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一听他这话,就忍不住道:“那你肯定不会认识我了。”
“那倒也是。”殊墨轻笑起来。
皎月听着他低低的笑声,不由偏头凝视,目光落在他看着前方的瞳孔,微微有些酸涩。
她问:“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殊墨失笑:“皎月,有时候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
他心态可真好啊。
死亡这种事看得比她还开。
皎月觉得以前她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喜欢在被人欺负了的时候寻短见要自杀的把戏,在他面前大概连小儿科都算不上。
她把生死当做儿戏。
他把生死当做归处。
想到此皎月就忍不住摇头摆脑,捂着耳朵道:“我不懂,我不听,你住口!”
尽管她表示了不想听,但殊墨还是继续开口,说道:“我是魔,这具身体这个灵魂之中究竟有多少实力我自己也不知道,如果等现在的魔神苏醒,我要么是被他吞噬成为他的力量,要么就为他所用,做他的走狗。到那时候……”
说到这儿,他偏头看了皎月一眼,淡淡道:“你会比我死了还遭罪……”
他道:“魔族生来就有无数种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办法,我也有。”
“你知道魔的本性是什么吗?是享受别人的不开心和一切负面情绪,到那时候,你的难过伤心,你的心疼怜悯,都会让我觉得……那是一种精神粮食,令魔族振奋不已的精神粮食,而这样的粮食,会令我变得贪得无厌,一旦从你身上得不到之后,我就会转向其他人。”
“……”
皎月咬唇,又道:“那这跟你死了又有什么关系……非得要走这一步吗?”
殊墨不答反问:“皎月,如果,你没遇到我,你会怎么样?”
皎月几乎毫不犹豫地道:“在黑海域里自暴自弃,和海鬼争争地盘,抢抢肉食什么的……”
殊墨勾了勾唇,又问:“那以后,如果我不在了,你会怎么做?”
皎月目光闪了闪,她扯扯嘴角,淡淡道:“该怎么过怎么过呗,凡间不错就在凡间待着,累了就回庭慕山……”
殊墨听完皎月的话,静了半晌才道:“这样挺好的,你本来就更适合安宁一点的生活,等这段时间过去了,以后都会好的。”
皎月静默下来。
过了半晌后,她忽然开口:
“殊墨。”
“嗯。”
“我想要你。”
“……”
殊墨顿了半晌才理解透她那句话的意思,不可置信道:“你大老远跑回来就是为了这个?”
皎月有些脸红,“怎么,不行啊?”
殊墨摇头:“不是……你这……”你这猪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皎月梗着红脖子跟他对峙:“你让我守寡也就算了,总不能让我一个人老到死了都还是个老处女吧。”
“咳咳咳咳——”
殊墨硬生生被自己的口水呛翻过去。
缓过劲儿来后又忍不住大笑起来,惊得藏匿在芦苇荡里的鸟雀一阵热闹,陆续飞远了。
“你别笑啊!”皎月把笑得倒在地上直不起腰的殊墨扶起来:“这是很严肃的事情好不好!”
“嗯,严肃!非常严肃!”
殊墨重复一遍她的话,末了又哈哈哈大笑起来,像个神经病。
皎月:“……”
她握了握拳头,忽然起身,直接翻身抬脚就把殊墨推到在地,同时跨坐了过去。
殊墨的笑声戛然而止。
随后,他就猛地抬手,把凑到面前来,已经满脸都不自在的皎月的脸按在半路,问:“晏祈跟你说了什么?”
