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光天化日之下,这和明抢有什么区别?”赵宇文走过好一段路后,还在愤愤不平。
“姐夫,你上次赶考的时候,他们没找你要什么落地费?”周颐蹙着眉问。
“没有啊,上次他们只收生意人的落地金。”赵宇文道。
周颐闻言叹口气,没有再说话。
这次他们来的早,现在也不过十月,离二月的春闱还有些日子,城里的客栈大多都空着,很容易便找到了一家大客栈。
得知他们是进京赶考的举子,掌柜的专门将它们安排在了幽静的小院,“这里可是风水宝地,上次会试的时候,这小院里住了六人,有两人都考上了,得亏你们来的早,不然还住不上呢。”周颐不知道这话是不是掌柜的吹牛,若是真的,那这概率确实很高了。
大越朝每次参加会试的举子大约在两千名,而中进士的包括一二甲的进士及第和三甲的同进士,拢共录取也不过才二百余人。
十取一的比例看着是比乡试的的概率要大,但要知道,能参加会试的都是猛人啊,不说个个都是妙笔生花,文章锦绣,但确实是读书人中最会考试的那一撮,要是自个儿没甚出众的地方,想要脱颖而出确实比登天还难。
周颐和赵宇文看了这院子,都觉得颇为满意。这院子建的是厢房的格局,共三面,每面两间房,房间格局大,每间房里都是大间套小间,想必是考虑到了书童的住所,毕竟能住得起这样的小院的,家里肯定不差钱。
周颐和赵宇文痛快的付了五个月的房钱,毕竟考试过后还要等揭榜,也要耗费一些时间。
青竹看着花出去的五十两银子,心里直抽抽:“少爷哎,这房钱太贵了,要不我还是去住大通铺吧。”他是苦过来的孩子,每个月十两银子的房费实在超出了他的心里承受能力。
他拖着包裹进了房间,上下一打量后,说道:“不过就是宽敞一点,这不是抢钱吗!”
周颐坐下后摇摇头:“你去住大通铺,还要额外花少爷我的银子,你确定这是在给我省钱?”这院子规格虽不错,平时肯定要不了这么多钱。但这不是特殊时期吗,当市场上供不应求的时候,比狗鼻子还灵的商家们怎么可能不涨价。你不住有的是人住。
考前一个安静的环境无比重要,他又不差银子,何必委屈自己。
青竹恍然的哦了一声:“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坐了一天的马车,周颐有些乏,吩咐了青竹去叫小二打洗澡水。洗过澡后,一身清爽,
没一会儿赵宇文就来叫他去吃晚饭。吃过饭后,他们都困了,便早早的歇下。
第二天一早起来,便觉格外精神。从这一天开始,周颐便开始考前磨枪,清早起来温书,下午做文章,晚上如果有时间的话,会和赵宇文出去走走逛逛,但赵宇文比他要紧张的多,常常秉烛看书到深夜,多数时候都是周颐带着青竹出去附近走走看看。
后面来赶考的考生渐渐多了起来,一个月后,周颐他们所在的小院六间房也全部住满了人。
不过大家都很紧张的准备考试,少有人出来,出房间次数最多的反而是周颐。周颐一直信奉的都是有计划的读书,节奏讲究张弛有度,一个清醒的大脑才能保证磨刀不误砍柴工。
不过其他人也是一步步考上来的,读书经验未必就比他的差,所以他看见赵宇文夜夜抱着书本苦读,也没有去打扰他。
到了腊月,整个客栈都住了人,渐渐的就热闹起来了,这年头讲究的是君子动口不动手,一个书生其实不比一只鸭子来的清静。
特别是每日三餐,大家都聚在大厅里吃饭的时候,那简直堪比菜市场。
吵吵闹闹的,有个词叫书生意气,虽然有些以偏概全,但大部分书生都是有几分意气之争的。聚在一起谁也不服谁,都觉得老子是天下第一。什么你说我的问文章不如你?草,你长没长眼睛?文雅一点儿叫眼盲乎!
今日也不例外,周颐和赵宇文坐在大堂里,听着周围的举子们为了一个问题争论的面红耳赤。
赵宇文摇了摇头,“以后还是在房间吃饭吧,这里实在太吵了!”
周颐却听的兴趣盎然,“怎么,姐夫不喜欢听?不是挺有趣的吗?”
