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些年来,义子也不肯看大夫,只道无所谓。他也是这么觉得,毕竟男人,又何须在意容颜。可是妹妹妹夫这般宠爱桐桐,若义子的脸不能恢复正常,只怕……
意识到这,秋君霖忽然心中发笑,觉得自己想太多,这两人年纪才多大,他怎么就操心到那种地步去了。
春末,夜凉似水。
茯苓将偷看来的情形都告诉了夏疏桐,道:“我看这母女俩,比陌生人还要生疏呢!二夫人哭得像个泪人儿一样,二小姐合着半点反应都没有,就不咸不淡地叫了一声娘。二夫人问什么就答什么,人家问得情真意切的,她就面无表情,答什么‘尚可’、‘还好’、‘勿念’、‘不必担心’,能两个字回答绝不用三个字来答,能三个字来答就绝不用四个字!像是吐一个字要掉一颗银子出来似的!最后二夫人话都没说完,她福了个身就施施然转身走了,倒像是在应付旁家惹人讨厌的夫人似的!”茯苓说了半日口都干了,喝了一杯盏又继续道,“小姐,你说这二小姐要回来住多久啊?”
夏疏桐摇了摇头,“不知道,但应该也不会太久吧,先前听我娘说只回来住上一阵子,看望一下二夫人,听说她那边有女学,还在上学呢,也不能落下太多功课。”
“能不落下吗?这一来一回都得两个月咯!”茯苓道。
“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两个月在路上,兴许见闻都不少咧!”夏疏桐笑道。
“是啊!”茯苓托腮,有些羡慕道,“奴婢也想去闯荡江湖,整日呆在这定安城里,实在是太无聊了!” 尤其是秋墨他们就要离开了,到时候连个吵嘴的人都没有了,日子想想都觉得无趣!
夏疏桐心中忽然浮起了一个念头来,确实,一诺哥哥他们一去就是三五年,这日子得多无聊啊。她其实都不想上学了,什么琴棋书画、德行礼仪她该会的都会了、该懂的也懂了,要是这几年时间里,她能到处去游山玩水那该有多好啊!
只是想想都知道不可能,她身为大家闺秀,怎么可能像江湖儿女一样走南闯北呢?拉开安危的问题不问,她爹娘也不会让她离开他们身边的,这般没希望,夏疏桐很快打消了这个刚刚生起的念头。
第49章
隔了一会儿, 夏疏桐让木棉把她的针线篮子拿来, 随手裁了块布,绣起了花样来。
茯苓咋舌, 道:“小姐,你绣东西?”平日里小姐拿针线不都只是做做样子吗?印象中小姐可不喜欢做针线活,平时都是让木棉帮她绣应付过去的。
夏疏桐淡淡应了一声, 头也不抬, 许久没绣过东西,针法都有些生疏了, 好在手指因平日勤练暗器的缘故还算灵巧, 只绣了没一会儿手感就上来了。
“小姐, 你要什么绣东西啊?”茯苓凑过来问道。
“就随便绣一点。”夏疏桐随口应道, 穿针引线间,一条线条简单却不失活泼灵动的小鱼就从她葱白般的指下像变戏法一样地变出来了。
“真好看!”茯苓笑道, 真没想到小姐针线活这么厉害!
夏疏桐想了想,喃喃道了一句,“不对。”说罢又扯了一小块布,埋头绣了起来, 这会绣得很是认真, 一小炷香后,夏疏桐才收了线, 仔细看了看。
茯苓撇了一眼, 忽的一惊, 拿过一看, 只见这布的正反两面都绣着一条摆尾的小鱼,活灵活现的,茯苓惊喜地叫了起来,“小姐,这是双面绣啊!”
夏疏桐一脸淡定,点了点头,“烧了。”
“啊?为什么要烧啊?这绣的多漂亮啊!烧掉不是浪费?”茯苓十分不解,又好奇道,“小姐你怎么会绣双面绣啊?”这手艺可不是一般人都会的,而且小姐年纪还这么小,之前有听木棉说过小姐针线活不错,可很少见她亲手绣呀,偶尔绣几个花样也是应付了事。
“烧了就是,”夏疏桐道,“别让人知道我会这个啊。”
“为什么呀?”茯苓不明白。
“那我问你,你想不想自己的荷包或是帕子上有这些漂亮的双面绣啊?”
茯苓连连点头,“当然想啦!”
“那你想不想我绣一个给你?”
茯苓一听,有些惊喜,“谢谢小姐!”
夏疏桐额上冒黑线,正色道:“我不想绣。如果大家都知道我会双面绣了,那以后任谁都要我绣东西送给她们,那我得多忙啊!”姑娘家互赠些自己绣的荷包啊手帕啊很常见,这当中要是谁做得出色又难得,那就会大把人来讨要了,给了这个那个没有,情面上难做,而且做这东西又耗时间,她又不是什么绣娘,才懒得做这个。
茯苓听了,一脸失望,“好吧小姐,我懂了。”
夏疏桐“扑哧”一笑,瞧茯苓这不高兴的样子!就在夏疏桐正寻思着偷偷绣个什么花样送她的时候,茯苓拿着手上的帕子道:“那小姐,你这个送我好不好?要是有人问,我就说是在外面买回来的!”
