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周颐快走几步,到周老二和王艳跟前,咚的一下跪下:“孩儿在外,让你们担心了。”
周老二颤抖着忙将他扶起来:“别跪,别跪,地上凉……”说完红着眼眶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周老二还克制的住,但王艳慈母心一起,也顾不得人多,搂着周颐就嚎啕大哭,一叠声的说他瘦了。
周颐还从没看见王艳情绪这么外放的时候,便拍了拍王艳的背:“好了,娘,我不是平安回来了吗!别哭了。”
王艳哭了一会儿,见这么多人,也有些不好意思,便擦擦眼泪,连声道:“娘不哭了,娘不哭了……”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这么失态,但她实在忍不住,上次去南苑府城的时候,是周老二跟着去的,虽然她也牵挂,但对周颐的安全还是放心的。可是这次不同,青竹比周颐还小呢,要是发生了啥事,他们两个小孩儿咋办?日日牵挂,担心一天比一天多,到了这一刻,堆积的情绪便全部爆发。
“走,回家,回家,让你娘做一桌好菜好好的给你补补。”周老二抹了抹脸说道,又对围观着的乡亲们说:“从明天开始,我家办三天的流水席,大家伙儿都来乐呵乐呵……”
“好……”周老二的话让村里人轰然叫好。
一家人簇拥着向家里走去,村里人将他们送到家门后,也很自觉的不去打搅他们,毕竟人家父母一个多月没见儿子了,肯定有不少的话要说。
回到家里,虽然已经有了厨娘,但王艳还是带着五丫六丫亲自下了厨。
周嘉一直从村口开始,就黏在了周颐身上,这会儿即便坐着,也要和他挤在一起,贴的严丝缝合。
周老二道:“八郎,你哥哥赶路累着了,别扒着他。”
周嘉闻言反而将脑袋靠在了周颐胳膊上,直接用行动拒绝了周老二的话。
周颐笑着摸摸周嘉的胖脸,“爹,不要紧,我不累,嘉嘉想靠就让他靠吧。”
周嘉抿嘴一乐,依恋的喊了声哥哥,还瞟了周老二一眼。这挑衅的小眼神直接让周老二黑了脸,臭小子,真以为六郎回来了,就有靠山了是吧。
但大儿子才回来,他也懒得和这小东西计较,开始问起这一路发生的事,青竹在旁边时不时补充。
“老爷,您不知道,我们刚到北苑府城的时候,那里客栈全部住满了人,我和少爷走的腿都断了,也没找着歇息的地方……”青竹唏嘘说道。
“那你们咋办的,住在哪里?”周老二紧张的问。
周颐温声道:“后来便遇见了毛老板,他邀我们去他家住,这才没有露宿街头。”
“好在遇见熟人了,不然你们可要遭罪了,毛老板下次来进货,可得好好谢谢人家。”周老二一脸的庆幸。
“爹,下次给毛老板多拿点儿货,比什么感谢都有用。”周颐笑道。
周老二对周颐的话是丝毫不怀疑,闻言道:“就照你说的办。”
没一会儿,王艳便将饭做好了,席上一个劲儿的给周颐夹菜,生怕他没吃饱。为了这深沉的母爱,周颐一不小心……吃多了。
饭后他在院子里走了好些圈,才慢慢消化。这夜,一家人在灯下说了许久的话,深夜时分,周颐才睡下。
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门开的声音,迷迷糊糊间他好像看到了周老二和王艳的身影,周老二轻手轻脚的给他压了压被子,王艳压低着声音悄悄问:“睡着了吧?”
周老二同样小声道:“睡着了。”最后周颐感觉有一只温热的手掌轻柔的摸了摸他的额头。
船上的环境自然不那么好,坐了这么久的船还是有些疲惫的,第二天起床便有些晚,当他推开门走到前院的时候,发现村子里好些人都来了他家,全在热火朝天的帮着干活。
“醒了,快去洗把脸。”周老二正带着人搬桌子,见到他忙说道。
周颐点点头,去了里屋洗脸。
吃过早饭后,周颐对周老二道:“爹,我要去看看老师,顺便把他接来家里住几天。”
周老二忙道:“应该的,应该的,你快去。”
青竹便驾了马车,还有一个撕都撕不下来的周嘉,周颐没办法,只得带着他去了。
到了韩府,门房见着了周颐,忙欢喜的上前:“周少爷回来了,这下好了,老爷还不定怎么高兴呢!”
韩管家这时候也从里面跑了出来,“少爷回来了,回来就好,老爷天天念叨少爷……”
“韩忠,你在说些什么?老夫几时念叨这臭小子了?他不回来,我还清静些!”韩相如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门口,听见韩管家的话,黑着脸说道。
周颐知道这老头儿的别扭性子,走上前抱了抱韩相如:“老师,我回来啦!”
