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会意,举了一盏油灯,慢慢走出屋外,临近门口时,故意将灯盏中的燃油倾洒了一地,痴嗤笑着出了大厅。
那史元泓眼睛直直盯着陆曼儿,未曾注意到脚下的路,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刚迈进一只脚,只觉得润滑无比,再回过神来想稳住时,却已来不及了。
一个趔趄,噗通一声巨响,史元泓被狠狠地摔了个王八翻身,手中的玛瑙碗也一并跌出去,啪的一声爆碎。
由于刚才走得有些迅疾,史元泓摔倒在地,硬生生被光滑的地板加上燃油拉了很长距离,脑袋噗通一声撞在檀木凳上,顿时就摔懵了。
史元泓哀叫了一声,用手去摸头上被撞击的地方,立刻红肿成一个大包。
一阵剧痛,史元泓忽才发觉失了态,便将扭曲的面容像麻花一般,扭出笑来。
“嘿嘿嘿,刚才没注意脚下,几位小姐姐不要见笑。”
说着,一股脑儿爬了起来,囧到极点。
☆、狼狈
史元泓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赶紧寻了一张凳子坐下,几个丫鬟早已忍不住哈哈大笑。
“实在对不起,没提醒你地滑。”
陆曼儿也皮笑肉不笑,语气中带有几分戏谑,不过对史元泓而言,也小受了些惩罚。
坐在凳子上的史元泓,非但不觉得尴尬,甚至觉得有些欣赏陆曼儿了。他知道这一跤是陆曼儿指示丫鬟所为,身上还有燃油的气味。他抬了衣袖,左右嗅了一番,眼中渐渐放射出欣喜之色,“原来硕大的陆国公府是这样的待客之道。”眼睛却瞄了一眼陆曼儿,看她怎样回答。
一句待客之道将陆曼儿问僵住了,她埋下头,自知过分了些,不过也不能失去面子,正要反攻回去的时候,屋外走来了两个人,是林彤山和郭惇。
陆曼儿一见,大喜道:“你两个好家伙,许久没来陆府探望我了,可又去寻花问柳了?”
寻花问柳?
二人脸色大变,当着外人的面,陆曼儿实在不该问这话,成何体统。
郭惇忙向她使了眼色,意思说这有几个外人,你不想解释一下吗?
陆曼儿见得两位好生奇怪,怎么挤眉弄眼,似乎歪解了自己的意思,便笑道:“我说的寻花问柳是踏春赏景之意,莫要想歪了。”眼神却已看向了史元泓。
史元泓一愣,心道:“干嘛这样看着我,这字面意思有谁不知道,换作其他人也会怀疑。”
“哈哈哈,竟然是这般意思,不错,我和林兄这些时日确实是出去游玩了。过几日便是桃花节,先得寻个好地方。”郭惇忙说道。
听了这番解说,林彤山紧绷的脸也忽然释然了,问道:“这几人是谁?”
“哦,是过往的商户,上府里来寻水的。”陆曼儿笑着回答他。
“那外面的马车?”林彤山怀疑地问道。
“那是我们少爷的马车,只因少爷受了风寒,故此到府上讨杯热水。”史元泓赶紧站起身来,拱手向两位行了礼说道。
“是…这样?”林彤山显得有些不相信,刚才他们路过马车的时候,那车中谈话声中气十足,不像是患了病。
林彤山不仅性子生得急躁,而且还多疑,从史元泓躲躲闪闪的眼神中,他看出了,这人在说谎。便一步上前,一把封住他的领口,将他像拽只小鸡般拽了起来,厉声说道:“说,鬼鬼祟祟的,来陆府居心何在?”
旁人被吓了一跳,陆曼儿赶忙止住道:“彤山,你这是干什么?”
“这人眼神鬼鬼祟祟,多半是专门欺骗人的市井之徒。”林彤山说着,便要举拳头往史元泓脸上招呼。
史元泓脸色被吓得惨白,忙道:“陆小姐,你到是说说话啊,我们是不是骗子?这位大爷,有话好好说,怎么动不动就要动手动脚的?”
