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晏祈无言以对。
他现在需要立刻见到殊墨,他或许有能力可以亏得一线天机,却奈何……
殊墨就像是应劫而生的一般,数百年前,随他而来的是渐渐崩塌的三界命盘。
而现在,随他渐渐平息的,将是三界众生的哀鸣。
天黑之前,月云清带着红绫先一步回来,寻到客栈二楼的时候,两人就看到晏祈独自一人坐在窗边,手里还端着一杯早就凉透了的茶。
也没有听到月云清他们进来的动静。
一直到被月云清喊了好几声之后,晏祈才恍然惊醒,回头看向月云清,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月云清看了晏祈半晌,才道:“这座城倒是安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危险,附近也没有什么大妖大魔之类的存在,倒是有些没什么大修为的小妖还留在附近各自修炼,也有掺杂在人类里面的妖怪……”
晏祈点点头,又问:“阙千他们回来没有?”
“应该也快了。”月云清想起回来时看到的情形,说道:“龙脉已经潜入地底,只等苏醒就可运转起来。”
“好。”晏祈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又道:“你们先去休息吧,这几天多留意下附近的情形。”
月云清点头,准备带着红绫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问:“山主,皎月姑娘呢?”
“哦。”晏祈放下手里那杯不知道拿了多久的茶,淡淡道:“说是出去看看情况。”
月云清应了一声,之后就带着红绫离开。
红绫一直等到下楼之后,才被月云清撤去身上的法术,得以自由。
看着刚刚走下来的楼梯,她想也不想就要往上面走,同时对月云清道:“爹,你怎么这样啊,我还什么话都没说呢……”
“站住!”
月云清不等她把话说完就大喊了一声,然后又道:“你今天敢上去一步,之后就不用回去昆仑了!”
“爹!”
红绫跨到楼梯台阶上的脚顿时停在原地,最后一跺脚,放了下来,回头拉着月云清的衣袖摇啊摇:“爹……我就去问问山主跟他夫人的事情……我保证不跟你闯祸……”
“你住口!”
月云清拂袖,看着红绫这副不得回复不罢休的架势,他心中顿时哀叹一声。
虽有诸般不忍,但还是皱眉冷着脸道:“红绫,你只是在我面前是女儿,在灵华山是小山君,可你要弄清楚,除此之外,你什么都不是,尤其是在山主面前。若是靠你自己,你连到他面前匍匐叩拜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去质问其夫人一事。”
“爹!”红绫皱眉,不满道:“我都说了不会闯祸了,又不会怎么样,你怎么还这么说我啊!”
“不这么说你,你会懂事?”月云清抬手戳了红绫的额头一下,末了又道:“红绫,你什么时候才知道为旁人想一想……你这心里只装得下自己的感觉,将来也只会惹人厌烦,我不可能护得住你一辈子啊……”
红绫撇撇嘴,不以为然道:“不喜欢我的人,何必要把他们的看法放在眼里。”
月云清看了红绫半晌,忽然问道:“红绫,你想没想过,为什么没人喜欢你?”
“看不惯我呗。”红绫不以为然:“不过我都已经习惯了,喜不喜欢都没所谓了。”
月云清看着红绫半晌,最后问:“那你知道山主为什么不喜欢你吗?”
“……”
红绫一下子就静默下来。
月云清淡淡道:“红绫,有些人有些事,并不是想你这样我行我素,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就能得到的……那些不喜欢你的人里面,并不缺乏山君子女,有的甚至担任支脉的长老或是山君……他们各方各面都比你要优秀得多,可他们,为什么就没有那么多人讨厌他们?”
听着月云清的长篇大论,皎月撇撇嘴,“我哪儿知道。”
“你好好反省反省。”月云清对这个顽固简直没有办法,又道:“红绫,你是我女儿,我本不该说这样的话,但……如果现在若是有人如你这般问起我亡妻之事,我必然不会留情,而山主的脾性非是我等所能揣测,而今对你对我都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你若再这么作下去,我不保证他会做出什么事情出来。”
红绫:“……”
红绫咬唇沉默,月云清又道:“还有,有本事的人,自我自大自负刚愎自用都是本事,不管是对是错,都会有人附庸拍手称好,但如果没本事的人,再怎么自谦自律都是自作多情,都是在卖蠢……红绫,你做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你至少要在乎一下自己的行为,你不计后果没关系,但能否仔细想想它的对错?有无结果?”
