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祤洛笑了笑,“沈师傅,如今朕虽是皇帝了,但你还是朕的老师。你我之间还是像从前一样,好吗,这样倒感觉生分了许多。朕不喜欢。”
青辰犹豫了一下,一句“君臣之礼不可费”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朱祤洛眼里有对亲近之人的渴求目光,让她不忍在他初登帝位的时候就让他感受高处的孤独。
“好。”
少年天子满意地笑了下,熠亮的眼眸望着她清隽白皙的脸,“朕还要告诉你个好消息。”
“是什么?”
“三法司全被朕换了人,朕会命人重审宋越的案子。朕心里明白,他是受了冤枉的,朕会还他一个清白。”他知道,她曾为她的老师做了很多事。他这么做,她应该会很高兴吧。
话音落,果然如朱祤洛所料,青辰的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那真是太好了。谢谢皇……你。”
少年天子看着她的笑颜,心开始扑通扑通地跳。白皙的脸颊,清透的目光,桃花一般粉嫩的唇瓣,她当真是清丽无双。一个你字,直击他的心底。
他的耳根应该是红了吧,朱祤洛想,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
过了没多久,徐家便被满门抄斩,九族皆灭。唯一存活下来的人,只有在暗淡无光的牢狱里的徐斯临。
明湘托青辰找人带了封信给他,说是,她会外面等他。
他关十年,她就等十年。
君当如磐石,妾当为蒲草,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三法司的堂官换人了。
原来帮助过青辰的大理寺卿被平调至六部,余下两人皆是被革职查办。宋越贪污的案子被重新审理,很快真相便大白,他清清白白,无罪还朝。赵其然等心学门人在牢狱里待了多时,这下也被一并施放了。
重见天日的赵其然不无感慨,“总算是换了一朝,大明要重见天日了。”
徐延死了,内阁首辅便出了空缺。朱祤洛也没怎么考虑,任命次辅宋越为新任首辅,即日上任。与此同时,内阁是还少一人,那个位置自然没有别的人选。
在他心里,尤其如此。
八月中旬,新帝朱祤洛擢升户部侍郎沈青辰为户部尚书,同时将其选入内阁,赐其东阁大学士官衔。至此,满朝文武见了青辰,均要唤一声:阁老。
九月初,蜀王大势已去,以剩余五万人马与白莲教十万人拼死一战。
历时一个多月的鏖战后,蜀王大败,全军溃散,孟歌行麾下之人也死伤无数,只余不到七万人。而与此同时,已到京城援助的蓝叹却是大肆招募蜀王的残兵,日夜操练,再加上他自己带的两万精兵,一整合竟成了四万人的大军。陆慎云那头,也还率领着的三万京城禁军。如此看来,大明与白莲教的兵力已是旗鼓相当。
当初,孟歌行决定进攻蜀王,一是因为阿弥陀佛显灵,让他怀疑不敢冒进;二是他没有想到蓝叹能有如此超群的指挥能力,不仅在短时间内将瓦剌人击退,到了京城竟还能招募蜀王的残兵。
七万人对七万人,人数看着相当,可他们才经历了一场大站,已是身心俱疲。这个时候要是对战大明,胜利的天平并不倾向他这一边。
此时,军中还有些人因为伤病而抱怨,说是当初他以箭射向阿弥陀佛身相,惹怒了佛祖,掉头攻击蜀王,更是违背了佛祖之意,故而才导致如今进退维谷。
孟歌行通通不想听,他只知道,这一战他必须要击败陆慎云,入主紫禁城,把青辰抢回来。
……
与此同时,陆慎云与蓝叹也已制定好了作战计划,正想趁着白莲教还未来得及喘息,与其一战,速战速决。
大明大军开拔前,皇帝朱祤洛亲自给陆慎云和蓝叹斟了酒,与他们同饮。陆慎云离开乾清宫后,到户部去找了青辰。
户部属官见了他,只问是要找谁,他道:“我找沈……阁老。”
第176章 终章
那人道:“不巧,陆大人,阁老如今在内阁值房与首辅大人议事呢,不在部里。”
“她何时能回?”