“你还在装样?刚才我们经过马车的时候,那里面谈笑风生,中气十足,怎么是生了病的人?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是不会讲真话的。”林彤山忽地一拳,打在史元泓的右眼上,顿时紫黑一片。
史元泓身旁的两小厮也忽地跳了出来,大声呵斥道:“哪里来的野蛮汉子,赶快放人。”
见两个小厮嘶哑咧嘴,蠢蠢欲动,林彤山又举起拳头往史元泓左眼打去,这次两只眼睛犹如熊猫眼,可对称了。
史元泓只觉得一阵疼痛,眼冒金星,神情恍恍惚惚,摇摇欲坠,被打懵之中,竟然道出:“我们不是过往的商户,我们是…”
未等他说完,两个小厮便举拳头往林彤山打来。
郭惇见此,赶忙上前止住道:“彤山,不要得罪人,何况这是陆府。”
陆曼儿看得目瞪口呆,不过并没再去阻止,这些人来历不明,说不定真有什么居心。
千雪忽插嘴道:“林公子,打得好。”
林彤山左手封住史元泓的领口,右手一用力,便把郭惇拨开。两个小厮的拳头险些打在郭惇的头上。
那两小厮想夺回林彤山手中的史元泓,一边四拳出击,一边破口大骂:“你这粗汉,可知外面马车里的人是谁?得罪了我们,可要诛你九族。”
林彤山听了这话,更是火上加油,怒上心头,一拳出击,快如闪电,两小厮脸上被掴了一拳,五个掌印犹如烙铁一般烙印在他们的脸上。
“就算是天王老子,想要欺骗到我朋友家里来,就先过得我这关。”林彤山不屑地喊道。
“粗汉,我告诉你,马车中的人,你们得罪不起。”两小厮怒骂道,又发起了第二轮进攻。
“反正已经得罪了,今日索性让你爷爷我打个痛快。”
一顿噼里啪啦的拳脚,三人被打个稀烂,脸上更是青黑掺杂,惨不忍睹。
林彤山过足了瘾,便顺手一丢,史元泓便扑腾着跌在地上,喘气连连,仿若一滩烂泥。
马车中的凌元圣和张茂等的时间有些久了,心烦意乱,加上太阳烘烤,二人犹如蒸笼里的白薯,浑身冒汗,实在难受不堪。
“唉,这史元泓不是吹嘘自己能干吗,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有音讯?”凌元圣发起牢骚来。
“二皇子,你要相信他,干大事者是不能急躁的。”张茂极力安慰。
二人牢骚满腹,张茂忽感觉到肚子咕噜一声响动,一股气流在震动回旋,便又顿时消失了,臀腚处竟然一阵阵瘙痒起来。
张茂身子剧烈地一颤,脸上表情异常难受。
“作甚?”二皇子奇怪地问道,话音刚落,身子也剧烈地一颤,那臀腚处竟然瘙痒难受。
“二皇子,你有没有感觉到有个地方,瘙痒无比,似毛撩,像蚁爬?”张茂面容扭曲地问道。
二皇子一怔,“怕是吃坏了肚子。”忽然想起之前喝了史元泓端出来的东西,里面一定被动了手脚。
随着肚子咕隆咕隆的喊叫,张茂实在忍不住,嗞地一声,竟排泄了一股毒气,顿时马车里奇臭无比。二皇子赶忙塞住鼻子,看着张茂爽快的样子,怒上心头,抬起脚猛地一踢,砰地一声,将张茂踢出车外。
张茂哪知一个屁竟糟来横祸,滚倒在地之时,不禁侧漏了一些,又臭又恶心。再不蹲茅坑的话,恐要排在裤子里了。
正焦急时,他突然想到陆府,可是一去陆府便暴露身份,说不定二皇子的计划就完蛋了。
咕隆咕隆,肚子叫的异常厉害,那肚子里的泄物犹如洪水一般,正被一道烂尾的堤坝拦住,只要张茂一松气,便要破堤。
张茂只好深吸了一口气,脸憋得通红,坚守着烂尾的堤坝。可是那泄物犹如被海风掀起的浪潮,一波又一波怕打在张茂誓死坚守的堤坝上。
“哎哟哟。”
张茂赶忙用手塞住,双腿夹紧,窜跳着,像一只青蛙。他扫视着四周,忽看见前面有一条巷子,便不顾一切冲进了那条巷子。
史元泓和三个小厮屁滚尿流跌爬出陆府,两个小厮不忘回头大骂:“你们就等着砍头吧。”
陆府的家丁拿着扫帚追了出来,史元泓冷笑道:“我们还有马车呢,你们追得上吗?”
可是,等他们出了门时,顿时傻眼了。马车已经没有了踪影,空旷的门口,是骄阳灼晒,烫脚的地皮。
史元泓气得直蹬脚,骂道:“这二皇子也太不讲义气了。”
陆府的家丁也追了上来,两小厮又糟了几扫帚,脸都气绿了。
走,史元泓只剩下这念头,便拔腿往前爬。跑过侧边小巷时,张茂提着裤子追了出来,大骂道:“史元泓,你这吓了狗眼的东西,出的什么馊主意,这次二皇子定不会饶过你了。”
史元泓解也解释不清楚,满肚子的苦水还无处倒,便领着两个小厮径直跑了。张茂不敢追上去,肚子又闹起来,只好折回原地。
陆府的家丁回去禀报陆曼儿:“小姐,那些人溜走了。”
“谁叫你们追的?”陆曼儿却正色道。
那几个家丁埋下头喃喃道:“谁叫他们骗到陆府来的。”
陆曼儿心里琢磨起那两个挨打的小厮的话来,他们口中敢说出诛灭九族,看来门外马车中的人身份可不低。林彤山二话不说便得罪人,那些人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郭惇生气地看着林彤山,“彤山,你怎么做事那么鲁莽,还没问清楚那些人的来历,你就要举拳便打,这次恐怕要惹来麻烦了。”
林彤山把眼一瞪,急道:“问什么,我看那些人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多停留一分钟,陆府就要遭一分钟的罪,这样打发了最好。”说着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把头撇了过去。
“唉!我都不知说你什么好。”郭惇感叹地说道,“曼儿,你看这事如何?”