夏疏桐拧了拧眉,这个她拿来练手的,她自己可不满意。
“好嘛小姐,求求你了?”茯苓撒娇。
见了她这副喜欢极了的模样,夏疏桐笑道:“喜欢就收着吧。”她有空再给她绣个好的就是。
“谢谢小姐!”茯苓高兴得跳了起来,又拿起了夏疏桐之前绣的单面小鱼的帕子,硬塞给木棉,“木棉,这个别浪费,你收着!这可是我们小姐亲手绣的呢!一般人没有的!”
夏疏桐笑,对木棉道:“你处理了就是。”
木棉接了过来,抿唇一笑,“谢谢小姐。”
夏疏桐起身,去了院子里存放布匹的耳房,好不容易挑选出了一块深蓝色的布料来,仔细裁出了一块手帕大小的布来。
“小姐,你要绣手帕啊?”茯苓问道,可是看这颜色,难道是绣给老爷的?
“不是。”
夏疏桐回房,拉开自己的妆匣,将放在里面一罐葫芦状的小瓶子拿了出来。
“咦?”茯苓惊讶道,“小姐,这不是定魂丹的药瓶吗?”
“是啊。”夏疏桐笑应。
“这个……定魂丹不是都送到护国公府去了吗?怎么这里还有一瓶?是谁的啊?”陈夫人说过,定魂丹只有三颗。
“一诺哥哥的呀。”夏疏桐笑道。
“一诺少爷的怎么会在您这儿呀?”
夏疏桐浅浅一笑,“我准备给他绣个佩袋,到时再一起送给他。这么重要的救命药,当然要随身携带啦!不然还真放药箱里不成?”
夏疏桐说着,将葫芦瓶放在布上比划着,又用布包量了一下,斟选着下针的地方。不过要绣个什么样的图样好呢?夏疏桐想了半日,也没想出合适的图样来,又见天色已晚,干脆上床歇息去了,一边睡一边想着——
银杏叶?太简单了!竹子?好像又太闷了!夏疏桐思来想去,忽的想到今日桃之给她家小长怀绣的肚兜,肚兜上一条小胖鲤鱼看起来活泼又可爱,她就说她今日练手怎么就连着绣了两条鱼呢?原是受了那肚兜的影响,话说,那条鱼还真可爱。夏疏桐想了一下,一诺哥哥平时沉默寡言,给他绣条小胖鱼他看着会不会开心一点?而且,夏疏桐有些担心,他上战场杀过人后回来会性子大变,变得像前世那样可怕起来。她衷心地希望,他回来后还会是她的一诺哥哥,话不多,却对她很好又温柔的一诺哥哥。
夏疏桐想着想着,怀着这样的憧憬沉沉地进入梦乡了。
秋一诺自然不知道还有这等美事等着他,这日早上他练过武后,像往常般打坐调养内息,秋墨忽然敲门而入,给他送来一封信,道:“少爷,门房说是一个姑子送来的。”秋墨不免好奇,说到姑子,跟他们有瓜葛的也就是镜花庵的吧,难道是姑姑托人送来的?可不对,姑姑送信肯定是给他呀,怎么会给少爷呢?
秋一诺听到这话,眉头一松,接过信拆开来看,眉头愈发舒展了开来。
秋墨见了他这模样,笑盈盈问道:“少爷?有好事?”少爷平日甚少显露情绪,今日神情这般舒畅定是有好事。
秋一诺勾唇一笑,掏出火折子吹出火来,将信燃了,道:“给你一个上午的时间,搜罗文安然所有能让御史弹劾他的罪证。”
“我、我姑父?”秋墨惊讶。
“从今以后,他就不再是你姑父了。”秋一诺悠然起身,“再派人去给文府送个信,请他下午醉香楼一聚,不到后果自负。”
“这是……”秋墨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是个什么情况,登时眉开眼笑道,“好咧,小的这就去!”
午时还没到,秋墨便兴冲冲地回来了,好你个文安然,自诩清高,原来不过装模作样罢了!他还以为要查到他的把柄很难,可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其实这种小盈小利的小毛小病,大家一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真放到明面上来,又碰上个难缠的御史,那就没那么简单了!
