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对。”关于这点,秦芃早就准备好了谎言:“以前有个高人到宫里来过一阵子,学了几个月,走了就没怎么继续了。”
赵芃的师父就是这么个高人,整日游山玩水,遇见了称心的,就再学一下。赵芃学武的底子是自己打的,毕竟北燕尚武,连基本课程里都包含着武学,但是进一步的东西,却是她师父林霜教的。
听着秦芃的话,秦书淮面上有了些波澜,他被她背着,手藏在袖子下面,抓紧了自己的袖子,艰涩道:“你师父叫什么?”
“林霜?”秦芃想了想:“他就和我说过一次他名字,时间太久了,也记不清了。”
秦书淮没有说话,他觉得内心里有什么促成的火苗骤然熄灭,恢复了一贯的冰冷。
其实也是,她是死在他怀里的,他确认过她的气息,亲自将她送进赵氏皇陵,看着黄土埋葬了她。
怪力乱神从来是祸乱人心,走了就是走了,哪里还会活着?若是活着,又怎么会不来找他,不来问他。
哪怕是不找他不问他,那赵钰呢?她总该是要相见的。
秦书淮冷静想着,心里慢慢平静下来。
倒也没什么失落失望,反正……他习惯了的。
她死的这些年,什么样的心态他没见过?
曾经还疯狂的相信过人会转世,养了一大批道士和尚,推算着她转世的时辰,最后抱了个孩子回来,却被趁机刺杀捅了一刀。
血流出来,他看着那个杀手易容的孩子从他面前翻滚杀出去时,他心里面特别清楚知道。
这样会害死他。
找不到赵芃,也报不了仇。
人死了就死了,哪怕是转世投胎,也不是那个人了。
秦书淮闭上眼睛,逼着自己不去想太多,秦芃背着他一步一步走出去,她累极了,又怕后面追兵追上来,根本不敢休息,咬着牙往前。
秦书淮感觉她气息有些乱,睁开眼看她,见到这人冷着脸往前,看来很累的模样
秦书淮突然有些理解林霜为什么收秦芃当徒弟,这个人和赵芃在很多方面,倒真是一样一样的。比如说她要是撑不住了,就板着脸;她要单反有一分力气,就要想着怎么让你生气。
他趴在她肩头,因为失血神志有些恍惚,秦芃感觉肩头上的人要睡过去,忍不住道:“你不会要死了吧?”
“死不了。”
秦书淮撑着开口,秦芃听了他的话,冷笑出声来:“看来是要死了。”
秦书淮但凡还有那么一份力气,语调都不会虚成这样。
被看穿之后,秦书淮倒也不慌张,虽然他和秦芃如今处在敌对位置上,可不知道怎么的,他始终就觉得这个人也对他做不出什么来。
秦芃见他不开口,心里有那么几分不安。山风呼啸而过,如今入了夜,有了那么些可怖,秦芃找着话题道:“你别睡啊,我不认路的。”
秦书淮撑着睁眼,看着旁边姑娘眼里的心虚。
赵芃怕黑。
他隐约想起来。
那年赵芃被皇后单独关在一间黑屋子里关了三天,放出来后从此就特别怕黑。尤其是一个人待在一个屋子,她更是害怕。长大后虽然好了许多,但是黑夜对于赵芃来说,依旧是一个死穴。
如今秦芃虽然没说,但明显也是有些害怕的,看上去张牙舞爪一个姑娘,却怕着夜幕降临。
秦书淮忍不住笑了,一时有些分不清面前人和过去的区别。他靠着她,沙哑道:“我不睡。”
“你说的,”秦芃赶紧道:“来我们聊聊天吧,你千万别睡了。”
“好。”
“秦书淮,”秦芃绞尽脑汁想要问些什么,出于她对他多年来的好奇,只能问一些花边新闻:“你喜欢过人没?”
“嗯。”
“你喜欢谁啊?”
“为何告诉你?”
