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辞——若兰之华
时间:2018-03-15 14:17:47

    早朝结束时,日头已经跑到正南。巫王还牵挂着九辰的伤势,便遣了名小内侍去栖霞宫告诉湘妃,今日不去那边用午膳,直接回了垂文殿。
 
    九辰已经能勉强下地走路。
 
    巫王进到寝殿时,他依旧穿着昨晚湿透的那件黑袍,正一丝不苟的将他用过的被褥整理好,交给一旁的小内侍换掉。
 
    巫王微一拧眉:“伤还没好,又乱跑什么?”
 
    九辰听到这声音,背脊僵了僵,才转过身,撩袍跪落,面露惶恐:“昨晚,是儿臣失礼,扰了父王休息,请父王降罪。”
 
    巫王哼了声:“世子武艺高强,怎么会掉进湖里?”
 
    九辰抿起嘴角:“是儿臣失手将一把匕首掉进了湖里。那把匕首,是当年鲥鱼宴上,父王赐给子玉王兄的。后来,儿臣顽劣,从王兄那里抢了过来。御赐之物,儿臣不敢丢。”
 
    解释完,他便从腰间取出一把黑金短鞘的匕首,仰头笑道:“还好,儿臣找到了。”
 
    巫王怔了一怔,不是因为那把匕首,而是因为九辰这抹乖巧的笑和那双纯净明亮的黑眸。
 
    “起来吧。”
 
    巫王的语气已缓了许多。
 
    九辰依言起身,垂眸道:“儿臣想回军中,特来向父王辞行。”
 
    巫王觑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你营中两员大将尚在狱中,左相府又牵涉谋逆之事,这当真是你的真心话?”
 
    九辰双眸毫无波澜,道:“儿臣相信,清者自清。父王是明君,处事公正,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定不会冤枉忠良。”
 
    巫王看他神色乖顺,毫无往昔的倔强之色,苍白的双颊上,还透着一丝不正常的潮红。一时间,也不知牵动了什么心事,叹道:“夜照使团还在等孤的回复,你对那位舒薇公主,可有情意?”
 
    九辰轻轻摇头:“儿臣还想在军中多历练几年,再考虑这些事。更何况,巫国国法也有规定,世子不可娶外族女子为正妃。”
 
    见巫王沉默不语,九辰忽然仰起头,轻轻一笑,眸中隐有水泽:“儿臣自小顽劣,经常不知分寸,忤逆父王。儿臣知道,父王心中很厌恶儿臣,也从未信任过儿臣,只是迫于母后和风国的威势,才不得不立儿臣为世子。但儿臣心底,从未想过对父王不敬。儿臣这次过来向父王辞行,只是想告诉父王,如果父王实在不放心儿臣,儿臣愿意交出世子之位,永远留在军中,再不回沧溟。”
 
    “如果,父王也不放心儿臣留在军中,儿臣愿意放下一切,当一个安分守己的庶民――”
 
    “住口!”
 
    巫王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忽然有些慌了心神,厉声斥道:“你以为,世子之位是一个玩物吗?!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
 
    九辰低下头,紧抿起嘴角,脸色煞白。
 
    这模样看起来甚是委屈。巫王不由拧眉,有些郁闷起来,自己刚才的话,难道说得很重么?
 
    这时,晏婴在外面躬身禀道:“王上,膳房来报,午膳已备好了,可要让他们直接送来垂文殿?”
 
    巫王嗯了一声,却吩咐:“让他们多加双碗筷。”
 
    晏婴会意,眯眼笑道:“老奴遵命。”
 
    午膳的菜式较多,按惯例是五荤五素,司膳房依旧贴心的准备了巫王每餐必食的白粥。
 
    九辰脸色虽然苍白,精神却好像好了很多,照例先给巫王盛了白粥,又把各式菜肴都尝了一口,确定没问题之后,才各样都往巫王用的小碟里夹了点。
 
    这尝菜之事,本是内侍干的活儿,他做的如此轻车熟路,倒令巫王有些意外。
 
    以往,和巫王一同用膳时,九辰都很沉默,整顿饭下来也吃不了几口。这一次,他却转了性子一般,也不管荤素咸淡,每样菜都吃得狼吞虎咽,连白粥都喝了好几碗。偶尔与巫王目光相撞,也只是乖巧的笑笑,然后继续大口扒着碗里的饭。
 