“才去不久,怕是得好一会儿吧。”
陆慎云不是个会说话的人,准备了几夜,才想好了临走前要跟她说点什么,老天却是没有给他说的机会。
想见她一面也没有见上。
户部的人奉来一杯茶,“大人在此等等吧。”
大军就要开拔了,他其实没有多少时间,原打算匆匆来见她一面就走的。她既然不在,他也没有时间再等了。
“不必了。”他道,转身离去。
半个时辰后,陆慎云率禁军与蓝叹汇合,一同向白莲教大军进发。
一个多月后,前方战事传来,两军交战,大明占了上风。又过了几日,英国公麾下的人马也到达战场,助陆慎云与蓝叹一臂之力。
大明大军又添三万精兵强将,面对已显出颓势的白莲教,更是连连胜利,高奏凯歌。
自此,白莲教气数将尽。大明胜利在望。
而在朝中,新帝朱在青辰与宋越的帮助下,整顿了一番朝纲,重新修订了一些律法,把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悉数换下,提拔了一批年轻有为的士子。譬如原来那位话糙理不糙,经常爱骂奶奶的六品工部主事韩沅疏,就在青辰的建议下,被擢升为正三品的工部侍郎。
青辰与宋越同朝为官,又同是内阁阁员,配合起来分外默契。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彼此的心意想法一点就通。
两个快致仕的老阁臣,从来也没有见过如此和谐而高效的内阁,私底下议论时便常发感慨。以前两人巴不得早点致仕,见不得徐延干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事,这会儿,倒想再多帮着干两年了。
总之,大明朝廷上上下下,焕然一新。
朝廷里的事多,青辰与宋越两人都很忙,故而两人也没有多少私下见面的机会。
十月末,秋要尽了。
这一日正逢休沐,宋越便忙里偷闲,约了青辰一起外出。
他们的目的地是京郊,因为今天也是心学创派人王明阳的忌日。
一路上,天清气爽,秋风宜人,道两旁的银杏又黄了,片片金叶飘飘然而下。
青辰坐在马车里,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好奇地问:“你是几岁遇到师祖的?”
“十岁”。他道,“遇到他之前,我是个偏执古怪的孩子,每天只会逼自己背四书五经,练诗词文章,一点也不快乐。入了王门得老师教导后,慢慢才变得开朗了些。”
青辰可以想象得到。他心里藏着家人离世的悲哀,又怀着为父母报仇的欲望,便只能逼自己用功苦读,以期他日高中,为宋家光耀门楣,也为父母报仇雪恨。
她突然觉得有些心疼。
“还记得我那株紫竹吗?”他换了个话题,“老师的墓碑旁就有一大片紫竹,长得很好。我有时候会想,心学门人就像那些紫竹一样,也会在石缝里发出芽来,越长越多,越长越好,能耐得了严寒酷暑。”
青辰点点头。如何不记得呢,那时候她还以为是什么女人送给他的呢。
他笑笑,“想想,你好像还挺爱吃醋的……”
她不好意思地扭过头,不理他了。
晨间的山林空气很清新,远处阳光透过薄云散落下来,风吹过,将茂密的竹林吹得簌簌作响。
“这就是师祖的墓?”
竟然是块无字碑。
“嗯。”说着,他接过车夫递过来的祭拜物品,以布帛擦掉墓碑上的灰。
青辰帮着摆牲肉和酒菜,往香炉里插上点燃的三炷香。随后,两人跪地叩首祭拜。
此时,在不远处的大树后,站着一个素衫女子,正是王阳明的女儿。
王芙刚刚来到,看到宋越的一瞬,她很是开心,正想走过去,却是又见到他身边还有别人,于是停住了脚步。
今日,他依旧是一袭白衣,衣袂飘飘,似清风明月。而他身边的那人,模样也异常清隽。阳光透过竹林,将她的面颊照得微微发亮,那副精致的五官,当真是清丽无暇。
十年了,王芙年年在这里等他,他年年自己来。带上别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那个人是谁呢?
虽是穿着一身男装,但看身形,倒有些像女子。前些日子兵荒马乱的,女子打扮成男子出门,倒也并不稀奇。
这十年来,宋越年年都拒绝她,她不放弃,年年都在这里等。今天,他终是带了别的人来。
王芙自顾一笑,明白了。
她转过身,默默离去。
不远处,宋越祭拜完王明阳,也不知怎么的就往她的方向看来。
不过他没有看到她,只看到风吹动树叶,斜阳脉脉。
……
回城的马车上,青辰有点累了,把头轻轻挨在宋越的肩上。
他轻声道:“我想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啊?”
“我想辞官。”
她有些惊讶地看向他,“为什么?”
他认真道:“娶你。”
“我们找个安静的敌方,过普通百姓过的生活。”
坐在那首辅的位置上,一言一行均引人瞩目,想要娶她是不可能的。这么多年来,他经历了这么多的宦海浮沉,确是也已感到有些疲惫。
青辰的脸一热,“你如今已是首辅了,舍得就这么辞官吗?”
