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儿子割舍不了心头爱,他会替他来割舍。只要这个姑娘消失在这个人世上,便再没有什么心头爱。人生无常,谁还能不碰上一点意外呢。
儿子还年轻,关于爱情,他还可以以别的很多方式去成全自己的梦想。
“爹同意了?不叫我娶苏妙仪了?”
徐延点了点头,“你是我儿子,我如何能看你此生过得不如意。你喜欢那姑娘是谁?”
“爹知道她的。”徐斯临松了口气,展露笑容道。
不仅知道,他说过青辰是个难得的人才,让自己多与她接触,将她拉拢到自己的身边。她若是成为了自己的妻子,岂不是正好也顺了他的意思。
“哦?是何人?”
“她就是沈……”话说了一半,徐斯临忽然打住了。
徐延皱了皱眉头,“沈什么?”
京城权贵里,倒不知有姓沈的。如果是并非权贵,只是普通官家女子,那事情就更好办了。
“爹,她的心意我还没有问过。只等我先问过了,再告诉爹吧。”沉吟片刻,徐斯临开口道。
女扮男装,到底是沈青辰的秘密,他若不经她同意便说了出去,倒显得有些不尊重她了,她应该会不高兴吧。
徐延没再说其他,只点点头道:“也好。”
不急,便让那沈姑娘再多活两天吧。
与此同时,沈青辰也到了宋府。
第104章
宋越书房的窗子上,过年时贴的大红窗花才撕下来没多久,此刻在夜色中,透出淡淡的光。
屋里升了炉子,炭火烧得通红通红的。
书案、壁柜、博古架、荷叶纹的线香筒、高几上的九节菖蒲、书着“知极诚明”四字的牌匾……一如此前的摆设,此刻俱都静静地浸在烛光之中。
小厮进来奉了三盏热茶,然后又闭门退了出去。
“紧赶慢赶过来,渴死我了。”赵其然粗气还没喘完,捧起盖碗吹了两下,等不及凉便喝了两口,又道,“近些日子接二连三发生了这么多事,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啊。顾家和太子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就逼宫了?”
他继续道:“依我看,这事蹊跷之处太多,定是徐党的人在搞鬼,要调拨皇上与太子的关系。唉,皇上这一通火可是不小,虽是逼宫之说还没有定论,但太子那边的文华殿讲学都停了,宁远侯顾汝也被关进了诏狱待审。这明日一早还有早朝,宫里都多久没有举行早朝了?看来这回皇上心里的疙瘩不小啊。”
“太子可不能出事啊。这太子若是一旦出了事,那徐延与郑贵妃是一丘之貉,只怕以后更是要打易储的主意……若是叫他们得了逞,那这大明的江山,就是彻底落在徐延手里了。”
赵其然一口气说了一通,语速又快又急,说完了便看着坐在对面的两人,“……怎么就我自己说,你们两个脑子都比我好使,倒是说句话啊。”
“其然。”宋越轻轻抬了下手,看着他道,“冷静一点。心急解决不了问题。”
青辰原是望着烛火沉思,这会也抬起头来,看向他。
赵其然看看宋越,又看看青辰,“这……我又不像你们,满脑子都是主意。这事出的突然,徐延那厮又老奸巨猾,还有几个时辰就要早朝了,我这急性子倒是想冷静,可冷静不下来啊……青辰,我发现你跟你的老师怎么那么像呢。”
被点了名字,青辰便看了宋越一眼,宋越温柔地回看他,然后对赵其然道:“好了。咱们来说说明日的早朝吧。”
“此事若真是徐延所为,那明日早朝,徐党定会有不少人上疏,趁机参奏宁远侯顾汝。”宋越继续道,“按徐党往日的行事作风,这‘逼宫’之罪只是其一,其他的欲加之罪肯定也不会少。通常情况下,他们会分为两部分人,一部分人措辞委婉,循循善诱,另一部分人则言辞犀利激烈,为的是煽动皇上的怒火。他们只要将顾汝的罪坐实了,太子便也难逃干系,皇上会如何处置尚未可知。”
赵其然紧接道:“那我们也上疏,今夜我便去多发动点人,连夜写好奏折,明日咱们这些人一起为太子殿下求情。”
宋越听了,却是摇了摇头,玉面上的烛光轻轻摇晃。
“为什么啊?”赵其然急道,然后看了青辰一眼。
青辰正垂着头,仔细思考着宋越说的话。
“其然,我问你,皇上此番为何勃然大怒?”
