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被她说笑了,叫丫鬟找了东西出来丢给她,赶她道:“方才还说要我早些睡,这会子又来扰人清静了,我瞧姐姐你不是怕他面目可憎,只是瞧他太面目可亲了些。”
林琯玉还来不及辩解,门就在鼻尖前关上了。她哑然失笑。回头却见跟着一起来的闻琴解佩正偷偷地对视着微笑。
林琯玉奇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闻琴笑道:“小姐难得愿意承别人的情——像是长大了。”
林琯玉:“……”她一向自诩成熟,浑然不知自己在旁人眼里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大人,听见这句话,并不觉得欣慰,反而有点儿恼怒,便横了两个大丫鬟一眼,道:“快去把东西送去。”
解佩笑道:“要说小姐连二小姐都得罪了,不如亲自去一趟的好。这回的事情,多亏他生得好看。”
林琯玉被她的促狭逗得发笑,板起脸道:“我还使唤不动你们了?”
闻琴笑道:“这便去了,小姐还有什么话要带过去的?”
林琯玉道:“我同他没什么好说的。”
“可多了,”解佩笑道,“比如说,夸一夸王公子生得好看?”
林琯玉道:“你们最近都是闲着了?”说罢自己就笑了,懒洋洋地往床上一滚,还不等闻琴上来,就自行蹬下了鞋袜。可惜心中却依旧有难解的疑惑,到了半夜,还是忍不住披上了衣裳,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
王颀还未曾歇下,就听到外头一声猫叫。他懒洋洋地支起身子,推开窗子,道:“怎么,琯妹妹也改行找猫来了?”
林琯玉从窗户下头露出个头,外头露重,她却只穿着薄薄的春衫,鼻尖红彤彤的,仰着脸瞧他的时候,下巴又尖尖的,像是一只一不小心就会挠人的猫。这猫精见他开了窗子,二话不说便徒手翻进了他的房间,王颀后退一步让开了。他颇为无语地看了她一会儿,“……我房间有门。”
林琯玉笑眯眯地道:“我知道,这里比较近嘛。”说罢就搓搓胳膊,忍不住道:“你这屋子里头的碳盆也着实太旺了些,晚上睡觉不觉得闷得慌?”
王颀在她对面坐了,约莫是因为到了晚上有些困倦的缘故,他的脾气倒是比白日要好上许多,甚至动手给她倒了一杯茶。他淡淡地道:“你大晚上的过来就是为了感受一下我屋子里头的碳盆?”
林琯玉突然叹了口气。
王颀喝茶的动作一顿,搁了茶杯,似乎很感兴趣——他对能让林琯玉不开心的事情感到非常的开心,甚至懒得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可惜他笑起来的时候实在太好看,林琯玉对着他那若有若无的嘲笑,竟然没什么脾气。她认真地问:“那天是不是你丢的梅子?”
王颀不说话。
“我猜是你,”她自顾自地道,“今天在江渺渺面前,我没说,她遇见你这种人就挺倒霉的了,虽然我不喜欢她,却也不喜欢落井下石。”可以想象要是她当面指出当初王颀当初在窗外看见了全过程的事情的话,江渺渺会有多悲伤多愤怒。
但是林琯玉只是不喜欢她,还没有到这么恨她的地步。
王颀不置可否,只是慢悠悠地又给自己续了一杯参茶。他似乎对林家的家务事很不感兴趣,至今林琯玉真的看到他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也只是那回说到水澜之事了。
他道:“横竖你母亲不会轻易放过,她是否能构陷你都不重要,我有没有提醒有什么区别?”
林琯玉嘴角挂起一丝微笑,抬眼看他道:“那你为什么到我父亲那里给我说话?……那诗不论是谁写给你的,你这当事人都最好及时撇清啊,怎么还主动去纠缠了?”
王颀静默了。
他也不知道那时候自己是怎么想的,就去找了林如海。这其实不是他会做的事情,连林琯玉都清楚呢。
他摩挲着温暖的白瓷,有些生硬地岔开了话题,道:“多谢你的膏药。”
林琯玉道:“哦,不用谢,我是想着女孩子最怕身上有疤痕,你也是一样的。”
王颀:“……”
和林琯玉说话,要做到三句话之内不打起来,真是考验彼此的素养。
☆、第二十章 见钱眼开
林琯玉在王颀这里蹭了一杯参茶,终于磨磨蹭蹭地说出了来意。
她道:“如果你家有亲戚,事情忒多,老来搞事情,也不知道是觊觎你家财产还是觊觎你的美貌……你要怎么办?”
王颀客气地道:“觊觎你林家的财产也罢,觊觎你的美貌着实不大可能。”
倒不是不好看,而是就她这徒手翻窗子的本领,就可见一般的男子还制不住她呢。
“……”林琯玉说,“你几个意思?”