皎月:“……”
皎月的动作顿时僵住:“你怎么知……”
“皎月,我很不喜欢被人算计,算计过我的人都死了,你知道吗?!”殊墨的眸色沉沉,即便是身处下方,却也丝毫没有弱势的感觉,“我以为你和别人应该是不同的。”
话音落下,他便推开皎月,准备起身。
后者却猛地发力,像是用尽了全力一般,把他按在原地不准动弹。
她背后的双翼不由自主地匍匐展开,像是蓄势待发的猎鹰,爪下猎物但凡是有一丁点儿的逃脱正着,都能给予致命一击。
她双手紧紧按在殊墨的肩膀上,脸上原本是羞涩而起的窘迫变成了激动,她道:“他说可以帮你把命格扭转一些,再争取些时间……山主神通广大,一定可以的。”
“我知道他可以。”
殊墨看着皎月,淡淡道:“但我不想活。”
“……”
皎月的眼泪唰地落了下来。
果真是他自己不想活!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就当是为了我,也不行吗?”
“不行。”
“你不喜欢我吗?”
“不喜欢。”
“……”
“……”
皎月定定地看了殊墨半晌,眼中泪水砸了好几次在他脸上。
他甚至可以听到那沉重的声响。
一滴水,两滴水,三滴水,四滴水……眼泪而已。
偏偏眼泪也是水,偏偏让他听到了它们的意识,偏偏让他知道了将它们遗弃的主人此刻心里有多难受。
偏偏,是他受不了却无法安慰的苦痛。
皎月哭着哭着忽然就跟想通了什么似的,猛地抬手甩了一巴掌在他身上,恶狠狠又咬牙切齿:“殊墨,我告诉你,这天底下除了我之外,没人会这么稀罕你,你也就跟我有资格说这些话,所以我原谅你。”
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她的眼泪。
殊墨抬了抬眼,入目的是因为妖魔之气凝结而形成的瘴气,将原本犹如碧玺一般的长空晕染成了泼了墨汁的水池,乌黑一片,雾气层层,不知何时才会散去。
他转了转瞳孔,又映入了她泪盈余睫的深蓝色眸子。
如果不是出生环境,她这双眼睛,或许会是鲛族中最出色的。
它们好像会说话。
第一次看到它们的时候,他通过那双眼睛看到了她的内心,一个自卑,无所适从,甚至想自我了断的鲛女。
第二次和她对视,他看到了她内心深处的一股韧劲儿,她很难改变自己,可一旦决定的事情,就再也不会反悔。
第三次……
忘了是多少次了。
她鲁莽地把自己的情感交付出来,而他,无以为报。
殊墨的手不自觉地覆上她的面颊,拭去湿哒哒的泪痕,轻声道:“皎月,现今这天底下除了我之外,也没人会稀罕你,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关你屁事!”
皎月别过头,不想看他。
殊墨松开手,淡淡问:“晏祈让你回来做什么?”
“没做什么。”
皎月囫囵回答,殊墨却已经猜测出来:“是以命易命?”
“……”
皎月身形猛地顿住,随即连忙摇头,摇着摇着又埋头趴在他身上,哭得不能不能自己:“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你就不能让我心里好受些吗?你就真的骗骗我不好吗?”
殊墨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道:“有些事是注定的,注定我没那个闲情逸致去逆天。”
皎月不说话,就揪着他身上的衣服静默不言。
殊墨又道:“晏祈是我父亲,他的命我不能要,四海的海魂还在等他回去。”
“那我呢?”皎月抬头看他,“你又不喜欢我,我自己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如果没有你,我或许已经自尽死了,这样的命,你也不能要吗?”
殊墨的手掌落在她脸上,另一手撑着身体缓缓坐起,轻笑道:“我要你的命拿来做什么?”
皎月道:“这样你就可以活下去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殊墨真是个一意孤行的男主,如果真的动情,他或许不会这么没有留恋。
他现在对女主,只是有一点点遗憾。
遗憾什么呢……也说不上来。
心里缺了一块,填补不了的。
但——哥有个恶趣味:越想死的人,我越要让你生不如死,来啊,互相伤害啊!
殊墨:……
☆、第65章 永远
“非你本愿的事情,落在你身上了, 你会高兴吗?”殊墨伸手去摸了摸她背上的双翼, 继续问:“你觉得它们碍事的时候,是不是也很想把它们去掉?”