“自然是因为疑心太子逼宫。”
“那我再问你,太子若只有孤身一人,可能逼宫?”
赵其然摇头,“一人如何有能力逼宫,自然是要结党才能逼宫。”
“不错。由此可见,让皇上猜疑而生气的,其实是在结党,而不是在逼宫。”他继续道,“倘若明日早朝,我们这么多人一起都为太子说话,岂不是告诉了皇上,我们都是太子的党羽。”
“这……”赵其然一愣,有些说不出话来。
青辰看了宋越一眼。他不愧是大明次辅,心思缜密,冷静睿智,一眼就洞悉了全局。
宋越继续道:“皇上为了此事专门举行朝会,只怕就是想看看有多少人会为太子说话。如果我们都太子求情,倒坐实了太子结党营私,企图逼宫的罪名了。”
“徐延是个老狐狸,这个计策谋划得这么周密,岂会不把明日朝堂上会发生的也算计在内。他之所以屹立朝堂多年,是因为他了解皇上。所以,明天越多人为太子求情,越在朝会上吵得不可开交,便越趁了他的心。”
“有的时候,杀人不需要用刀,定罪也不需要证据,只要让君主起了猜疑之心,那就够了。”
“好一个老狐狸徐延,这一计借刀杀人真是又阴又毒。”赵其然倒吸一口凉气,“我一时情急,在这一点上倒是疏忽了。所幸还好有你在,否则我明日一封求情的奏疏上去,倒是将太子往火坑里推了。”
“现在知道也不迟。”
“如此说来,你身为次辅,位高权重,便更不能为太子说话了。”
宋越点点头,“你我都不能。今夜你还得跑跑腿,将这一层意思告诉大家。尽我们所能,让明日朝堂上为太子求情的人越少越好。”
“你放心,此事便包在我身上。”赵其然想了想,又道,“可是不对啊。这火已经烧起来了,不为太子求情,只是不给火上浇油,却并不能灭火。太子与顾家还是会受冤,徐延还是会得逞。我们都不给太子求情,那谁来给他求情呢?”
“我来。”沉默了许久的青辰终于开了口。
赵其然怔了怔,看向青辰,“你?”
青辰点点头,“我可以。”
宋越没有说话,只是睫毛微微一眨,看着她的目光里掺杂着复杂的情绪。
“老宋?”赵其然道,“青辰这些日子势头正盛,未来也是前途无量的。我们大家都憋着,只他自己站出来,那他岂不就成了徐党的众矢之的?皇上若是一怒之下殃及池鱼……他的前程恐怕就要就此葬送了啊!”
宋越没有看他,静默片刻后,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嗯’?”赵其然有些纳闷,“旁人不行?”
“赵大人,”青辰平静地解释道,“在为太子说情这件事上,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一来,她是朱瑞亲自放到朱祤洛身边的,最得朱瑞的信任。二来,她出身寒门,身后一点势力也没有,就算是太子党,也丝毫不足为惧。
也就是说,能在朱瑞面前说上话,又不会让朱瑞猜忌疑心的人,只有她。
听了这番解释,赵其然点了点头,“也只有你了。只是此事颇为凶险,你可想好了吗?”
“想好了。”
赵其然看着她坚定的脸,叹了一口气,“我还是觉得……唉。老宋,你说句话啊,就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宋越没有答他,倒是端起盖碗来,喝了口茶,然后看向青辰,“你打算怎么做?”
没有人比他更想让她放弃这个主意,可他也知道,她的办法是最好的办法,她决定的事也从不轻易改变。
“上疏。”
赵其然问:“参谁?”
“我自己。”
……
议完事后,赵其然走了。
宋越看着青辰,轻声道:“今晚留下来吧。我让人去接你父亲过来。”
“嗯。”
第105章
夜色深沉。
寒风有一下没一下地吹着。
宋越与沈青辰在书房里说了会话,又披着披风漫步了庭院一周,二人才回到了青辰的寝屋。
他们今夜说了很多的话,朝事、生活、气候、心情……无所不包。两个人都很平静,就像今夜不是大战前夜,而只是他们未来会共同相处的无数个日子中平凡的一天。在昏暗的地方,宋越会轻轻搀住青辰的腰,提醒她注意脚下,又或是会牵住她的手,以掌心中的热度温暖她发凉的指尖。
在与他说完明天的计划后,她说:“你知道吗,在对你的这么多个称呼中,我最喜欢的一个,是老师。这个词很普通,可是想到它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就只有你一个人,它好像是你的专属称呼。每次叫出口时,都给我一种很踏实,很安心的感觉。”
说完以后,她便看着他,轻柔而肯定地叫了声,“老师。”
他回了她一个淡淡的微笑,说:“到翰林院当你们的老师,我也没有想到,我会有一个女学生。她是二甲头名,庶吉士里最优秀的那个,聪明,勤学,有时说的话又有些古怪。更没有想到,我的学生有一天可能会成为我的妻子。”
话音落后,青辰想了很久,才说:“你我是师生,你说,我们这样可算是违背了礼教?”