“你觉得有趣?”赵宇文问。
周颐点点头:“有趣啊,你听他们说的。”他指了指隔壁桌的两个人。
只听一个人说道:“那杨老贼现在朝廷上一手遮天,弄得朝野不振,民声艰难,百姓怨声载道,朝廷衮衮诸公只会拍马逢迎,正是我等有识之士舍身成仁的时候……”意思就是朝廷上的那些人,杨首辅和官员们全都是辣鸡,这个世界就等着他这个救世主奥特曼降临了。
“你怎可如此说杨首辅,杨首辅为了大越百姓殚精竭虑,是真正为国为民的好官,岂能容你肆意诬蔑!”这话被另一桌的人听去了,一个人砰然站了起来,大义凛然的说道。
他的声音有些大,原本还吵吵闹闹的大厅被他这一嗓子吼得瞬间安静了下来,看着这人的眼神都像在看智障。
杨知文的官声如何,去问问大越朝的百姓就知道了,自从他执宰首辅以来,苛捐杂税数不胜数,大部分官员都是他的党羽,朝廷简直成了杨家姓。大量的百姓失去土地成为流民,人人谈起他就是呸一口口水,恨不得生啖其肉,当然每每骂杨知文的时候,崇正皇帝也讨不了好,反正他哥俩一个姓狼,一个姓狈,组个组合出道叫狼狈为奸,当然这都是周颐总结的,不过崇正皇帝和杨知文确实不招大越百姓的喜欢。毕竟百姓们的日子过苦了,第一个责怪的自然是头头们。
大越朝百姓对崇正皇帝的印象:呸,昏君,对首辅杨知文的印象:呸,狗官。
在书生中,骂杨知文似乎也成了流行,每个人不骂上一两句,简直就失了读书人的气节。
现在竟然有人站起来为杨知文说话,这是真勇士啊。
“好个逢迎拍马之辈,你这么昧着良心说话,吾耻于与之为伍!”翻译过来就是:呔,你这个只会拍马屁的小人,老子不屑和你站在一起。
“说的好,我辈读书人自有气节,岂能为权贵折腰!”有人附和道。其他人也大声叫好,对那个说杨知文好的书生进行了一面倒的声讨。
“谁在污蔑杨首辅的名声?”就在众人闹闹哄哄之际,一对插着刀的官差走了进来,为首一人扫视全场后,冷冷的说道。
刚才还竭力声援的书生们瞬间如掐住脖子的鸡,都把头缩了回去。
整个客栈瞬间落针可闻。
“就是他,就是他首先污蔑杨大人的,小生不过是抱不平,为杨首辅讲了一句话,这些人就联合起来声讨我。”拍杨知文马屁的书生站起来立刻指着最先说杨知文坏话的那人道。
那书生倒也有骨气,站起来哼一声:“说了又怎么了,他杨知文敢做,还怕别人说。”
周颐看了,也不知如何说这书生好,冲动是肯定的,他敢说这事要真传到杨知文的耳朵里,这书生这届的科举是别想了。
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读书人的气节吧,一个王朝总得有些脊梁不被压弯的人才会有希望。
“呔,竟敢污蔑杨首辅,定是敌国派来的奸细,给我把他拿下。”那官差听了,直接将吩咐人将书生绑了。
“你们干什么,我是举人,你们没有权利拿我,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然罔顾王法。”
周颐本以为这家伙要接一句电视剧里的经典对白:王法?老子就是王法。
不过这官差还是没那么大的胆子的,只说道:“你是敌国的奸细,杨首辅为了我大越呕心沥血,你造杨大人的谣,污蔑他的名声。就算宰了也不过,对你讲什么王法。”
“我是赶考的举人,我有清清白白的身世,你休想污蔑我……”那书生也不服输,即便被绑了,还是硬气道。
“带走带走。”官差挥了挥手,又扫视了一眼大厅:“你们好好管住自己的嘴巴,要是再让我听到有人败坏杨大人的名声,一律按奸细论处。”
大厅里所有的书生听了都愤愤不敢言,包括那个拍杨知文马屁的书生。他以为这些官差最多也就一句呵斥了事,哪想到真的竟然敢绑人。
毕竟大越朝开国以来,从未听说因言获罪。
那官差走过去拍了拍书生的肩膀:“你很好,你的忠心杨首辅会看见的。”
“呵呵……”那书生勉强笑一句。
“呸……”等官差走了后,大厅里其他人站起来愤而对这告状的书生相继喷口水,每个人脸上都是明晃晃的嫌恶。
读书人,士大夫,有自己的尊严,现在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同阶层的人只因说了一句真话,就被抓走,觉得杨知文将所有读书人都未看在眼里,心里愤恨不已,不敢找他的麻烦,这个书生自然就受到所有人的厌恶了。
周颐看了摇头,他不知道带去的那个书生会被怎样处置,但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抓一个有功名在身的举人,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偌大一个王朝,杨知文再厉害,也不可能做到只手遮天,总有潜伏的政敌在。
而且这次得罪的可是读书人阶层,何况还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对士大夫的优待是维护封建王朝的基石,所有读书人不顾一切的读书,就是为了获得功名。而现在,一个官员竟然罔顾历代朝廷对读书人的优待,也就触动了所有读书人的神经。
这件事若被有心人利用起来,绝对够老杨喝一壶的,真真是,天要使老杨灭亡,必先使老杨疯狂啊!
