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婆子不明就里,还真让出了路来。
更有小丫鬟进门去通传了。
黛玉听见了声音,也满心疑惑,谁来寻她了?
她在京中并没有什么认得的姑娘。
黛玉从屋中走出去,便见那门口,穿着胭脂色衣衫的女孩儿正冲她笑,只是那笑意并不达眼底。黛玉只对上她的面孔,便觉得这人对她怀有敌意。
黛玉往前走了几步,将人看得更清楚些了。
原来是灵月。
她怎么来了?
黛玉神色有些冷淡。
灵月笑着便要往黛玉的跟前走:“要见林姑娘一面可不容易。我听我兄长说,林姑娘拒了他的求亲,还叫我心中好生失落呢。我第一面见林姑娘时,便打心眼里觉得林姑娘该是我的嫂子呢。”
她这话一出,满院子的人脸色都微微变了。
谁都知晓从前临安伯府来求亲的事。
可这位临安伯府的姑娘不该挂在嘴边。
毕竟如今谁也都知晓,林姑娘已经同和侍郎定亲了。她突然提起这件事,又一口一个林姑娘该是她的嫂子,也不知是真愚蠢,还是心中另有算计了。
黛玉拧了下眉,也听出了灵月这番话里的不善,正待开口。
突地,旁边厢房的一道小门儿开了。
李嬷嬷从里头走了出来,两个宫女还跟在她的身边。
她们身上穿的都是宫中服饰,自与荣国府里的下人们分开了来。
好歹是在宫里待过的人,气度自然比旁的下人要高出一大截。
尤其那李嬷嬷,往那儿一站,便隐约让人领略到了两分天家威严。
彩云跟进来,乍一见,都觉得有些害怕。
但灵月瞧见了她们,便只剩下心底无穷尽的嫉恨。
就是她们!
她们便是和珅特地来送给这林姑娘的!
灵月看着她们,几乎咬碎了一口牙。
“这是哪家姑娘?”李嬷嬷开口问。
彩云忙道:“临安伯府的。”
灵月也随之扬了扬下巴,神色倨傲。
李嬷嬷却根本不将她看在眼中,仿佛她并不是什么伯府小姐,而与这满院的下人没什么区别。
她道:“怎么什么人也能往林姑娘的院儿里扎?日后贼人来了,也这样放进来吗?惊了林姑娘怎么是好?”
彩云吓得忙与李嬷嬷辩解。
这头灵月听了,心底更觉不快。
这是将她比作贼人吗?
灵月笑道:“我只是想念林姑娘了,便过来瞧瞧她,难不成还犯了什么忌讳?林姑娘院儿里的规矩竟是这样多吗?倒比荣国府的规矩还要多了。”
李嬷嬷眼底一冷,知晓这小丫头片子有些心计,这是故意想要让林姑娘没脸呢。
那如何成?
她来时,皇后对她特地嘱咐了,说定要照看好林姑娘,不得有别的心思,否则届时处置她的便是皇上。
李嬷嬷冷笑。
小丫头片子这点儿手段也敢在她跟前卖弄?
李嬷嬷下了台阶,走到了灵月的跟前:“这规矩也是分人的,那懂事儿,自然没这样多的规矩去要求她。”
灵月没想到黛玉根本一句话也不用说,便有个老嬷嬷来替她教训人。
和珅待她何等好……
好得令人嫉妒,嫉妒得她胸中难受极了。
灵月恼羞成怒,伸手去推那李嬷嬷,没能推动,于是抬手便要打:“哪里来的老东西,也敢教训我?”
宫里的嬷嬷又如何。
她还是伯府千金呢!
李嬷嬷半点脸面也不给她留,李嬷嬷脸色一厉,便直接捏住了灵月的手腕。
手劲儿之大,灵月竟是动弹不得。
那李嬷嬷在宫里头是给人施过刑的,手劲儿自然不小。此时见了灵月,不仅半点不觉退缩,反而还动了出手教训她的心思。
不过一个伯府小丫头。
能允她坏了和侍郎的事吗?
皇后不允,皇帝也不会允。
“你好大的胆子,藐视皇家。”李嬷嬷厉喝一声。
灵月呆了呆,竟是吓得腿都有些发软。但随即她便又硬气起来了:“我如何藐视皇家了?我只是见不得你挡在我跟前。我有话要与林姑娘说,哪容得你这老奴挡路!”