    这情景,倒让巫王想起巫子玉每次来他殿里吃饭的情景,像个几天没吃饭的小饿死鬼一样,一点都不像个养尊处优的侯爷。
 
    如此想着,巫王的嘴角,不由浮起一抹无奈而又宠溺的笑意。
 
    九辰握筷子的手顿了顿,只一瞬,愈加卖力的吞着碗里的饭菜。
 
    这顿饭巫王吃得心情甚好,晏婴看在眼里,也觉得很是欣慰。
 
    用完午膳,九辰还主动揽了晏婴的活儿,亲自到偏殿沏好了解腻消食的山楂茶,端到御案上。
 
    巫王随手端起茶抿了一口,忽觉今日这茶的味道异常发酸。他拧了拧眉,正要让内侍重新沏茶,等一抬头,看见御案前的黑袍少年,正黑眸灼灼的望着他,面色乖巧,满怀期待,忽然愣住。
 
    他只能重新拿起那盏酸茶,淡定的抿了一口。
 
    九辰嘴角一扬,果然开心的笑了起来。
 
    只不过,那笑意最深处,却是无人看得见的孤寂和冰冷。
 
    这茶的味道虽然酸了些,消食的效果,却是不错。巫王批着奏简,不时抿上几口,不到一刻,一盏茶就见了底。
 
    九辰始终乖巧的侍立在旁边,等茶空了,立刻道:“儿臣去给父王换一盏新的。”
 
    说完,也不等巫王反应,便端起那个空茶碗出殿了。
 
    殿外,暖阳融融,寒风拂面,说不出的舒服。
 
    九辰快步走到一个无人的隐蔽处,再也压制不住胃里的难受,扶着树呕吐起来,直到将午膳时吃得那些东西全部吐得干干净净,才稍微缓解一些。他靠在树上,大口大口的吸着新鲜空气,试图彻底驱散胃里的不适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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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晏婴一直站在不远处看着,直到九辰吐完了,靠在树上休息,他才走过去递上一块丝绢,双目泛着泪花,悲痛难抑:“殿下为何要如此委屈自己?”
 
    九辰深吸了口气,闭着眼睛,轻轻笑道:“以前,我的那些骄傲和自尊告诉我,有些东西注定不是我的,我不必,也不屑强求。如今看来,有些东西不强求,我就永远无法变得真正强大。伪装出来的骄傲,终究是伪装而已。即使是微薄的怜悯,我也应该甘之如饴,不是么?”
 
    他接过丝帕,认真的擦掉嘴角残留的酸水,和面上冒出的虚汗,才睁开眼睛,偏过头问晏婴:“听说,今日早朝定下了主审南府一案的官员?”
 
    晏婴点头,叹道:“不错,王上钦点了文时侯主审此案。”
 
    “是他?”九辰冷冷挑起嘴角:“另外两名陪审是谁?”
 
    晏婴望着他惨白如纸的俊脸,虽有不忍,也只能如实道:“是司刑官朱辕和子彦公子。”
 
    九辰自嘲的笑了笑,道:“商王叔以死来成全父王的霸业,楚国那位九州公主是父王此生至爱。而我的母后,即使日日和父王同床共枕,他们也只是相互猜忌的离心之人、这世间最可悲的夫妻。如今的形势,你也看到了,我注定不可能得到他的器重与宠爱,我要是再不主动一些,只怕连他的一丝怜悯都得不到了。”
 
    晏婴心中苍凉不已,那个曾经骄傲张扬的少年,到底去了哪里?真的再也回不来了么?
 
    他咽下满腔苦涩与酸楚,仿佛下定某种决心般,对着面前的少年,恭施一礼:“老奴没别的本事,就对这宫里的事,记得清楚。殿下若有需要,只管吩咐老奴便是。”
 
    九辰挑起嘴角,笑得冰冷:“眼下,我最需要知道的,就是父王的喜好。”
 
    芷芜苑
 
    巫后突然来访,云妃带着合宫宫人迎到苑中,伏拜在地,恭敬行过大礼:“臣妾拜见王后。愿王后凤体安康,福寿绵长。”
 
    “大家都是姐妹,何须如此大礼?”
 