其实这倒是周颐想差了,杨知文从一个一穷二白的屌丝混到如今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他的政治智慧自然是大大的有。而且早些年为了爬上高位,什么样的委屈没受过,自有唾面自干的本事。他也知道自己的名声不好,被人骂惯了,再添一个书生骂骂,也没啥,反正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再说他如今身居高位,已经成了一头大象,一个蚂蚁般的书生再怎么口沫横飞的叉腰对他逼逼,也不会对他造成丝毫影响。
不过他的权利大了,攀附的人就多了,有些人实在太蠢,即便首辅大人不想要,那些人也会绞尽脑汁的讨好他。
他的名声这般差,手下那些拍马逢迎的狗腿子可是出了大力。不是有句话叫粉丝行为,偶像买单吗,杨知文作为这些泥腿子们的精神偶像,出了事自然要担着。
就像这件事,也完全是京兆府尹为了讨好杨知文干出来的傻缺事。
今天这一幕对赵宇文的世界观形成了巨大的冲击,一直回到院子后他还是不敢相信,跟着进了周颐的房间:“周颐,他们怎么敢如此轻易的抓走一个功名在身的举人,难道杨知文他不要名声了吗,他如此行径,堵得住天下读书人的悠悠之口吗?”
周颐默然,他也实在想不出杨知文为什么要这么干。虽说书生造反,十年不成,但若得罪了所有的书生,只怕就不是那么好过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当权利到大一定程度的时候,的确是可以颠倒黑白的,否则指鹿为马的成语是怎么来的呢!
这些书生要是没有人联合起来,就像一盘散沙,的确成不了大事。
“姐夫,安心念书吧,这些事还是少去参与。”周颐只好拍拍赵宇文的肩膀,安慰说道。
赵宇文点点头,“这我自然是知道的。”
经过这一件事后,客栈的气氛顿时冷静了许多,唯一不变的是那个告状的书生受到了所有人的白眼,这家伙的名声是彻底坏了。
没过几天,周颐早上起来,便见这书生挎着自己的小包袱走出了客栈。
“可算是走了,如此小人行径,奴颜媚骨,简直是我等读书人的耻辱。”有人看着他的背影呸一声,恶狠狠的说道。
周颐摇头,告状的这名书生想拍马屁,却太赤裸裸了,人家做丑事还要扯块遮羞布,他这么直愣,只怕就算攀上了杨知文,拍马屁的功夫也不如别人啊。
进入冬月,北平开始下入冬的第一场雪。
北边的温度比南方还要低,不过好在这客栈里打了地龙,将窗户一关,整个房间热乎乎的,都不用穿大袄。
青竹甚至穿着单衣在屋子里坐着。周颐在一边看书,他不敢出声,只能轻手轻脚的收拾衣服。
客栈虽然也有提供洗衣的服务,但那也是要额外给银子的,青竹舍不得银子,一心要替周颐省钱,便自个儿清洗衣裳。
到中午时分,周颐放下了书,伸了伸懒腰。
见周颐没看书了,青竹忙上前,“少爷,实在屋子里吃饭 ,还是去前面吃?”
周颐推开窗一看,院子里已经积满了雪,冷气扑面而来,冻得他一缩脖子,忙将窗户关上。
“还是在屋子吃吧。”冷气太强了,直接冻掉了他出屋子的勇气。
“哦,好,那我去厨房拿饭菜。”青竹点点头,穿上棉袄顶着风雪出去了。
没一会儿,他哆哆嗦嗦的提着一个大篮子回来,因为天冷,客栈准备最多的是炖菜,用小火瓦罐熬着,味道很好。
“少爷,还有一个月就要过春节了,咱们怎么过呀?”青竹喝了一口汤问周颐。
周颐闻言顿了顿,来到这个世界后,每次春节都是和家人一起度过,今年却远离家乡……
青竹见周颐神色变淡,深恨自己多嘴:“少爷,没事的,不是还有我吗。我永远陪着少爷。”
周颐被青竹逗笑:“有你在身边有什么用。”
“至少……至少可以说说话吧。”青竹搔了搔头,纠结的说道。
连续在屋子里看了好几天的书,周颐终于决定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赵宇文不愿意同行,“外面那么冷,要透气在院子里透就是了。”他不理解周颐偏要出去的想法。
周颐便带着青竹准备出去。
“少爷,等等,把这个披风披上。”青竹恨不得将被子都给周颐穿上。
“再穿我就走不动了。”周颐动了动胳膊。
“少爷,不行,外面太冷了,这北平的冬天咋比广安冷这么多,你要是得了风寒还咋考试,等一下,对了,把这个汤婆子也带上。”青竹一脸认真的往周颐手里塞汤婆子。
也是青竹的一片好心,虽然身上的衣服已经将他裹得迈腿都难了,但周颐还是接受了。
此时已是下午,冷冬时分,整个街道上并没有多少人,路上的行人也是缩着脖子哆哆嗦嗦的往家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