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走他的心——容光
时间:2018-03-14 14:22:57

  赵泉泉赶忙补了句:“你人真好。”
  路知意笑了一声,“小事情。”
  大概是闷在被子里的缘故,听上去有些语焉不详。
  虽是小事情,但到底心里是不舒服的。
  算了,反正她肚里一向能撑船……
  黑暗里,路知意睁眼看着天花板,眼前走马灯似的。
  她想起了很多事情,悉数与冷碛镇的那群少年们有关。
  小学上体育课时,一群人在班里调皮蛋的带领下,偷偷潜入数学老师的办公室,擅自打开垂涎已久的教具盒。盒子里是琳琅满目的彩色拼版,对小孩子极具吸引力。
  偏路知意手脚笨拙,东摸摸西碰碰,咔嚓一声,不慎掰断了三角板。
  一群小孩吓傻了,手忙脚乱把东西塞了回去,头也不回跑出办公室。
  次日,数学老师在课上厉声质问:“谁干的?”
  课堂上鸦雀无声。
  路知意坐在底下手脚都在发抖,后背全是冷汗。她不敢举手,妈妈要是知道了,非揍她一顿不可……
  年迈的女老师可不是省油的灯,拿着教棍使劲敲讲桌,“没人承认,那就全班起立,给我站一节课!要是还没人坦白,所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施压好一阵,她重新问了一遍:“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谁干的,举手!”
  几秒钟的岑寂,有人举手了。
  可老师愣在那,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因为颤巍巍举在空中的不止一只手,而是整整五只。虽然哆嗦着,没什么底气,但却来自五个勇敢的小孩。他们面有戚戚然,眼里却仿佛有光。
  弄坏教具的只有一人,可承认错误的却不止一人。
  那一天,路知意举着手,困惑地看着另外四只手,眼眶里忽然涌起一阵热气。她说不上来自己是为什么红了眼,但胸腔里仿佛有沸腾的水雾翻涌着,叫她很久很久以后都记得那一刻。
  冷碛镇的少年们与大山为伴,纯白如纸。
  可她听见四周翻身的动静,怅然地闭上了眼。
  很难再回到从前了,因为她已离开了冷碛镇,离开二郎山,也离开了那群淳朴真诚的人。
  
  冤家路窄这句老话,想必是有几分道理的。
  隔天军训时,满操场都在认真训练,绿油油一片。
  有人闲庭信步走到四营的训练场地,手里拿了包烟,跟教官勾肩搭背起来。
  四营的女生们正受罪呢,午后日头正盛,她们却在苦哈哈练军姿。
  苏洋用胳膊肘碰了碰身旁的人,“哎,你看那是谁!”
  还能是谁?
  报复心极重的小白脸呗。
  路知意盯着和教官称兄道弟的陈声,只见他递了支烟给教官,唇角含笑,亲手点好,两人有说有笑。
  赵泉泉嘀咕:“他不是大三的吗?来我们这干什么?”
  她还有点心虚。
  路知意没吭声,盯着那人,他也很快在人群里找到了她的身影,唇角一勾,笑得不怀好意。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那谁啊?长得挺好看啊。”
  “看着挺面熟,昨天好像也来了一趟。”
  “是我们这届的新生?”
  “你见过几个新生有胆子跟教官勾肩搭背的?”
  答案很快揭晓。
  陈声把那包中华往教官兜里一揣,走到铁丝网边,懒懒地倚上去。
  该说的都说完了,烟也送出去了。
  就等看戏。
  抽完烟,教官扔了烟头,清清嗓子,“稍息!”
  仿佛有人咔嚓一声剪短了琴弦,前一刻还绷得紧紧的人群立马松弛下来。
  “军姿差不多了,接下来,我们学扎马步。”
  目光在人群里扫视一圈,果不其然落在路知意身上。
  他装模作样指了指,“第二排个子最高那女生,对,就是你,出列。”
  路知意出列。
  “扎个马步看看。”
  她站在人群前方,依言照做,马步扎得稳稳地,姿势十分标准。
  教官问:“以前学过?”
  “体育课的时候学过一点。”
  教官顿了顿,瞄了陈声一眼,又说:“那,会走正步吗?”