“说什么话,便传与我说吧。”李嬷嬷动也不动。
灵月咬了咬唇。
说什么。
她是想要怒骂这位林姑娘,瞧不上她哥哥,是个攀龙附凤的货色。也不知晓使了什么手段,得了和珅的青睐。站在那里,实在好楚楚可怜的一朵花儿呢,竟是驱使旁人来为她出头了。
真真好心机。
灵月咬牙。
她却不知晓,黛玉哪里需要做什么?
她什么也不需做,和珅便也是愿意为她去做一切的。
也只有灵月这样的人物,才是耍尽了心机,也求不来想得的东西。
见灵月说不出话来,李嬷嬷便冷嗤一声:“请吧,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整个院子的人都盯着她。
灵月脸上羞臊,又心中愤怒。
但还能如何呢?
她连丫鬟都抛在外头了。谁能帮她拉住那个嬷嬷,好叫她冲上去挠花那林姑娘的脸呢?
可这样走,她又不甘心。
灵月便扬起头,笑道:“林姑娘不知道罢?我不日便要嫁给你的表兄了,日后你见了我,还该喊一声表嫂呢。”
黛玉微微惊讶。
灵月将她的惊讶解读为了不满。
灵月这才觉得胸中畅快了些,便转身朝外走去。
彩云心中更厌恶灵月了。
她陪着灵月走了出去,灵月突地回头与她说:“我要嫁给你们宝二爷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你可莫要多嘴与你们太太说今日的事。不然你太太还要治你的罪,问你为何没能拦住我。”
彩云面色更难看,倒说不出话了。
待他们走得远了。
这院子里,李嬷嬷走到了黛玉的跟前,口吻又柔和地问道:“姑娘没有受惊吧?”
“无事。”黛玉没想到这李嬷嬷当真对她上心。
这才不过第二日,她便百般护着她了。竟是比她从姑苏带来的婆子,不知道好上了多少。
李嬷嬷陪着黛玉进了屋,又与黛玉说了会儿话。
“日后遇见了这起子没规矩的人,姑娘只管训斥发作便是,切不可忍着。这忍得久了,人的性儿便会畏缩起来。”
不知为何,黛玉陡然便想到迎春。
“姑娘只管大胆行事,万事都有和侍郎呢。”那李嬷嬷是个聪明人,当即在黛玉跟前卖了个和珅的好。
黛玉经她这样一提醒,便也想起来了。
“雪雁,你取些纸墨来。”
“姑娘作什么?”
“写信。”
灵月今日来,说要为她兄长讨公道,恐怕是假。更多的应当是为了和珅吧。
黛玉抿了下嘴角,面上并不见怒色,反倒嘴角微微翘起。
总该叫和珅知道,听他如何说才是。
李嬷嬷见状,便也识趣地退了出去,临走前,还道:“姑娘正该如此,莫让自己受了委屈。”
黛玉忍不住笑出声。
她如今被护得这样严实,哪里有委屈可受?
她倒是忍不住想,宝玉与灵月凑在一堆,该是何等好笑的模样。
灵月竟还觉得嫁给宝玉是桩好事,拿来她面前卖弄。
雪雁磨好了墨,黛玉握笔在手。
原本她还不知晓该写什么,现下倒是有了不少话想同他说说。
她下了笔,一封信很快便写完了。
雪雁拿了信,便出门去了。
这日的事,因为灵月说了些败坏黛玉名节的话,李嬷嬷便不许他们往外传。院儿里的人对李嬷嬷畏惧得很,还真没往外说。
于是王夫人便始终都不知晓灵月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灵月回去后如何撒火,便不表了。
转眼几日过去。
和珅在清晨洗漱过后,换了一身衣衫,跨出门去,正待要继续去应付那些贪蠹之辈。
侍卫却捧了封信给他。
低头一瞧。
打京里来的。
还能是谁写来的?