“爹……”
月云清没有再管红绫,话音落下之后就径直离开。
晏祈让他休息……他怎么敢休息。
山主都亲自出马了,他们的态度还能不更端正一些?
至于红绫,他也是没有办法了……让她自己去想吧。
☆、第62章 回去
等月云清离开之后,红绫看了看上去的楼梯, 又低头看了看脚边, 来回跺好几次脚之后,才转身, 寻了一张空桌坐了过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讨厌自己。
小时候有人抢她的东西,她不过是把东西抢了回来, 再有人抢的话, 就宁愿弄得稀巴烂,也不要再沾上别人的分毫痕迹。
有人说她有娘生没娘教, 她就去把人打得满口缺牙。
月云清偶尔会很忙,把她丢给其他前辈帮忙带一段时间, 就有人说起想给月云清做媒,还说那位女修会待她视若己出, 却在月云清一离开就变脸威逼利诱……那时候, 红绫就会毫不犹豫地把那女修的头发全烧了。
……
她只是习惯于做着自己的事情而已,何必去想别人的看法。
只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事情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习惯了的习惯, 真的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吗?
别人不喜欢的, 她也要跟着嫌恶,别人喜欢的, 她也要跟着追捧吗?
大家都尊崇山主,她也可以做到。
可别人也都不喜欢她,难道她也要跟着厌恶自己?
这样的问题或许根本就没有答案。
她想要的, 本来也不是什么答案……她只知道,自己可能喜欢上了一个错误的人。
红绫单手撑着下巴,抬头望着二楼的方向……脑海里思索着山主此刻的所作所为。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自作多情吧。
红绫忍不住想。
哪怕别人能多给她一点点真心实意,她又何至于扒着山主当初对她的那一丢丢寻常举动而念念不忘。
那几乎是她人生中,除了身边的亲朋好友之外的唯一温柔。
但事实证明,那并不是所谓的温柔。
至少不是红绫以为的那个温柔。
她只是想要个结果,却偏偏没有想过整件事情的本身。
若说诸事随缘,也未免随波逐流。
可若诸事随心,到底又太过狭隘。
想不通啊想不通……红绫叹了口气。
心里渐渐在放下什么事,又有什么在滋生出来,她毫无察觉,只是对静静立于二楼的晏祈,对他那亡妻多了几许好奇。
是什么样的人,才能令山主那样的男人为之倾心,独守这么多年?
红绫的所思所想,无人知晓。
而二楼晏祈此刻心中的所思所想,亦无人知晓。
此前,殊墨和他传音之时,就将他面前的天平撑了起来。
一边是以昆仑为首的众生芸芸,一边是寿数将尽的殊墨。
前者正是涂炭处绝迹逢生,若错过一时便是无法挽回的罪孽。
而后者,恰是步入绝望的泥泞深渊,他若往前逼一步,殊墨便会往里陷上一分。
事情怎么就走到这个地步了?
他与殊墨,相识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相知甚少,更何论相认。
他还什么都来不及准备。
殊墨那必死的宿命,究竟又有谁能破?
思及此,晏祈就嗤笑了一声,灰暗的眸子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际.
天道有常,天道无常……也不知百年之后,这世间的是非对错,功过由谁论?