  “会一点。”
  “走一个看看。”
  路知意侧身,规规矩矩走正步,膝盖永远与腹部呈九十度,没有丝毫差错。
  教官有点无语,“……凑合吧。”
  路知意停下来。
  这下教官有点没辙了。人群都看着他,路知意也看着他,一旁的陈声也看着他。
  包里的中华像烫手山芋。
  他酝酿片刻,说:“看你底子还可以,昨天学的东西都记住了吗?”
  路知意点头,“坐下,蹲下,起立。”
  “你做一遍给大家看看。”
  这比扎马步和走正步都来得简单,路知意照做了一遍。
  才刚起身,就见教官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很标准。”
  虽然不知道陈声来搞什么鬼,但路知意自认教官的命令都完成得不错,那家伙应该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哪知道教官忽然对她说:“队伍是一个集体,光一个人好是不行的,得一起进步。”
  她点头。
  “行,那这样,接下来你负责把这三个动作连贯地示范给大家,跟着我的命令来。”
  再点头。
  教官吹了声哨子,看她倏地把背挺直,在原地立正,就开始下达指令。
  “蹲下!”
  她一丝不苟蹲了下去。
  “坐下!”
  干净利落切换姿势。
  “起立!”
  转瞬之间又站定了。
  队伍里,苏洋在替她鼓掌,赵泉泉也跟着拍手。
  哪知道教官口中仍在继续,命令不停。
  “蹲下!”
  “坐下!”
  “起立!”
  “坐下!”
  “蹲下!”
  “坐下!”
  ……
  速度越来越快,并且毫无规律,完全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做了没到四十下,路知意已然满头大汗。
  先前还鼓掌的苏洋和赵泉泉都惊呆了,不止她俩,人群都没吭气,呆呆地看着路知意,此刻她已经没法游刃有余地重复指令了。
  约莫到了六十下时,路知意坐下去后,爬不起来了。
  双腿有些发抖,汗珠从额头上吧嗒滚下来,瞬间消失在热气腾腾的塑胶跑道上。
  她抬头看着教官,喘着粗气,“对不起,教官,我体力透支了。”
  教官与她对视,不知怎的,也许是那双眼睛太亮了,他竟挪开了视线,咳嗽一声,“……那你入列吧。”
  路知意汗流浃背入列了。
  教官看她片刻,下达命令:“全部坐下,休息五分钟。”
  然后转身走到十来米开外的陈声那,把烟掏出来扔还给他。
  “老子不干了。”
  “那你刚才在干嘛?”
  教官瞥他一眼,压低了嗓门儿,“我那是看上你的中华,没多想,你说让她累一累,我觉得累一累也没啥。可她明知是被整了,也毫无怨言照做,没跟我争,也没下我面子,我可干不下去这缺德事了。”
  陈声看着手里那包烟,心头有点烦。
  说实话,他以为那丫头会反抗的,照她那有仇必报锱铢必较的小心眼子,怎么着都会嚷嚷一顿吧?
  让她知道他的厉害就行。
  可她半句怨言都没有。
  他添堵不成,反倒把自己堵得慌。
  教官跟他也差不了几岁,迷途知返,居然大言不惭反过来说他,“你说你一大老爷们儿,气量多小才让我跟你合起火来欺负一姑娘家?我没文化,人糙就算了,你这还本科文凭,中飞院高材生,你说你幼不幼稚?”
  陈声黑了脸,从盒里抽了支烟,二话不说塞他嘴里,堵住他的滔滔不绝。
  然后极不耐烦地把烟盒子也塞他手心。
  头也不回走了。
  人群里,苏洋咬牙切齿盯着他的背影,“我操,人至贱则无敌,这畜生真他妈欺人太甚了!”
  知道是自己惹的麻烦,赵泉泉低头跟路知意认错,“都是我不好,昨天要是我跟他说清楚,他也不至于来折腾你了——”
  “那你怎么不追上去解释清楚?”苏洋不耐烦。
  “……”赵泉泉一时语塞。
  苏洋斜眼看她,“人还没走远,这会儿去还来得及。”
  “……”
  “怎么不去?”