“秦书淮,”秦芃咬着牙:“你这样聊天,一点都不诚恳。”
秦书淮:“……”
“你说说嘛,”秦芃缠着他,怕他睡过去:“不说名字也行,就说说她什么样啊,怎么认识的啊,之类的。”
“她……”秦书淮开口,不知道怎么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很多年没和别人说过她了,那个人的名字埋在他心里,不提怕忘记,提起来又心疼。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个禁忌,从来不敢同他问起那个人。而他也不擅长言语,也就从来没对别人说过她。
骤然有个人问起来,还是一个与她如此相似的人,他莫名其妙的,居然真的认真去思索起对方的问题来。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很漂亮,”秦书淮回忆着,描绘着那个人:“很温柔,很聪明,善解人意……”
一听这些形容词,秦芃就愣了。
完了,秦书淮当年喜欢的,绝对不是她。
秦书淮将自己认识的美好的形容词几乎都用上了,什么……
心地善良、道德高尚、锄强扶弱、人见人爱……
既聪明又带着些呆傻可爱,既妖艳又清纯……
听到最后,秦芃整个人面无表情等着秦书淮结束他的美好词汇堆砌活动,秦书淮说累了,终于发现秦芃居然一直没回他话,好奇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有点疑惑。”
“嗯?”
“你说的这还是人吗?”
一集美貌、聪慧、善良、还带了小可爱、小呆傻、擅长使用阴谋诡计等等特质……
这么矛盾又完美的人,真的存在吗?
听了秦芃的怀疑,秦书淮想了想,很认真的回答她:“或许别人眼里她不是这样,可我心里,她的确就是这样的。”
她真是为那个女人感到悲哀……更为秦书淮感到悲哀。
秦芃叹了口气,思索着秦书淮喜欢人家,估计都没真正走进过那人的世界,说不定就是老远看过几眼,就开始了他的痴心妄想。
不过她还是很好奇,秦书淮到底喜欢谁?
这么多年她一直埋伏在他身边,也没听过他和哪个女子有过什么沾染。而且让秦书淮仰望的女人,普天之下除了她赵芃,还能有谁?
虽然说起来有那么些不要脸,可赵芃自认为,她应该是目前她所认识到的女人里,最出名,最优秀的。
北燕镇国长公主赵芃,提起来谁不知晓?
秦芃怀着好奇心,和秦书淮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他们两就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朋友,泛泛聊着生平。
“你以往隐藏着真实能力,是怕皇后警惕?”
“哦,不是,就是单纯比较懒。”
“那你为卫炀守寡十年,是因为很爱他?”
“卫家挺好的。”
秦芃想了想,如果自己是真的秦芃,大概也会做这样的选择。
“而且,卫炀也挺好的。”
对于这个夫君,秦芃的印象还是很好的。虽然只见过一面,但这个人对她却很照顾。去了战场后,每个月书信不断,言语温和。
秦芃愿意为卫炀守寡十年,心里其实也并没有不乐意。
对于从来没有得过关怀的秦芃来说,第一次被人这样温柔相待,内心自然充满了感激和爱慕,卫炀死后,秦芃的眼泪是真心实意。
不仅仅是为了她未卜的前途,更是为了这点仅存的温柔。
“以前没人对我好过,卫炀是唯一对我好过的人。”
秦芃开口,她混杂着原身的记忆,让这句话说得十分温柔,秦书淮睁开眼来,他敏锐捕捉到了这人那份真心实意。
这一点温柔抹杀了他内心最有一丝期盼。
她真的是秦芃。
赵芃这一生,不该对其他人,说出这样温柔的句子。
如果她说出来,那个人,唯一的、仅有的人,应该是他秦书淮。
是他陪着她走过人生所有的低谷与荣耀,是他独守她死后那空荡荡的六年。
她活着是他的妻子,死了也是。
秦书淮闭上眼睛,此时已经走出山崖,秦芃看见一个山洞,她将秦书淮提了提,朝着山洞走进去,将秦书淮放在地上,抹了把汗道:“我们歇着吧,我实在走不动了,他们应该也追不到这里来。”
“嗯。”
秦书淮靠着墙,闭着眼,十分大爷。
秦芃忍住动手的冲动,看着外面的月光,琢磨着要不要去捡些柴火。
可外面黑漆漆的,她心里有些害怕,最后还是决定,等天亮再说吧。
于是她就和秦书淮一起靠在墙上,等着天亮。
山洞里很黑,就只有秦书淮的呼吸声让她安定些,休息了一会儿,秦芃有些冷了。她心里毛毛的,但她不敢表现出来,就往秦书淮边上小心翼翼蹭过去,和他肩靠肩挤在一起。
“离我远点,”秦书淮突然开口,声音平静:“矜持些。”
“我就不矜持!”秦芃往他附近挤了挤:“晚上冷,别矫情。”
秦书淮:“……”
秦书淮的温暖隔着衣衫透过来,秦芃心里安稳了很多。
