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元春真是小户人家教养出来的正当年纪的女孩儿，或许的确就不甘心了，少不得要闹出些事情来。但以元春的教养和年纪，她真未必多么在意这些事情，又正巧碰上了黛玉这个不在意亲疏远近的，可不就护着人呗。
甄家几个姑娘的年纪都不小了，轻易不可能出头去招惹什么人，顶多就是坐山观虎斗而已，并不可能自己下手。薛家虽然地位不高，却也没人会轻易去招惹薛家姐儿护着的人，尤其是在孙家本来就只是个小虾米的情况下，能没事闲的去踩一踩初来乍到的孙家的人的出身也高不到哪里去。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上的疏漏拿教养方式不同敷衍过去，游戏玩耍的规矩拿初来乍到当借口，至于所有讽刺教养不足或是见识短浅的话，黛玉索性直接怼了回去。
她本来就是个牙尖齿利的性子，又是被宠惯了的，轻易不怕什么人，这回自然立刻半点没留情的就怼了回去。
“这南边儿小桥流水亭台楼阁什么的，自然和北边的风景不同，人家原是京里头出来的，对江南风光肯定是没见过的，好奇一些也在所难免，和见识短浅可没什么关系。至于教养什么的，孙太太的规矩可是宫里贵人都赞的，总不能比咱们这些随便找人学一学出来的规矩要差吧。”相对于普通的闺阁小姐，元春的身份经历其实复杂的很，这事情外人必然是不知道的，但对黛玉却不是什么秘密，这会儿索性抛出去堵住别人的嘴。
元春之前因为进宫做女官所以耽搁了婚期，对于世家里头的未嫁女来说，这事情委实算不上什么光彩事，再加上金陵和京城毕竟隔得遥远，这儿的人还真未必知道元春的来历。不过作为闺阁女子或许入过宫不是什么好的过往，只元春既然如今已经嫁了出去，左右她也只是在妃嫔娘娘身边服侍得，那么这经历转眼间就能变成她的资本了，再没人敢指点一字半句的。
——能在宫里头全须全尾的混出来的，至少能证明在规矩上是没有疏漏的，否则早就被人打死了事。元春的规矩是经了宫闱里验证过的，别管孙家几个孩子是不是元春亲生的，只要元春不表露出对这三个孩子的不满，就没什么人能拿规矩疏漏来攻讦孙家。再加上外头人也未必知道她原来是在哪个人身边的，只瞧着可能存在的宫里的人脉情面，就足够让人忌惮一二了。
再加上黛玉这会儿既然开口了，显然就是要护着人了，自然更没什么人敢说话了。
饶是之前挑衅的那个姑娘，也只好讪讪地转换了个话题，权当自己没说过这类的话。
薛家虽然因为姻亲的关系有些势力，但是毕竟不过是商户人家，并不合适做得理不饶人的事情。既然对方已经有低头的迹象，黛玉自然不会继续纠缠，只将被唬得脸色发白的孙家二姐儿拘在身边坐着也就是了。
孙家二姐儿比黛玉还小些，再加上黛玉又占了个长辈的名分，护着也就护着了，没人能说什么闲话。倒是孙家的大姐儿的年纪也有十三四岁了，也算是大半个大人了，并不好由黛玉这个才八岁的姑娘护着，只好作罢了。
孙家二女一子里头，长女的年纪最大，从小就护着弟妹习惯了，哪怕因为出身乡野在规矩见识上头还有些疏漏，却不是经不得事情的人。她娘过世的时候她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也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这会儿眼见黛玉护住了自己的小妹妹，又开口替自己摆平了可能被质疑的各类不足，饶是她对于元春这个后进门的继室太太仍旧有些不自在，也不得不承认对方对自己兄妹几个的确没什么坏心思，不然也不能随便见了的一个亲戚人家的长辈都这般护着她们。
世家小姐们聚在一起，能聊的话题毕竟有限，比如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一类的，毕竟不是所有人都精通的，再玩闹吃喝一回，话题便莫名的转到了各家女孩儿的兄弟们的身上了。
这其实不算什么太逾越的事情，这聚在一起的都是各家闺秀小姐，谈到的也都是他们嫡嫡亲的兄弟，再加上各家的太太也就在不远的地方，倒不能算是什么不规矩。
这种赏花吃酒的宴的规矩本来就松一些，莫说姑娘们难免大胆了些，就是当家太太奶奶们也未必对各家哥儿姐儿的情况不好奇。
真算起来，这姻亲婚事上头的事情，可不就指着这样宴会里头沟通消息，而且南边天高皇帝远的，规矩上也并不如天子脚下的森严，倒也没人去纠结这些。