“庙堂再高,禄米再丰,都比不上天天能看见你这张笑脸。”
她有些害羞,“那,皇上会同意你辞官吗?如今大明正是用人的时候。”
“身子不在官场,一样可以为大明尽力。皇上若需要,我可与其书信来往。”他顿了顿,又道,“就是要委屈你放弃阁老的位置了。”
她立刻摇摇头,“我是女人,本来也不能一直呆在官场。”
他笑,“那你可愿意?我没有了首辅的身份,你可在乎?”
她毫不犹豫地摇摇头,身份从来都不重要,她在乎的,只是他的灵魂。
宋越笑了笑,“虽不任首辅,但我名下还有些良田,也有些铺子和房舍,银子也还有……”
不等他说完,她便打断道:“我什么都没有。没有田,没有铺子,银子就剩了二十多两,连宅子都是皇上赐的。我就有一只猫,还是你拣的……”
他的眼眸幽深明亮,带着浓浓笑意,“我不介意你的嫁妆是一只猫,有你,就够了……嫁给我吧,再给我生几个孩子。”
她羞得以两手捂上脸,不敢看他。
他却是厚脸皮地凑过来,吻她的唇,“娘子……”
……
不一会儿,回城的马车路过一片农舍,宋越命人把车停了下来。
青辰奇怪道:“怎么了?”
“老师有个女儿,就住在这里。往年我祭拜老师的时候她也会来,今日却是看不到她。我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想进去看看。娘子可同意吗?”
她轻轻推了他一下,“快去吧,我在车这等你。要快点回来噢。”
宋越下了车,没走几步就发现王芙家那处房顶上正冒着烟,一阵刺鼻的烟尘味扑鼻而来。
他心中一紧,忙过去看,却发现着火的屋子并不是王芙的,而是她的邻居。他叫了她两声,没人应,一旁着火的屋子却传来一声孩子的啼哭。
这个时候正是收成之时,附近的村民大都到地里去了。宋越没有犹豫,立刻冲入了着火的屋子。
屋内果然有个五六岁的孩子,正手足无措地哭泣着,一旁扔着还燃着的打火石。他抱起他,急忙往外走,却是在走到门口的时候,看见烧塌了的梁柱正要倒下来……
他立刻将孩子放下,奋力往外推,烧着的巨木却是轰然倒下,砸到了他的背上。
他被压得死死的,动弹不得,只觉得脊梁好像是被砸断了,剧痛一阵阵传来……
这时的青辰还在马车里等着宋越,想着他说的话。
终于可以换回女儿身了,不知道他看到自己穿一身女装,会是什么表情呢?
原来,她也可以过普通女子那种平淡幸福的生活。到时候他们也会有孩子。要生几个才好呢?他应该挺喜欢孩子的,连买的窗花都是什么五子登科、仙童捧桃、牧童骑牛……可是生多了,他们会不会养不起啊。
想到这里,她便自顾笑,也没注意到宋越已经去了有一会儿了。
后来,青辰终于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这才撩开帘子去望。这一望不得了,他去的方向,天空中正是浓烟滚滚。
她立刻下了车,只见车夫已是累得睡着了,丝毫未觉。她拍醒了他,跟他一起跑到那处失火的房舍。
……
村民们陆续赶回来,火终于被扑灭了。
可惜的是,宋越已经闭上了眼睛,再也醒不过来。
他的背部已经烧了大半,一身洁白的袍子被烧得面目全非,空气中满是绸缎与毛发被烧焦的气味。
今日是九月二十九日,初秋,大明首辅宋越,死了。
青辰怔忪地望着他的尸体,苦痛仿佛化作了长刃,狠狠地刺入了她的心,让她疼得无法呼吸。
不顾左右,她崩溃地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不一会儿,青辰就因过度悲伤,昏迷过去。
与此同时的战场上,白莲教大军一败涂地,孟歌行手下的教徒只余下不足两万人了。而大明军队还剩了七八万人,正是气势高涨,斗志昂扬。
白莲教败局已定。
就快要入冬了,再这么拖下去就更没有希望,孟歌行打算做最后一搏。他部署了一番,然后就率领着剩下的人里最精英的将士,半夜偷袭了大明的军营,企图趁乱杀死蓝叹和陆慎云两位主将。
只是大明防守严密,根本不给他们可乘之机,蓝叹和陆慎云安然无恙。
不过孟歌行也不是毫无所获,他们意外地捉住了陆慎云的兄弟,锦衣卫副指挥使黄瑜。
陆慎云与黄瑜是多年的好兄弟,一起考武状元,一起喝酒吃肉,一起谈天说地,一起出生入死,黄瑜还撮合过他与青辰。如今兄弟被捉走了,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