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的安全感,居然是从杀她的凶手那里得到的。
她对自己的不争气有些绝望,但回过头,看见秦书淮在黑夜里皱着眉的面容,她突然也明白了……
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其实是个为了美人一笑可以点烽火台的风流性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秦书淮的长相,别说杀她三次。
杀一百次,大概也杀得。
第十九章
秦书淮拿着秦芃有些没办法。
他现在自己也虚弱得不行,秦芃这么挤着,他也没什么力气去推她。而且也不知道怎么的,她这么靠着他,就让他恍恍惚惚想起赵芃。
他想让她离远点,那份久违的熟悉感又制止了他。
他闭着眼睛,不知道怎么的,就有些绝望。
“秦芃,”他沙哑出声:“你有没有过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人在水下的时候,他会拼命的扑腾,抓到什么,哪怕是根浮草,也会拼命抓住。哪怕明明知道那根浮草救不活他,可他却仍旧想要抓着。”
就像他此刻,明明知道这个人不是那个人,却仍旧控制不住自己,想在这个暗夜里,假装那个人还活着,还存在,用以安慰自己那已经绝望到枯竭的内心。
可却也知道,那个人无可替代,所以才让他绝望如斯。
秦芃没有说话,她靠着秦书淮,迷糊道:“你说太深奥,我听不懂。”
“听不懂……”秦书淮听着这话,觉得这真是那人能说出来的言语,闭着眼睛,慢慢道:“那就不懂吧。”
说完后,秦书淮就不再说话了,秦芃靠着他挤了挤,觉得实在是有些冷,干脆就将秦书淮的手拽上来,放在自己的肩上,让他的袖子搭在自己身上,像毯子一样,寻了一个合适的姿势,睡了。
她睡了,秦书淮却睡不着,他在暗夜里睁着眼睛,开始慢慢回想。
那一年秦芃用着他母亲的消息将他从书房里骗出来,陪她玩了一天以后,两人掉进了一个猎人捕猎的深坑里时,秦芃也是这样靠着他,他搭在她肩上,用袖子给她取暖。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感觉在这暗夜里,意志力突然变得格外软弱,睁着眼看着黑夜,在赵芃死后第六年,第一次觉得,没有那么难过。
有那么一点希望,有那么一丝幻觉,对于已经溺在水里六年的秦书淮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于是他睁着眼,一直没敢睡觉,假装赵芃还活着一样,让自己陷在十四岁那年,他和赵芃躲在猎人的深坑的场景里。
等第二天秦芃醒过来的时候,秦书淮整个人都有些迷糊。
阳光落进来,让秦书淮脸上有了一丝不正常的红晕,秦芃一开始以为是太阳晒的,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秦书淮病了。
她抬手碰了碰秦书淮的脸,发现秦书淮整个人都滚烫着,秦芃忍不住得意起来,拍了拍秦书淮的脸道:“天道好轮回,给我喂毒药?自己遭殃了吧?”
秦书淮没说话,他一把握住了秦芃的手。
他瞧着她,眼里全是焦急,秦芃愣了愣,就听见他说:“芃芃。”
那一声芃芃声音虚弱,喊得急切又温柔,秦芃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软了几分。
她瞧了一眼外面,琢磨着把秦书淮真烧傻了,她连解药都拿不到,只能叹了口气,认命将秦书淮背起来,往外走去,一面走一面骂:“算我倒了八辈子的霉,算了算了。”
秦书淮趴在她的背上,迷迷糊糊就知道叫她的名字。
芃芃,别走,芃芃。
秦芃被他叫得心烦意乱,忍不住骂了句:“别叫了!”
如果真的这么深爱,这么挂念,为什么还要杀她?
既然杀了,为什么还拿不起,放不下,在这里假装深情?
她不是没给过他机会,别人都说她赵芃没心没肺,她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可是在少年时,她也是想过,如果这世界她要给谁打开一扇窗,那么她觉得,那个人应该是秦书淮。
她之所以嫁给他,之所以在当年那诡谲的宫局里选择了护着他,就是她想给自己一个自己机会,给他一个机会。
她或许没有如普通人所说的爱情那样爱过她,可是在她生命里,她已经付出了她认为的最多感情,给予这个人,既然辜负了她,就别再假情假意。
秦芃被秦书淮这虚伪的样子恶心得不行,觉得这人真是绝了。
当年她怎么就没发现,秦书淮是这么拿不起放不下一个人呢?
可是她的吼声并没有传到秦书淮耳里,秦书淮仿佛是深陷在一个梦境里,紧皱着眉头,身子微微颤抖,整个人都在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