王颀却在这时候说回了正题,“你是说哪边的亲戚?”
大概是他的表情实在太认真,林琯玉竟然忘了要和他抬杠,十分惊讶。王颀才到林家这么几天,就知道了不论是林如海族中还是京中贾家都不是省心的亲戚?
她谨慎地道:“现在族里已经被我父亲打发了……其实我今晚来,不是要和你斗嘴的。”
“没看出来。”王颀说。
“……”林琯玉翻了个白眼,想到有话要问他,又勉为其难地冲他龇牙咧嘴地笑了一下,可惜实在是笑得太狰狞,好好的一张漂亮脸蛋都快成了老树皮,“京中贾家,到底是如何的?你在京城长大,我想你知道的总比我多一些。我今儿个听到表姑母说……说了贾家的二太太,也就是我的那位好舅母,竟然是吩咐她监视我们家,这到底是有几个意思?”
王颀微微眯起眼。
“你大概是忘了,”王颀慢悠悠地道,“你的那位好舅母,恰好是我亲姑姑。”
“……”林琯玉说,“失敬失敬,贵府真是出你这样讨嫌的人才。”
王颀挑眉看她。
林琯玉迅速改口:“当然,我还是觉得阿颀哥哥你虽然性子不好了些,但是在办事上的本事顶了十个我,不然我也不会特地来问你呢。”
这一声“阿颀哥哥”可真是叫得情真意切,真切得连林琯玉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私下里常嘲讽地喊他王姐姐。王颀显然还是吃这一套,不过是沉吟了一会儿,便道:“不过和你说也无妨。”
林琯玉忙竖起耳朵。
“我祖父所出三人,只我父亲一个嫡子,剩下的都是庶出,但是往日我母亲和她们也还相处得不错。后来她们嫁出去之后,来往反而渐渐的少了。我听母亲说,大姑母,当年原也还爽利,到贾家之后性子却木讷了许多,偏她又心狠,许多难看的事情,做出来也不害臊。”
林琯玉茫然地道:“那她为什么要管我父亲身边的人?”无论如何,管自己小姑子的丈夫纳妾,是真的管得宽。贾家也是煊赫人家,要说贪图林家家业,似乎也说不过去。
“她方嫁过去的时候,就和你母亲不对付了,”王颀淡淡的,“现在贾家式微,偏又出个贵妃,面子上的开支只增不减,何况那贵妃也是个极要打点的。他家连放印子钱的事情都做出来了,觊觎你家财产,并不奇怪。”只是吃相真是太难看。
林琯玉听得目瞪口呆。她第一回明白,原来有人就是能这么险恶,管你是至亲还是远邻,能利用的,压榨的,便要不计手段地去算计。她忽然又想到林如海说林家族中那位才人娘娘,也是和贾妃由着千丝万缕的干系。
可见这天下交往,唯利不破。
她想想林如海和贾敏素日为两家所做之事,不由觉得有些可笑。
王颀喝了口参茶润润喉,道:“现在话也听了,琯妹妹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不然就真成猫精了。”
林琯玉狐疑地道:“你是如何得知这些的?”
约莫是察觉说漏了嘴,这才赶她走呢。她有些想笑。
王颀瞧着油盐不进,居然这样听不得一点儿好话,连这些隐秘的事情都和自己说了。可见他这人实在是心口不一。
她磨蹭着站起来,慢吞吞地走出门去。王颀掀着帘子看她走了几步,忽地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往后我不再教你了。”
林琯玉听见这句话的第一反应并不如她原来所认为的那样高兴。她眯着眼看回来,王颀忽地一笑,道:“约莫伯父是怕了那句‘长江头’,虽然你是半点也不懂。”
“谁说我不懂?”她下意识地抬杠,话出口之后又觉得懊恼,便沉着脸道,“要找个老头子来教我,还不如你呢。起码你还长得好看呢。”
王颀面无表情地让她快滚。
她又道:“那……王先生,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王颀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说。
“如果……如果他们的手实在伸得太长,我要怎么办?”
王颀嗤笑一声,“伸手剁手,伸脚剁脚。”
……
俞氏母女走后两天,京城就来了贾家的人,是贾太君想念女儿,特地叫人带了东西来瞧。往常贾敏都是叫人回一份更重的礼,无非是些江南出的绫罗绸缎和特产之类,贾府上上下下的,都有份儿。但是这番她态度却淡淡的了。
那婆子原是来带话的,见贾敏不复往常热情,心下便有些不自在,出了门就嘀咕道:“还没有当上老封君呢,这脸沉下来倒是比老太太还强些。瞧着也不是个有福的。”
黛玉正好迎面走来,步子一顿。
她这回身边只带了一个一团孩子气的雪雁,虽然听了这话也恼火,却是不敢上前的。黛玉因将手拢在袖子里头,淡淡地瞧那老婆子一眼,回头问雪雁:“这是谁?”