  路知意笑两声,摘了帽子,仰头躺在青草上,闭眼伸了个懒腰。
  苏洋:“行啊你,心理抗压能力不是盖的,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笑得出来。”
  “欺负我?”
  苏洋一愣,“你莫不是蹲下起立做傻了吧?连这都看不出来?”
  路知意睁眼,因为阳光刺眼,抬手遮了遮,在阴影里冲她一笑。
  “他可帮了我个大忙。”
  五分钟后,休息时间结束。
  教官恢复正常,把烟揣进衣兜里,一来就夸了几句路知意姿势标准、身体素质不错,算是结束刚才的风波。
  “接下来,我们练齐步走。”
  谁知他话音刚落,路知意慢吞吞举起手来。
  教官一顿,放柔了语气,“怎么了?”
  “报告教官,我腿麻,站不起来。”
  教官拨开人群,“怎么就站不起来了?”
  路知意仰头看着他,目光诚恳,“可能是刚才剧烈运动,肌肉拉伤了,就连坐下来都一直抽筋。”
  “……是吗?”他很怀疑。
  女生点点头,“我想回去休息休息,假条稍后跟辅导员要,明天给您送来。”
  教官也不是傻子,秒懂她的意思,客气地笑了笑,“这不好吧?军训是苦,但没有正当的请假理由,光说累是不行的。”
  路知意为难地看着他,“这样啊,那请假理由如果是教官让我连做六十一组蹲下坐下起立,导致肌肉拉伤呢?”
  “……”
  教官看看她,头皮发麻,把手一挥,“准假。”
  妈个鸡,栽在一新兵蛋子手上了!
 
 
第五章 
  离家前,路雨问:“每月给你多少生活费合适?”
  路知意知道她赚钱不容易,说:“八百块就够了。”
  然而钱递到手里时,有一千五。
  “这么多?”
  “刚开学,买杂七杂八的日用品也得花不少,拿着吧。”
  高原不比城市,工资不高。
  路雨在镇上的小学当老师,一个月也就两千收入,如今一半都要拿给路知意当生活费。好在家里有几头牦牛,几只藏香猪,但路雨工作忙,平日里还多亏了邻居帮她照料。
  生活走到捉襟见肘处,才更显艰难。
  路知意一开学,军训就交了六百伙食费,生活用品花了三百,手上没剩下多少。
  果然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晚上大家敷面膜的敷面膜,玩电脑的玩电脑。她坐在桌前,在手机上找兼职。
  超市打工太耗时。
  发传单工资极低。
  最后她选了几个招家教的,投了几份简历,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结果。
  洗了个澡,刚走出来,就听苏洋说:“刚才你手机响过。”
  她一边用手扒拉几下湿漉漉的短发,一边走到桌前,拿起手机。
  电话是路雨打来的。
  路知意拨回去,“小姑姑?”
  “干什么去了,电话都不接?”
  “洗了个澡。”
  “军训好几天了吧?我听说军训挺苦的啊,你吃得消吗?”
  路知意笑了,“比起帮你放牛喂猪,这点压根儿不算苦。”
  “……”
  多说了几句日常,路雨问她:“钱还够用吗?”
  “够用的。”
  “如果不够就跟我说,你那边还有没有什么需要购置的东西?”
  “没有。”
  ……有。
  老师说他们需要一台笔记本,她上网查了下价格,沉默了。
  这些年来,路雨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辛辛苦苦把她拉扯进大学,连婚都没结,实在被她拖累太多。
  她不想再给路雨增加负担了。
  电话打完,赵泉泉随口问了句:“你小姑姑啊?”
  “嗯。”
  “关系还挺好的呀!我家除了我爸妈会这么关心我,亲戚们只有逢年过节才客套几句。”
  路知意笑了笑。
  赵泉泉把脸上快干掉的面膜摘下来,又想起什么。
  “哎,知意,你开学的时候是自己来的吧?”
  “嗯。”
  “我就说,吕艺和苏洋的父母都来过宿舍,就你是一个人拎着大包小包进来的,也没见人陪。你还挺独立啊!”
  “还好。”
  “你爸妈真好,放心你一个人来报到注册。我爸妈可烦人了,我不想让他们来,他们非要跟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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