若是靠着自己诗词才学本事出头的事情，黛玉自是多少回都不嫌多，但类似于这种闲聊八卦的话题，她听听也就罢了，让她真的靠这个哗众取宠，那她可是敬谢不敏的。她家里如今不过一个兄长薛蟠罢了，不仅正当好年纪又尚未婚约娶妻，可不惹了不少人好奇，只不过黛玉素来不爱在外头说闲话，不知惹了多少人的扼腕。
别看士农工商这么算下来，薛家的地位仿佛全系在薛姨妈的姻亲关系上头，薛家能成了金陵护官符并且长盛不衰，总归自有一两分奥秘的。这商户人家自不必说，这薛家已经做到了商户的极致了。而寒门出身的里头，若有些会钻营懂事的人家，只瞧着薛家能带来的大笔财物，估摸着也总能舍一个女儿出来。甚至若是甄家能如当年王家那样敏锐，再眼馋一下王子腾的仕途亨通，未必舍不出一个庶出女出来。
——庶出女本来就是联姻用的，别管在哪家的地位都不高，同样是金陵四大家族出身的庶女，薛姨妈如今的日子过的可比贾家当初嫁到小官人家的三个庶女的日子过得好得多了，便是那些庶女本身若是心思细腻缜密些的，也未必不会动心。
尤其是比起其他人家的妻妻妾妾嫡嫡庶庶的，薛家的人口显得格外的简单——家里只一个守寡的素来以温柔和善著称的母亲和一个不管性情如何迟早要嫁出去的幼妹，偌大家产都是薛蟠一个人的，不存在任何的分薄。而薛蟠父亲没得早，又是个早早的就正式继承了家业的，算起来等新人进了门之后几乎就是立刻可以当家作主了，这样的好婚事真由不得别人不心动。
不过薛蟠虽是香饽饽，但这会儿黛玉既然不说话，饶是宴会里头规矩稀疏一些，她们毕竟也不能直接问这些，只能随着别人问的说的去聊一聊别人家的情况了。
谈到金陵才俊，避不开的就是甄家的哥儿了，不管是奉承甄家还是单纯好奇的，最初可不就关注着他家里了。
第84章 黛玉宝钗（四十四）
第八十四章
甄家各房里都算是人丁兴旺，左右这哥儿既沾上个甄家的名声，在仕途上总比寒门要好走得多，这不管这人是不是真有才学本事的，自然都能算是前途不错的青年才俊。
在场的人里面，对甄家感兴趣的人真的不少，而且这种姻亲联结也是富贵人家的常态，只要不是有意抹黑谁的话，在这种聚会上头略提一提家里的未婚的哥儿也没什么不妥当的。
尤其是年纪大一些的姐儿们，对于这种事情更是热心。毕竟女儿家的婚事相当于第二回的投胎，没人盼着自己过的不好，自然也得精心听一听关注一番才行。
黛玉算是罕见的真心不大感兴趣的人之一。
薛姨妈从来都疼她，薛蟠作为兄长也颇为宠着她，这使得她从来都不会没有安全感，自然不会如其他人那样对这些事无比执着。总归她对所谓的功名利禄并不多么在意，再加上她如今才八岁，正是半大不小的时候，对这些东西不大上心也不是不能理解。
这人对某件事是不是上心其实是不难看出来的，如黛玉这样明明听着话眼底却没什么认真模样的人固然是有的，但更多的还是状似不经心实则认真得不得了的人。
毕竟不管从哪方面看，这甄家的都算是上等的婚事了，这门当户对的人家瞧准了甄家嫡出的哥儿，那出身略低一些的人家也能眼巴巴的瞧一瞧庶出的哥儿们呢。
远的不瞧，就是刚刚被刺了一回的孙家大姐儿也是掩不住的关切，哪怕她竭力做出一副仿佛不太关心的样子，但眼里的在意真的已经到了瞒不住任何人的境界了。毕竟如今能在这里的这些打小儿就被静心教养的姑娘们哪一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哪里瞧不出她的那点小心思。
不过没人在意就是了。
这出身和教养对女儿家从来都是顶顶重要的事情，若是这姑娘是元春亲生的或是打从襁褓里就被元春一点点养大的，或许还有希望能和甄家结上亲事，但元春嫁进孙家的时候这姑娘都已经十三了，整个人的规矩教养都差不多定了型，远不及那些打小就被教育出来的名门闺秀，只这一点就基本上绝了她高嫁的希望，反倒是还年幼的二姐儿日后得了元春精心教养之后或许还能靠着教养本事不俗去谋个好些的婚事。
不过这都是后话，这里没必要细说。
因为这名义上只不过是女眷的聚会，能被带出门的男孩子的年纪多是不大的，如薛蟠这样眼见就成人了的自然是没来的。倒是各家女孩子的年纪参次不齐的，多大年纪的都有。
虽说甄家那边安排孩子们单僻了一块儿地方玩，不让他们在大人身边反而拘束了，但这地方总也不能离得太远了，虽说薛姨妈未必听得见女孩儿们说的是什么，至少总能见到她们做了什么的。
瞧着黛玉似乎不像是吃了亏的样子，薛姨妈这才略放下心来。