“……这怎么能一样!”
“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
殊墨盘了盘腿, 轻声道:“皎月,之前我就跟你说过, 现在给你的越多, 以后的你就会越痛苦,但我也跟你说过去除这些痛苦的办法, 上有月老所炼的忘情水,下有孟婆熬制的孟婆汤, 两者皆为忘却尘俗而生,等我走了, 你忘了我也好, 另寻良人也罢,别让自己太痛苦,没有意义。”
皎月摇头。
殊墨又道:“我想去归墟, 在那儿我可以彻底结束自己, 没有前世, 没有来生。”
皎月猛地抬头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我以前和你说过。”殊墨眸子微垂着,淡淡道:“我死后, 把我头颅送去归墟……”
皎月不解:“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不这么做,我怕自己会变得不认识自己。”殊墨抬手按在自己心口,继续道:“我的相思珠被挖走, 不代表我的本性也会随之泯灭……”
皎月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抬手又给他甩了一巴掌,完了就低头抱着他脖子用力撕咬。
殊墨:“……”
哎呀,一言不合就家暴什么的……能不这么原始?!
所以说,肉食系跨种族结合什么的……真的不会出现什么肚子饿了受不了然后一不小心把伴侣吃掉的悲剧吗?
被咬被撕了他总不能还回去吧?
殊墨发愁。
獠牙利齿是什么时候显露出来的皎月不知道。
她现在只想把这个总是一刀子一刀子往她心里捅的人撕烂了嚼碎了吞进腹中。
哦,尤其是他那张嘴,贱得很。
她就没见过比他更毒的人。
从前一句话一刀子往她伤口上扎,现在是一句话一把刀子往她心口上扎。
他凭什么啊?!
他妈不就是仗着她心里装着他吗?
跟别人他会说这么多?
别逗了。
皎月在心里问自己:你有多了不起了才会招惹上这么一个贱货?你他妈又是何德何能了才能把这么一个不知归处的人放在心里?!
她放开他的伤口,就这么蹭着一路的鲜血往上而去,在触及到他的唇瓣的时候,身体却微微一颤。
原本疯狂的情绪瞬间消散下去。
她清醒了。
是了是了,她从来没想过他的想法。
可也不是。
因为他的想法一直都很明确。
从离开四海,到寻找他父亲的下落,再至现在这样,只等解决了眼前事之后就不想后来事的安排,他好像都很平淡。
也是因为他的平淡,才让她也跟着觉得没所谓吗?
可这哪有什么没所谓。
他不在乎自己。
她呢,她在乎他啊。
可偏偏,在他面前,她什么都不是。
皎月忽然就泄了气。
有很多话想说,但又没有立场。
如果他有相思珠就好啦,至少她不会这么被动,至少可以知道他对她的想法。
偏偏他没有,脑子还不会拐弯烦。
皎月收了獠牙,又不甘心地咬了他一下,正要离开,哪只他却忽然追了上来,将她唇边沾染着的血迹舔舐干净。
皎月:“……”
皎月目瞪口呆,可殊墨舔着舔着忽然就脾气暴躁地在她头上挠了一把,气急败坏道:“你以后要真有了个道侣,也怕是个守寡的命。”
皎月:“……”
说得我好想谁的肉都吃似的。
皎月没说话,只看了他伤口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殊墨却烦躁地叹了口气。
他刚刚居然生出了一种……一种干脆就这样,让她就这样一个人,守着过下去的想法。
她这生血生肉都敢吞的性子,谁招架得住?
也就是他。
他这可真是魔怔了!
殊墨晃晃脑袋,准备起身。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大概是进了水。
皎月见他动作,下意识拉住了他的衣袖:“你去哪儿?”
殊墨:“我脑子进水了,冷静冷静。”
皎月:“……”
自黑也是给力哦!
皎月松了松手。
殊墨起身,看着这干巴巴的芦苇荡,忽然问道:“这边你不能久留,打算什么时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