几天后,各大仙门中的掌门长老等人物全部聚集在了蓝月城附近,听由晏祈调遣。
而扶言则在阙千的帮助下,将龙脉送入地底,同时,他还以自身精血作为引子,与龙脉做了一场交易……
他确实是个一事无成的人。
他这一路下来见识过的人物,领略到的作为,皆非以他之力所能做到。
他能行迹其间而不做累赘,已经算是奇迹。
只是,之所以会有天选之子一说,其实看得也不过是他的本性。
而扶言,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他有一些在别人看来稍微有那么几分幼稚的想象力。
他想象着四海升平。
无论是妖魔还是神仙,最终都能相谈甚欢。
而他的命格,就注定了他的想象会被化作现实。
当然,这一切也免不了身边的机缘与推波助澜。
也免不了会失去一些东西,勒令他做下偏颇的选择,亦或是……自私的决意。
……皎月和晏祈在客栈里说过话之后就没了踪迹,不知道去了哪儿。
这事儿本来与扶言没有多少关系。
他答应殊墨的事情,并不包括掌控皎月的去向。
只是,他在几天后,就在各大仙门的长老掌门,以及被晏祈请来蓝月城的各路神仙们,准备施法布阵,先将域内的众生以结界保护起来,脱离掉妖魔之气的侵蚀的时候……扶言面前忽然出现了一柄利刃。
彼时,他就站在众人中间,听着各方大佬的相互讨论,而那把利刃出现的时候,周遭那么多的修仙人,却几乎没人反应过来。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送出利刃的人已经没了踪影,连气息也没有留下半分。
众人只看见了漂浮在半空中的利刃,很快就化作灵力碎裂,之后就是一封书信。
几人面面相觑。
扶言看着书信半晌,伸手拿了起来。
取出信纸展开,里面的内容却令他脸色大变。
晏祈见他神色有异,不由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扶言顿了顿,将信纸递了过去,同时问道:“山主,你可知皎月这几天的去处?”
晏祈听着扶言的话,正要回答,视线已将信纸上的内容阅览完毕,神色顿时一皱。
扶言看他脸色不太好,只道:“山主,这上面的东西我可以当做没看到,但永安城我必定要回去一趟。”
晏祈指尖捻了捻,看着信纸化作飞灰消失之后,才淡淡问道:“你现在回去了又能如何?”
扶言道:“我父母姊妹被他们带走,我必须要将他们救出来。”
“你要怎么救?”晏祈又问:“按照信纸所言,取下皎月的双翼交给妖魔?”
“……”
扶言回头看了晏祈一眼,神色有些诡异:“山主,你会这么做吗?”
“不会。”
“你都不会,我又怎么可能。”扶言淡淡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蓝月城这边,就暂时先交给你们了……”
话音落下,他便取出折扇展开,一跃而上。
晏祈抬手拦住去路,说道:“你不过是一介凡人之躯,就这么只身前去,恐也不妥。”
说完,目光落在了阙千身上,说道:“阙千,你与他同去。”
阙千上前领命。
晏祈看了看两人,又道:“若是遇见殊墨,替我向他问声好。”
扶言坐在折扇之上,闻言回头,神色颇为奇怪道:“山主,两地距离于凡人而言也不过是几天的脚程,与你与殊墨而言,怕也只是一个眨眼之间,缘何问好之事还要旁人代劳?”
晏祈摇了摇头,回头看了看还站在身旁的余下众人,没再说话。
若是可以,他倒是也想。
但没有若是。
殊墨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想到此,晏祈便挥了挥手,让扶言与阙千两人先行离开。
而他则留在原地,与留在此地的众人商议着结界一事。
永安城的城门外,一个穿着褴褛的佝偻老人,手里杵着一根干枯树枝,正步履蹒跚地往城里走去。
步入空旷城门之后,街巷两旁吹起了呼呼咋响的风声。
这座城池里妖魔之气比之前更为浓郁,在里面几乎找不到任何多少活物。
老人满头肮脏凌乱的头发随着空巷吹出来的风而飘荡了几下,让他看上去越发的垂垂老矣,仿佛周遭的风若是再猛一丁点儿,就会把这个光是站着就在不自觉左右摇晃的老人给吹倒下去。
却没有想到,那老人在这呼呼作响的风声之下,非但没有倒下去,而是渐渐挺直了脊背,佝偻的身躯渐渐变得挺拔,干枯的手掌逐渐恢复莹润,皱巴巴的脸庞也渐渐有了血色。
他想一个得到了水的干海绵。
然后,他松开了手里拿着的干枯木棍,抬手,食指落在自己的头顶,指尖抠入脑袋,很快撕开了一张人皮下来。
连带着他那一身的褴褛穿着一起撕了下来,变成了一个妖冶不已的女子。
青丝如云,身段窈窕,风情万种……
而在这女子身形彻底从之前的人皮里面撕扯出来之后,在她面前就出现了一个魔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