陆曼儿顿了顿,说道:“我看那人眼睛乱巡睃,甚是无礼,便轻施惩罚,不过彤山打了就打了,我也没阻止,要怪也怪我,这事就别提了。”
郭惇再次叹了口气,“彤山,以后你得学学察言观色,切忌鲁莽行事。”
林彤山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脸上甚是难看。
正此时,一个小厮走了进来,陆曼儿认得,那是驿馆里的。小厮将一封信递到陆曼儿面前,问了一声好便离了去。
陆曼儿一阵心动,好生欢喜,那封信是洛晨曦寄来的,信的封面依旧落着陆曼儿亲启,这几个小楷字,可是字写的有些苍劲杂乱,完全不像之前的清秀。
“难道洛大哥这些日子心情不好,只有心情不好时,写的字才会杂乱。”想到这里,陆曼儿有些担心。
☆、收个妹妹
信并没有被立即拆开,吩咐秋月拿去书房,秋月接过信,径直走到陆曼儿的书房,轻手轻脚,夹在一本经书里面。
这本经书是老夫人从华普寺里向方丈求得,陆曼儿根本没有心思翻过一页,里面密密麻麻的文字让人看了就头疼。
秋月看了几眼,便出了书房,转过花园时,迎面撞在了一个人的怀里,啊的一声娇叫,抬头看,却是那郭惇公子。
小丫鬟脸色顷刻绯红,羞答答像一只野百合,嗫嚅而道:“对不起,郭公子。”心头小鹿却撞得头破血流。
秋月已年方三六,和那千雪同岁,耳濡目染,已知了一些风情之事。这郭惇公子乃是京都大户人家,平时又爱到陆府走动,风流儒雅,举止之间便将秋月迷了个心窍。秋月早已芳心暗许,只鉴于老夫人刘氏管教得严厉,只好万般忍耐着。
郭惇笑嘻嘻地,如此谨慎的男子,怎可察觉不出这些微妙的事情。便将身子挡住了秋月的去路,任她左突右闪,更不放路。
这秋月有些急了,索性将手一推,企图将郭惇搡开。那知郭惇眼疾手快,忽地右臂一弯,拦住了秋月纤细的腰身,随即往怀里一带。秋月啊的一声,脸上涨得犹如灯笼一般艳红。
贴了郭惇的胸脯,秋月反抗之力早已消失得干干净净,全身酥软,心脏扑通乱跳,只能任凭他处置。这郭惇依旧笑脸盈盈,在她额头上亲了个咀,递了一封信在她颤抖的手里,方才笑着离开。
“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郭惇临走时添了一句。
秋月受了惊吓,愣在地上动弹不了,也顾不了有没有人看见。
花园里偏僻,并无家丁走动,秋月大可放心,可这一切竟被躲在小姐闺房里的雪樱瞧了个仔细。
雪樱已恢复了体力,不禁启齿而笑道:“好一对偷情男女。”
大概陆府里的人都不知道,雪樱在秋月熬制的药罐里放了泻药,凌元圣来陆府一事逃不过她那双鹰隼一般的眼睛。药里放泻药,已是略施惩罚。
喝了几杯热茶,林彤山和郭惇便告辞而去,临走时已交代桃花节要去游玩之地,便于大家提前做好准备。郭惇望了秋月一眼,似要叮嘱些什么,秋月忙将头埋得很低。
“好了,咱们去看看哪位姑娘吧。”陆曼儿说道。此刻她已梳妆完毕,立刻恢复了鲜艳的本色,几个丫鬟都羡慕的很。
千雪跟在陆曼儿的身后,往闺房里走去。
推门而至,雪樱已坐于塌上,娇俏妩媚,在玩弄头发。脸上较之前已起色了许多。
“小姐,她醒了。”千雪欢喜地道了一声。
雪樱见二人进屋,忙从塌上起身,道了个万福,说道:“多谢小姐的救命之恩。”
陆曼儿将她扶起,说道:“不要这般客气。”
眼见得雪樱已醒,陆曼儿也很高兴,便嘱咐千雪道:“去厨房弄些莲子羹来,这位姑娘体质虚弱,尚不能进食大鱼大肉。”
“可要加些冰糖么?”
“随你吧,得细心一些。”
千雪应了一声,掩门而去。
陆曼儿便来捉住雪樱的手,拉住一同坐于塌上。二人互相凝视,似有似曾相识之感。
“姑娘,曼儿不曾问得你姓名,实在无礼。”
“哪敢哪敢,小女子姓顾名雪樱。”
“喔,我叫陆曼儿,是陆国公唯一的女儿。”
这个“唯一”一词道出,雪樱不禁一怔,感叹而道:“同是天下沦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