其实也不能说完全没人对黛玉使绊子，毕竟一群官家女怎么可能看得惯突然窜进她们群中的商女，不过黛玉平日里在家温温软软的，实际上也是个牙尖齿利的性子，当下就能把话头扔回去，偏谁都知道薛家委实不能得罪狠了，口舌上占不到便宜也只好认了栽，薛姨妈又听不见她们究竟说了什么，可不还以为什么都没发生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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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并没什么出门做客的经历，顶多去过二房的宅子几回，见过的为数不多的同龄人也多是来自家阿谀奉承的，略懂事了一些便只觉得委实有些无趣了。
也就是她本性就是个喜散不喜聚的，对人际来往并不多么热衷，倒也不觉得无聊，否则只自己独一个的在家里呆着，可不就得给憋闷坏了。
绛珠仙子黛玉因为感西方灵河草木成灵，是个天生清冷的性子，哪怕如今换做是她生在商户人家的薛家里头，指望她能长成蘅芜君宝钗的八面玲珑的性子也是绝不可能的。便是生在凡间沾染了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的，对于这些人心弯弯绕绕的，她虽明白着却也懒得搭理。
或许原先还因为少见外人而难免对这些宴有点小女生的好奇心理，这闹腾过了一回恐怕这心思也就散了大半。
甄家摆宴招待人，为的自然不可能只是让这群姑娘们去他家的园子里头玩上一回这么简单，少不得也暗地里有不少的当家太太们需要负责的消息往来的事情。薛姨妈有着王家的消息渠道，再加上薛家本身南来北往的生意沟通信息，算起来只怕比甄家的消息还灵通一些。她虽然也有些官家女的脾气，毕竟惦记着给甄家卖个好，在宴会上自然也算是受关注的，只瞧着黛玉不似受了委屈的样子，便再没精力去关注了。
黛玉的确没受什么委屈，不过并不代表她看不懂其他人中间的风起云涌。她不爱在这种环境下出太大的风头，索性也权作泯然众人的模样，再加上别人也懒怠去招惹她，倒是安安稳稳的并没出什么漏子。她又冷眼瞧着另一家同样被请来的皇商家比她大几岁的一个姐儿因着在聚会时候太出风头而被甄家姐儿指桑骂槐的讽刺了一回，当下情绪就不很高了。
虽然知道商户的地位多是及不上官家的，但是因为薛家地位不一般的缘故，黛玉平时见到的不多的官家姐儿还是以奉承她家多一些，还真未如此直观的感受官商有别的残酷。
别看薛家占着所谓的护官符的位置，但这其实都是老一辈的事情了，并不代表如今的薛家还有这个本事。现如今薛家真能让人忌惮的却绝不是家里本身，而是薛家背后的比如贾家王家的姻亲关系。
尤其是王子腾，有本事有出身又得帝王看重的武官，掌管着京城里大半的武装，眼见前途无量，凭你哪家想要成事都不能得罪了人家，尤其是甄贵妃所出的皇长子心有大志向，若是跟王子腾闹翻了无异于找死。而王家如今可还和薛家保持着颇为密切的联系，当年薛蟠之所以能够以幼龄成为薛家家主，也离不开王子腾的支持。
不过王子腾如今面上只专心做个帝党，内里却是琢磨着在待价而沽的，也肯定不愿意和有夺嫡希望的甄家一脉彻底翻脸。甄家这边固然忌惮着王子腾不敢把薛家如何，但是若是薛家不知死活的主动去得罪死了甄家……别说薛姨妈只是王子腾的庶妹了，就是王子腾的亲闺女真做了这事估计也得不了好。
薛姨妈大部分事情都从来不瞒着自家儿女，这里头的弯弯绕绕黛玉虽然嘴上不说，心里总是有些数的。皇商的地位本来就和普通商人不同，薛家又素来不少人奉承阿谀，所以黛玉在现实里头还并没什么机会体会到这种阶级差距，这会儿瞧见另一家皇商家的女儿被冷嘲热讽到几乎哭出来，对她来说其实也是一种冲击。
这样的认知使得她回家之后的情绪真的不是很高。
好歹是自己肚子里出来又养到了八岁的，薛姨妈自然也知道自家女儿的感情线格外纤细，在努力回想确定了好像没人去招惹过黛玉，除了赶紧安排大夫去看一看黛玉的身体，然后招来一个今儿在黛玉身边服侍的丫头细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后，薛姨妈也无奈了。
官商之间的差距，作为曾经的官家女的她自然是比所有人都清楚的。别看她出嫁时候浩浩荡荡十里红妆的仿佛比嫡姐还受宠似的，也别看她出嫁之后在夫家过的格外滋润，后宅清静万事不用操心全家都还得将她供起来，但打从一开始定下婚事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永远得仰视着王夫人了。
哪怕王夫人的丈夫并没有做官的天赋儿子也还挣不来凤冠霞披的诰封，哪怕薛姨妈不管丈夫儿子都有能耐不逊先辈之风，薛姨妈也永远都比不得王夫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