和珅心底已经隐约有了个名字。
他伸手接过那封信,面上纵然还云淡风轻,但捏着那信纸的手却过紧了,于是指节都微微泛了白。
第五十章
和珅很少去记那些无关紧要的人, 但凡是与黛玉有关的, 都会不自觉记得格外牢固。
临安伯公子是一个。
临安伯府上的灵月又是一个。
和珅很快就看完了信。
一旁的侍卫, 就这样见证了和侍郎,从面上微带喜色,渐渐转变为面无表情。那侍卫光是这样看着, 都忍不住心底咯噔一下。
难不成……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
侍卫正疑惑间, 就见和珅又返身走回了屋子里。
他在桌案前坐下, 抬手开始研墨。
侍卫忙跟上去,接过了研墨的活计, 也隐约瞥见了那信纸上有“临安伯”的字样。
侍卫暗暗点头。
想来应该是什么与国政相关的大事吧。
等到墨汁研磨好,和珅便提笔开始写回信。
那侍卫生怕瞥见了什么不该瞧的,便眼观鼻鼻观心, 不敢分去一丝窥探的目光。
这一写, 便有些久。
和侍郎似乎一直都在斟酌。
写了一张又一张,却好似都不满意。
也是。既是国政大事, 自该小心斟酌。
侍卫如此想着,便在一旁耐心地等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
和珅终于提起信纸,吹了吹墨迹, 叠好, 折入信封, 再交予那侍卫:“拿去给送信来的人,他自然知晓传到谁的手里去。”
侍卫点头,将那信捧在手里,健步如飞地出去了。
待回完了信, 和珅面上的神色也依旧不觉得轻松。
他拿起方才写废了的旧稿,一边扔进火盆中焚烧,一边盯着那燃烧的信纸低声道:“……临安伯府,真养了个好女儿啊。”
那声音不急不缓,连语气也是沉静的。
但若是常伺候的刘全在身边,便会知晓和珅的怒气已经被拉到极致,就待一朝发作出来了。
不久,那侍卫回来了,他一脸不负重托地笑道:“侍郎,信已经交出去了。”
“嗯。”和珅站起身,淡淡道:“今日他们又邀我赴宴?”
侍卫点头。
“那今日便去吧。”和珅低声道。
侍卫忙点了头。
不知为何,明明和侍郎面上的神情并无变化,但他就是没由来地觉得,深深扎根于两淮的那些蛀虫,恐怕就要被一把火烧个精光了。
“大人。”门外突然传来一名女子娇媚的声音。
侍卫脸色一厉,道:“这盐运使倒是半点不死心。”
和珅抬手按了按,示意他勿要泄露情绪,那侍卫便只好收敛了神色,走过去打开了门。
只见门外站着个面容妩媚的女子,年纪不过十六七,在这样的天气,穿得略有些单薄,隐约可见那纤瘦的腰身。
女子名叫“秀儿”,乃是卢见曾的一房妾室,据说曾是这两淮鼎鼎有名的花魁。卢见曾见了和珅,第一面便将秀儿赠给了他。
这图的自然是欲将美人化作毒药,先毒死和珅这个先锋才好。
两淮的官员多少有些瞧不上和珅。
就连协助和珅办差的巡抚彰宝会、盐政尤拔世,因着从前与和珅未曾接触过,便也不大将和珅放在心上。
在他们眼中,和珅年纪轻,纵然身居高位,但比起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手,他自然还是不够看的。
这样的年纪,钱权女人都容易叫他迷了眼。
钱,两淮的官员不敢给。
给了就等同于坐实自己贪蠹之事。
但美人却是可以的。
于是那卢见曾便大大方方献出了自己的妾室,之后还常请和珅与他们同去吃喝玩乐。
和珅瞧出了他们心中的盘算,便刻意配合了他们。
初时邀约,便一一应下,更表现如愣头青一般,由他们带得沉溺酒中。
再后头,和珅又表现得略略惶恐,不敢再应他们的邀约,是以表现内心的挣扎。不然对方一勾,他便去了,岂不显得作假?
眼下便是第三个阶段了。
和珅抬眼看向秀儿,淡淡道:“你去打扮一番,今日与我一并赴宴。”
秀儿近来连连碰壁,连和珅的身都近不得,她一面气愤自身没了魅力,一面又担心卢见曾责怪她勾不住和珅。
好不容易,今日总算得了个话。
秀儿欢喜不已,转身便去打扮去了。
一炷香后。
秀儿换了身衣裳,身后还跟了个小丫头,看上去倒是有一分大家闺秀的味道了。
她自以为神色妩媚,是男人都该逃不出她的掌心。于是一出来,便冲和珅笑了笑,和珅却依旧神色冷淡。
秀儿心中不快,但又充满了挑战欲。
不知该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引得他融化身上的冰雪,露出温柔笑意。
被这样的男人用以深情的目光注视,该是何等滋味儿啊。
“走吧。”和珅道。
秀儿微微一笑,忙跟上去,伸手便要去搭和珅的胳膊,和珅却已经大步将她甩在后头了。
秀儿面上一僵。
这人也太不懂风情了些。
她又哪里晓得,再懂风情,也是要分对着谁的。
入了酒楼。
当即便有几个男人迎了上来。
他们便是两淮的官员。
其中略显老态,身材清瘦的男人便是卢见曾。乍一瞧上去,他的模样并不像是贪蠹之辈,反而像是两袖清风的官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