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淡淡回道:“礼教不是正义,哪怕存在了千万年,未来千万年还会继续存在,那也是为了维护某种秩序的工具罢了。你我之间,没有诱导、欺骗、强迫,我们的关系不损伤任何人的利益,我们与遵从礼教的人,有什么不同?”
“是与非,从来都应该看事件的本质,而非其被粗糙划分了的名头。”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身后披风随风摆动着,宽阔的肩上落了淡淡的月光,一双幽深瞳孔里,仿佛是装了雪后清朗的夜空中的星。
回到青辰寝屋的门口,两人在檐下相对而立,宋越道:“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青辰点了点头,“嗯。”
他转过身,脚步还没有迈出去,却是又转了回来,“明天的朝会,你真的要那么做?我们也可以让七品的御史……”
不等他说完,她就摇摇头,“老师比我更清楚,那不是上策。御史谏言,往往有许多未必是出自真心,而只是他人手中的利剑罢了。皇上当政多年,疑心又重,岂会不猜测御史背后是不是有人指使,如此,反倒让人觉得太子身后是有组织的。”
沉默了片刻,她又说:“况且,我是太子的老师,也是顾少恒的同窗好友,他们出了事,我必须要帮他们……”
太子蒙冤,为他洗清冤屈、守护储君之位乃是臣子的职责,不在话下。对青辰个人而言,顾少恒可以说是她在朝中最好的朋友。自她入翰林院开始,他身为世家子弟,却一直都在帮助和维护她这个寒门,从血帕、到小黄诗,再到她从酒馆楼梯滚下来,他帮了她那么多,甚至为了她还与徐斯临大闹了一场……作为一个朋友,他重感情、讲义气,所作所为无可挑剔。现在他出了事,她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
这两日事件频发,她还没有来得及去看看他。那家伙自小出身勋贵世家,向来是嬉皮笑脸无忧无虑的,现在家里一夜间遭逢突变,也不知道他心里是何等难受呢。
“好。”宋越淡淡道,“那快进去吧。早些休息。”
他就知道,于公于私,她都不可能放弃自己的想法,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主意。
迈下台阶的时候,宋越被叫住了。
“等等。”青辰道,“我知道你担心我。也知道你现在的心情比我还紧张,今夜比我还要难眠。”
如果明天换成是他来做这件事,她也会跟现在的他一样,为对方担心不已。
他转过头看着她,无奈地微微一笑,“嗯,都对。”
“回来。”青辰忽而开口,清润在声音在夜色中轻柔而分明,“今晚……陪我一起睡吧。”
明天,女扮男装的她要第一次进金銮殿参加早朝。天子御下,文武百官之前,她要独自面对徐党,为太子发声。虽是已想好了应对之策,但朱瑞会怎么想,徐党又会有多少犀利得让人难以招架的言辞,局势会如何发展,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如果运气好,朱瑞肯听信她所言,那太子和顾家尚有转圜的余地。如果运气不好,在徐党的轮番攻势下她败下阵来,那她很有可能就连官位也保不住,甚至是会遭遇牢狱之灾。
大战前夜,说一点也不紧张不害怕,那是假的。
“我有一点害怕。”她道,“你能陪我吗?”
几步之外的宋越听了,微微一愣。
……
屋内,灯熄了。
青辰与宋越并排躺在她的床上。
沉默了一阵后,她转过身面向他,轻轻地问:“你睡了吗?”
片刻后,他的声音响起,“没有。”
诚如她方才所说,今夜,他比她更加难以入眠。
青辰扯了扯他的袖子,“那你转过来好不好。”
轻轻吐了一口气后,宋越转向青辰,在黑暗中寻她的眼睛,温柔道:“不早了,你要睡了。明天还得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