    巫后爽快的笑着,连忙亲自扶起云妃。她亲昵的挽起云妃的手,进屋后,一起在主位上坐了,修长的护指轻轻抚摸着狐裘袖口处的软毛,唇边抿出一丝端静的笑:“本宫今日过来,是想问妹妹借两个人。”
 
    见云妃十分讶然,巫后笑着解释道:“眼看着这天越来越冷,马上就要立冬了。我想找几个心灵手巧的宫人,提前绘一批九九消寒图。等冬至到了,立刻发给各宫,也让众位姐妹有个盼头。”
 
    说到这儿,巫后话锋一转,抚住云妃玉手,道:“本宫听说,妹妹这宫中,有个十分伶俐的婢子,唤作珊瑚,绣工十分厉害。还有一个字写得特别好的小内侍,唤作长安。妹妹可愿意忍痛割爱,将这两人借本宫用上几天?”
 
    “王后有命,臣妾不敢不从。”
 
    云妃强笑着,垂目柔声道:“只是,臣妾长年疏于管教,这芷芜苑的宫人懒惰得很,若到时他们贪吃懒做,误了王后的大事,臣妾万死难辞其罪。”
 
    “妹妹太谦虚了。”巫后凤目顾盼流转,笑道:“妹妹的温柔贤惠,在这宫里可是出了名了,连王上都常常告诫本宫,要多像妹妹学习。”
 
    “再说了,这些婢子们不过是见妹妹心肠软,脾气好,又不忍责罚他们,才敢好吃懒做,不用心侍候。等到了本宫那儿,本宫定让人好好□□一番,保准送回来时,他们个个乖巧听话,不敢偷一点懒。”
 
    珊瑚和碧城手足冰冷的跪在一众宫人堆儿里,乍听到这消息,只觉得五雷轰顶,如今听到巫后的话,更是身体发软,恐惧到极点。
 
    云妃脸色发白,一时也慌了神,不知该拿什么借口推脱。珊瑚抬起头,眸光乱颤,大眼睛里充着泪光,满是求助的望着云妃。
 
    云妃定了定神,正要再开口,巫后忽然站了起来,凤目凌厉得扫视过一堆宫人,最终停在珊瑚跟前,眼尾一挑,问:“你就是珊瑚?”
 
    珊瑚瑟缩的垂下眼,手忙脚乱的磕了个头,颤声道:“回王后,奴婢、奴婢是珊瑚。”
 
    “呵。一个婢子,竟然还敢给主子使眼色,当真是无法无天!云妃妹妹心慈手软,你当真以为这后宫的宫规是摆设么?!”
 
    巫后厉声斥罢,冷笑一声:“来人,给本宫掌嘴!”
 
    随侍在旁的芣萝得意的笑了笑,恭敬答道:“是,王后。”
 
    她大手一挥,立刻有两个体格健壮的宫婢将珊瑚拖出来,一左一右按住她肩膀。珊瑚吓得大哭,一边挣扎,一遍扭头看云妃,大呼:“娘娘救命!”那两个健壮的宫婢立刻狠狠掐了掐她胳膊,珊瑚痛得惨呼起来,其余宫人皆吓得低下头,瑟瑟发抖。
 
    云妃哪里受得了这个场面,立刻起身跪下,目露恳求:“王后,都是臣妾教导不周!恳请王后饶过她这一次,日后,臣妾定当严加管教。”
 
    巫后吓了一跳,故作惊讶,道:“妹妹身份尊贵,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卑贱的婢女,跟本宫下跪呢。”她连忙扶起云妃,语重心长道:“都是妹妹脾气太好,这帮奴才才敢如此放肆。今日,本宫就替妹妹教教他们,日后该怎么做一个本分的奴才。”
 
    她同芣萝使了个眼色,芣萝会意,立刻冷笑着走到珊瑚跟前,高高扬起手掌,左右开弓,不过十来下,便打得珊瑚双颊浮肿,口角鲜血直流。
 
    云妃目中流出两道泪痕,不忍再看。巫后继续拿护甲抚着袖口柔软的狐毛,婉然一笑:“妹妹别怪本宫,本宫这也是为了妹妹好。再说了,若王上知道这宫人们如此不把妹妹搁在眼里,肯定也要责怪本宫没有掌管好这后宫。”
 
    珊瑚原本细净的小脸,已经肿起一指多高,青紫不堪,十分凄惨。巫后终于抬起手,吩咐:“停罢。”
 
    芣萝和那两个健壮的婢子立刻恭敬的退了下去。珊瑚毕竟还是个爱美的少女,受此屈辱,便把头深深埋下去,小声抽泣起来。
 
    巫后又问:“哪个是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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