雪雁忙道:“这是京中贾家来的嬷嬷。”
黛玉冷笑道:“哦,难怪,我说咱们家怎么有这么气派的婆子。”那婆子欺她年幼,也不害怕,只是笑道:“哎哟哟,小姐这话真是折煞了老奴了,原是老奴替老太君跑这一趟,小姐也该多念着些您外祖母的好,老婆子比得了赏还舒坦些呢。”
黛玉好笑,往日倒是不曾注意他家来的人居然这般见钱眼开,乃头也不回地吩咐雪雁道:“给这老妈妈拿一吊子钱吃酒。”雪雁气得道:“姑娘!”
林黛玉道:“叫你去你就去,你怎么和外祖家的老妈子一般见识?她老人家不远千里而来,合该咱们老封君般地供着她的。”这话中略带嘲讽之意,雪雁懵懂,那老妈子却更蠢,接了赏钱,喜得眉开眼笑的。因倚老卖老起来,道:“姑娘这妥帖,竟然是有些当初贵妃娘娘在家时的模样,怪不得老太太在家里头一天念叨三回。”
黛玉似笑非笑,只淡淡的,叫人带她下去歇息,也懒得再管,抬脚走进贾敏住处去了。没一会儿林琯玉才来,黛玉笑道:“可都妥帖了?”
林琯玉笑眯眯地道:“妥帖极了。”
贾敏瞧着两个女儿打哑谜,十分愕然,却怎么问也不听她们说,只以为是女孩儿家的淘气,摇着头放过了。又和女儿们说道:“出了这回事,你们钱伯母也觉得不便,阿颀到底是少年,虽说咱家不那么讲究,也不好不防外头的人的口。因你们父亲有幕僚荐了一人来,说是当过知府的一位先生,不日便能到扬州。”
林琯玉微微扬眉,不置可否。倒是黛玉先头体弱,不曾跟着先生读书,闻言还算高兴。
……
林家的礼物抵京之日,便由凤姐命婆子将东西按着贾敏所说发到各房去了。这回的礼物丰厚更胜往常,倒是叫她有些讶然,叫来了同去的婆子一问,才知道是林琯玉林黛玉两个女孩子也添了东西。她笑道:“难为她们这样有心,只是两个女孩子,能有什么家底,下回反要我们厚厚地回了礼过去。”
王夫人神色淡淡地道:“回不回的,有什么要紧的,倒是娘娘身边的太监又来了,说要银子,你可安排下去了?”
元春封妃以来,并不曾给贾家带了多少好处来,反倒是银子流水般地花出去。王熙凤在王夫人面前自然不敢说,回头却还是同平儿一块儿为银子之事发愁。她又要强,既然是当家,断不肯叫人瞧不起的,至今填了多少嫁妆进去,眼瞧着竟然是个无底洞。
平儿跟着她算完了帐,主仆两个愁眉苦脸地面对面地坐了一会子,突然听见外头闹起来。平儿出去瞧了一眼,回来时脸上带着说不出的讶异。
“是太太那边,”平儿道,“太太命人开了林家送过来的箱子瞧,岂料里头有只死鸡,我瞧见了,那样大。”说着用手比了个形状,又道,“血淋淋的,瞧着忒吓人。我瞧太太的脸都白了,她素来茹素吃斋的,想不曾见过这样的。”
凤姐吓了一跳,问:“哪里来的死鸡?快拿那几个跟着去的人来!”王夫人对她总是苛刻的,除了这样的事情,不拿她是问才怪。
平儿忙道:“奶奶且慢。”王熙凤拢眉道:“你又如何?”
平儿道:“这是林家的东西,出了事情凡是伤面子。何况当日奶奶不是有疑问,为何太太对林家之事那样清楚么?”
王熙凤道:“我是纳罕。”
“我瞧见那只死鸡,”平儿道,“两只鸡爪子是给剁下来的,我猜这未必是误会,是有人在提醒咱们呢。”她说到这里,摇了摇头,“我原是听下人们说的,周瑞家的收了个干女儿,我说怎么不叫我去喝口酒,他们便道那姑娘如今正在江南一户人家当差呢,今儿个一打听,果然是在林家。林家新撵了人出去的事情,奶奶是知道的。”
王熙凤皱眉道:“那是太太的人?”
她想了想,只觉得有趣,“剁鸡爪子这样阴损的招儿,也不知道是她家的谁想出来的。罢了,既然是太太理亏,此事不能闹大。你只命人去把去林家的那几个婆子堵了嘴送到太太跟前去由她发落,不要叫她们乱说话,伤了亲戚间的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