你不如搬来跟我住,反正那屋里你也就是晚上回去下,何必两边折腾。以前也就算了,是地方不够,如今这房子也够宽敞,咱俩也能做个伴儿。”
之前招儿就说要盖房,后来送走薛庭儴,她就准备办这事。刚好高升说也想盖房子,索性就搁在一处盖了。
一家一座三合院,地方不大,正脸三间房,东厢两间,靠西面是灶房和仓房。两家墙挨着墙,院子是公用的,就算哪天不想公用了,围个院墙也就成了。
招儿起初盖这房并没有考虑到自家住,她就是想给二姐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二姐孤身一人,又带了个孩子,总得有个地方是她自己的,才能觉得安稳。
都是那种家里的出来的,招儿明白二姐心里的想法,想当初她不也是心心念念就想盖个属于自己的房子。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种念头就被她扔在脑后了,可能是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可能是生意越做越大,也可能是手里的银子越来越多,她突然觉得房子这事似乎并不紧要了。
“这事以后再说吧,其实我现在住这儿和住那儿并没有什么分别。不过庭儿不在家,我若是大张旗鼓搬出来,恐怕别人会误会。再说了,阿爷那儿也好说。”
招娣嗤了一声:“这老头真是喜欢掩耳盗铃,家都分了,还非得把所有儿孙都捏在一处。没瞅那家里那么多事,还不是人多了生出来的。”
招儿一愣,静静一想,好像还真是这样。
王招娣并没有和招儿说之前碰见的那件小事。
一来招儿怀着身子,二来她也没当回事。赵金瑞毕竟是薛翠娥的男人,这种事儿传到外人耳里,只会是两种可能,一种是觉得她想多了,另一种则是觉得她没事找事。
可很快她就不这么想了,因为这两个人竟然找到了小山头。
赵金瑞的说法是一直听说招儿弄了个山头种菜,还从来没见过,上来开开眼界。到底是亲戚,总不能赶出去,也就任他开了眼界,后来还留在山头上吃了顿饭。
反正这顿饭吃得是所有人心里都不舒坦,转念想想这两人就来这一回,也都没放在心上。
可没隔几日,赵金瑞又来了,说是山上空气好,来透透气儿。
王招娣把招儿拉到一旁问,说这人怎么还没走,不是来接媳妇的吗,接了赶紧滚才是正理。
其实招儿也挺好奇薛翠娥怎么就和赵金瑞在薛家住上了,只是之前她没当回事,招娣问了她,她扭头去问周氏才知道,原来不知道薛翠娥怎么跟家里说的,赵氏就同意他们住了下来。
这事周氏不知道,但孙氏知道。据她说好像是赵氏不放心女儿这就回婆家,想看看赵金瑞的态度和表现,便留了他们。反正女婿和闺女回老丈人家住几天也是正常,这不就住下了。
可你住就住了,你往不是你家地方跑作甚?
赵金瑞连着两天都来了,孙氏背着人将招儿叫到一旁说话:“你跟你姐说,让她凡事留些心,我怎么瞅着赵金瑞那眼神有些不对劲儿。”
不光是孙氏这么说,包括周氏都看出来了。连高婶都遮遮掩掩跟招儿递了话,因为她是个外人,这是薛家的事,她不好直面点出,只能隐晦地暗示。
招儿可不傻,当然明白这里头的意思。
她安抚了孙氏周氏和高婶后,就在寻思这事怎么办。
事情没有点破,你总不能因为别人多看你两眼,就怀疑人家对你有什么企图。这种事就算当面闹,也不怎么方便,说出去会被人嘲笑发了癔症的。
葳哥儿刚拉了尿,王招娣正在给儿子换尿布,瞅着妹妹一脸发愁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道:“多大点儿事,你们用得着都瞒着我,不就是个好色的登徒子没安好心,这种玩意儿姑奶奶我见多了。”
话说出来,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在招儿连连追问下,她才坦言当初到周家的时候,她已经十三了,正是含苞待放的时候,且招娣一直是姐妹中长得最漂亮的。当初她说动人牙子放弃买三妹,买了她自己,就是因为颜色好。
她初来乍到,而沈家家大业大,那祖宅里可不光就是老夫人和大房二房,还有许多分支的沈家人。
主子多,下人自然也多,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少不了有些坏了心肠的男人想欺负她,不过都被她一一躲过了。后来还是她去了六少爷身边侍候,才再没人敢招惹她。
“那当初那个救了姐的人是谁?”招儿说的是有次招娣被个管事拉去了间空屋子,差点没吃亏的事。
听了这话,王招娣目光闪了闪,道:“都过去那么些年了,谁还记得!”
“是不是沈大哥?”
王招娣摸着葳哥儿小手的手,顿了一下,斥道:“什么沈大哥不沈大哥的,别跟我提姓沈的,听着就烦。”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不好,她有些不自在地又说:“自打我从那地方出来,我就再也见不得那里面的人了,以后你还是别提的好。”
“姐,我知道了。”
葳哥儿换了尿布,终于舒服了,便嘴里咿咿呀呀说着大人们听不懂的话。
姐妹二人逗着他玩了会儿,事情也就过去了。
王招娣这才道:“这事其实也简单,打虎不成反被虎伤,要么不打,要打就往死里打,你听我说……”
赵金瑞白日里又上小山头去了一趟,知道高升今天没回来,高婶要回高家照顾一晚生了病的孙儿。
三房四房两房人,到了晚上都是回薛家的。招儿本说要陪着姐姐,可招娣说她大着肚子,葳哥儿晚上闹腾,吵了她睡觉,就让她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