秋墨一路走来,脚下生风,只觉得心情是从未有过的畅快!经过前厅时,发现前厅很是热闹,一看,原是夏府的人过来了。
秋墨见秋一诺也在前厅,忙走了过去,朝他点了点头,秋一诺会意。
夏疏桐这边,并没注意到秋墨的到来,只暗暗注意着夏馥安与秋正南的互动。
秋正南今年不过十四岁,他遗传到了秋君霖的好样貌,五官面容生得十分俊逸。前两年,年仅十二岁的他童试便夺得“案首”,身为护国公府的嫡长子,论貌不输潘安,论才不输子建,这两年在定安城已是名声渐起。
今日的秋正南身穿一件月白色的广袖儒服,礼貌得体的言行举止更衬得他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就这般看来,他与走起路来弱柳扶风的夏馥安倒是十分登对。这二人,初初一眼,倒颇有些一见倾心的调调来,如同久别重逢的恋人,如今这会儿正兴致盎然地谈论着诗词歌赋呢。
不知夏馥安说了什么话,秋正南喜上眉梢,忍不住赞道:“倒不知表妹竟有这等才学!”
夏馥安低眉浅笑,“表哥谬赞了。”
茯苓听得直翻白眼,夏疏桐见了她这副鬼脸的模样,用手肘轻轻推了她一下,茯苓这才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好。
夏疏桐感慨,这两人重活一世,分开了数年,又看对眼了。
夏疏桐不由得想起秋一诺,这一世,他不会也看上了自己吧?应该不会吧?现在两个人关系这么要好,就像亲兄妹一样,大家都这么熟了他应该不好意思对她下手吧?
夏疏桐想到这,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秋一诺,秋一诺觉察到了她的目光看了过来,对她弯唇一笑,夏疏桐下意识地回之一笑,像是二人间的默契。
就在这时,正与夏馥安谈笑的秋正南忽然毫无征兆地看向了夏疏桐,正好看到她的低眉浅笑。秋正南觉得,夏疏桐身上似有一种温柔,只对秋一诺绽放。
夏馥安顺着秋正南的目光看过去,在夏疏桐和秋一诺二人身上扫视了一下,很快收回了视线,唇角依然噙着温婉娴静的笑意。
第50章
夏府一行人在护国公府用过午膳后, 又出府逛了一个下午。一路上, 秋正南热情地为夏馥安讲解着定安城里这几年的奇趣,夏馥安听得津津有味, 又感慨:定安城里真是日异月殊,与小时候记忆中的大不一样了。
秋一诺与夏疏桐走在后头,低低说着话, 二人身后的秋墨和茯苓也压着声音在吵嘴。
路过醉香楼附近的时候, 秋一诺见时辰差不多了,对夏疏桐道:“桐桐, 我去附近办点事, 等一下就回来, 你们先逛。”
夏疏桐点了点头。
秋一诺将秋墨留了下来, 又同诸位长辈说了一声便离去了。
秋一诺走远后,秋正南扭头对夏疏桐笑道:“桐桐, 怎么走那么后?也不见你陪安安说说话。”
秋氏听了对夏疏桐笑道:“整日粘着你一诺哥哥,还不快过来。”
夏疏桐这才笑着上前去,不过倒是安静了许多,因为她一对上秋正南就不想说话。
秋一诺只去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他一回来就站到了夏疏桐身边, 低头和她说话,两个人默契地放慢了脚步, 慢慢地又走到了后头去, 时而说说笑笑, 时而什么话也不说, 就跟在大人后面这么肩并肩地散着步。
“一诺哥哥。”夏疏桐忽然仰头喊他。
“嗯?”秋一诺侧头,垂眸看着她,眸色温柔。
“你有没有发现你的药箱里少了一样东西?”夏疏桐娇俏笑问。
秋一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夏疏桐咬着下唇笑,手像小大人一样背在身后,道:“我过两日再给你好不好?”
秋一诺点点头,也不多问。
两家人在酒楼用过晚膳后,又一起逛了夜市,这才各自回府。
秋一诺回护国公府后,有暗卫前来禀报,道文安然去了镜花庵,不过秋墨姑姑并没有见他,他在念慈居外面等到天黑才垂头丧气地走了。
秋墨听了道:“他会给文书吗?”
他姑姑是文安然的贵妾,妾侍是没有同夫君和离的资格的,只能由丈夫选择罢妾,写上一封罢妾文书,连着之前的纳妾文书一起,去官府那边落实,二人才算再无瓜葛。
秋一诺笃定道:“会给。”
文安然最近有一个不错的升迁机会,若在这等关头闹出什么丑闻来,对他损失太大。而且对他来说,他罢妾后也不会死心,会继续找各种理由与秋墨姑姑纠缠,而那样的相处方式,与现在也没什么区别。文安然只知道姑姑是心软之人,却忽略了温柔的姑姑其实也是个性子刚烈的女子,没名没份了如何还会同他纠缠不清?只要她肯狠下心,便能斩断情丝。
果然,天微光的时候,秋一诺府外的手下及时给他送来了两份文书。
罢妾文书新落而成,还有几滴类似眼泪的水渍滴在了上面,又有暗卫来报,道文安然天亮的时候才面如死灰地踏出了书房,这日还告了病假,没去翰林院当值。
秋一诺嘲讽一笑,这一切,哪有他所谓的前程重要。
早早的,秋墨便去官府代-办了文书,因着是护国公府出的面,官府那边效率极高,不到一个时辰就落实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