“你……你做什么,快些放开老夫。”韩相如黑着脸道,只是耳朵有些红。
周颐顺从的放开韩相如,笑眯眯道:“老师,你有没有想我,我可想你了!”
韩相如还未说话,韩管家便道:“周少爷,老爷天天都在念叨你。”
“韩忠!!”韩相如低吼。
韩管家住嘴望天。
“嘉嘉,叫韩爷爷。”周颐将周嘉推上前,对他说道。
周嘉很听周颐的话,闻言便恭恭敬敬的叫了韩爷爷。他虽然已经有七岁大,但生的白胖可爱,韩相如一见他便喜欢上了,对周颐说道:“比你小时候乖多了。”
“老师,那是你没看见我像嘉嘉这般大的时候,保证比他还好看。”周颐自吹自擂。
“没脸没皮的小子……”韩相如被他逗笑。
师徒俩去了前厅,坐下后,韩相如道:“本以为你会考个解元回来,没想到竟只考了第三名。”
周颐摸摸鼻子:“给老师丢脸了。”
韩相如其实也就是傲娇惯了,周颐十三岁就考取了两苑省这科举地狱的第三名,已经很好了。见他这样,便别扭道:“第三名也还凑合吧。”
他们师徒俩一个多月没有见面,聊起来便没个完,周颐时不时说些幽默调侃之语,把韩相如逗得吹胡子瞪眼,最后又忍不住发笑。
直到快吃午饭的时候,周颐才想起正事,邀韩相如去自己家小住几天。
韩相如沉吟了一下后便答应了。韩管家收拾了包袱跟着上了马车。到家的时候,全村的人都在等着他开席。
周颐忙道了歉,将韩相如安排在了上座,这一桌坐的都是村子里辈分高的老人,周老爷子是周颐的爷爷,他也陪坐在这一桌。
只是听闻韩相如是周颐的老师,就连二叔公和三叔公都拘束起来。能教出六郎这样的少年举人来,这老师得厉害到啥地步!
周颐本是晚辈,按辈分来说,他是没资格坐在上桌的,但谁叫他是举人公呢,光凭这个身份,在下湾村什么样的席位坐不得?
好在席上有周颐的插科打诨,下湾村的这些族老们在韩相如面前才自在了些。
席上,二叔公喝了些酒,微醺着说道:“六郎,你是我们周家第一个考上举人的娃儿,我们周家有了你就有了依靠。”他看一眼周老爷子,接着道:“二娃,这以前的事情咱就不说了,你看看你家三小子干的那些事!好在没连累到六郎,不然看我一拐杖不敲死你。以后好好管着家里人,要是再让他们做这些腌臜事,带累了六郎,我们周家可没你这个人……”
这说的就很重了 ,在宗族社会,说族里没这个人,那就是要赶出宗族的意思。
周颐见到周老爷子的时候,只不咸不淡的叫了句爷爷,自个儿以前是如何对二房一家,他心里当然有数,本来心里就发虚,现在还被二叔公这样指着说,好面子的周老爷子尴尬的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如坐针毡道:“不会,二叔,老三现在在家里已经好很多了,我会看着他的。”
二叔公喝的有些醉,不然他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周老爷子没脸,听周老爷子这么说,二叔公打了一个响哼:“不光你家老三,还有你的其他儿孙,也给我好好的管好了,你们是亲房,到时候不论谁出了事是要带累到六郎的。”
“是是是,二叔,我一定好好管教,不给六郎添麻烦。”周老爷子讪笑着答。
二叔公眯了眯眼,又说道:“不光是二娃,还有大娃家,你也得给我看住了。”
大爷忙大:“二叔,这是肯定的。”
三叔公没喝多少酒,他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这些老头儿,哼道:“不光是二娃大娃家,我们这两房的人我和二哥也会管着的,还有其他周家本族的人,你们几个也得把那些小崽子看住,要是让我知道有谁打着六郎的名号在外做坏事的,带累了六郎的名声,哼哼……”具体怎样他没说,不过那两声带着冷气的哼哼已经足够说明结果了。
从头到尾周颐都在服侍韩相如吃饭,见二叔公训周老爷子,他也没出声,只笑眯眯的看着,对于爱面子的周老爷子来说,被二叔公当着大家的面这样说,一定觉得比死了还难受吧。
而周老三丝毫不知他给周老爷子丢了脸,正满院子的乱窜,招呼着这个吃饭,那个喝酒,全然一副主人姿态。
本来有些人对他是不屑的,但他到底是周颐的三叔,村里人便只得和他碰杯。
周老二说的要办三天的流水席,自然要落到实处,这三天,周颐家的院子就没清静过,喝酒的,划拳的……,全村人都投入到了这场欢庆中。
三天过去,家里才算是清静下来。
周颐本以为会平静了,却没想到在第四天的早上,三丫和穆子礼却来了。
三年的时间,三丫果真像她说的那般,一步也没登过周家的门,这次带着女儿回娘家,王艳和周老二都怔住了。
“爹,娘……”三丫面色忐忑的叫了王艳和周老二。
周老二沉默着不说话,只黑着脸看着三丫。王艳心疼女儿,答应了一声,见着穆子礼手里牵着的小女孩儿,眼眶一下就湿了“三丫,这是……”
三丫忙将穆晴往王艳面前推,“晴儿,快叫外婆。”
穆晴在三丫伸出手的时候本能的瑟缩了一下,脸上怯怯的,声音也如蚊子般:“外婆……”
“哎,好,好,外婆的乖孙哟。”这是王艳第一次见到这个外孙女儿,顿时忍不住一把将穆晴抱入怀中。
“滚出去。”周老二站在一边,从始至终面色都是黑的,他冷冷的对三丫道。
“爹……”三丫脸一下就涨红了
这时韩相如对周颐说道:“老夫出去走走。”他虽然是周颐的老师,但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一看就知道这周家和嫁出去的二女儿之间有事,周颐的父母只怕不愿意让外人知道。
“老师,我陪你吧。”周颐忙道。
韩相如摇了摇头:“你留在这儿。”
周颐点头,他明白,虽然他的年岁不大,但已经是家里的主心骨,三丫这件事他肯定不能置身事外。便唤来青竹:“好好陪老师逛逛,要是怠慢了老师,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青竹很想留下来看八卦,他来的时候,三丫已经和周家不来往了,所以虽然知道家里嫁出去了两个姑奶奶,但三丫的面他始终没见着。本还想央求周颐,但听少爷这么说,他心下一紧,忙拍着胸脯:“少爷,放心好了,我一定把韩公照看好了。”
青竹领着韩相如出去了,周颐将下人挥退,正厅里留下的就只有周家一家人了。
“爹,娘,我知道错了,这几年我天天想你们,你们就原谅了女儿吧。”如周颐想的那般,几年的生活将三丫磨去了棱角,她变得识时务多了。眼泪横流的对王艳和周老二哭诉道。
“你这是做的啥事儿啊?”王艳搂着穆晴,看着三丫哭,也跟着一起哭了出来。
“三年前我就说过,老子没你这样的女儿,你给我滚!!!”周老二气喝道。他不傻,三丫三年不上门,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六郎中了举的时候就拖家带口的来了,打的什么主意用脚趾头都能猜到。
穆子礼一开始就在状态外,现在见周老二直接让他们滚,脸上露出吃惊不已的表情,可见三丫和周家闹翻他是不知情的。
他本以为就算三丫和周颐的关系不好,但始终是王艳和周老二的女儿,谁成想,这个蠢妇竟连亲爹亲娘都得罪了!
“爹,爹,我错了,我错了,可我终究是你亲生的啊……”三丫噗通一声跪倒在周老二跟前,然后哐哐哐开始磕头,额上渐渐有了血迹。
这时穆子礼也跪了下来:“岳父,不知道娴儿是哪里惹得您生了气,但在家里,她都时常想念着您二老,经常说着要来看你们……”
周老二将脸撇过去。
“别磕了,别磕了,都出血了……”王艳扑上去拦着三丫,母女俩抱头痛哭,“他爹,你就原谅了三丫吧,她始终都是我身上掉下去的肉,都过去了这么久,她那时也是还小不懂事……”
“你给我起来,这样忤逆不孝的东西你还护着她做啥,是她自个儿说的,没有我们这样的爹娘,滚滚滚,滚得越远越好。”周老二站起来将王艳拉到旁边,又对三丫骂道。
三丫仿若未闻,只一个劲儿的使劲磕头,似乎有周老二不开口说原谅她就磕死下去的趋势。
“他爹……”王艳的心都碎了,女人似乎总是比男人少了一分理智,尤其是在面对儿女的问题上,“你咋就这么狠心啊,她是我们的女儿啊!”
周颐始终冷眼旁观,他知道,周老二最终还是会硬不下心肠,说到底,三丫也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只不过是在自己的婚事上博了一把,顺便说了一些伤了两口子心的话。但儿女都是父母的债,在三丫已经不再像刺猬一样扎人,懂得收敛脾气,向父母认错后,那么王艳和周老二心软就已经是注定了的。
即便周老二或许知道三丫并不是真的认为自己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