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辞——若兰之华
时间:2018-03-15 14:17:47

  
  “听说,回鹘岭里,楚军被大水冲往了南面,巫军被冲往了北边。你们说,会不会是九州公主显灵,要借大水平息了这场战乱?”
  
  幸存下来的几个老人,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正坐在山头上唠闲话。
  
  另一个老头立刻反驳:“胡说!你们睁大眼往下面看看,这汪洋大水,分明是怨气冲天,有妖孽作祟。九州公主在世时,心系百姓,最是善良,哪里会无故生出这些怨气?”
  
  老人这么一说,其他人侧耳倾听,倒真觉得极远处那奔腾翻滚的汉水,似在哀哀哭泣,牵人心肠。
  
  “你们快看!那、那是什么?”
  
  众人定睛朝山下一看,只见一道青光,迅如闪电,竟是逆着汹涌的洪水,一路劈去。那方向,竟像是朝着最凶险的汉水去的。
  
  洪水汹涌,暴雨如注,混沌的天地间,一个青衣人,正发疯了一般,催动剑气前行,一身青衣早被雨水和层层翻来的浪头打湿,紧贴在身上。正是离恨天。
  
  一阵紧似一阵的惊雷在暗沉沉的天际滚过,越是向北,他越是心神不宁。
  
  自阿语沉水,这么多年过去了,汉水一直风平浪静。便是水面上那令世人谈之色变的夭黛,也不曾主动祸害百姓们一丝一毫。
  
  如今这水上忽然掀起惊涛骇浪,他心焦如焚,最担心的,便是尚沉睡在水底的阿语。而身陷这惊涛骇浪之中,他心底深处,亦不受控制的冒出另一个更隐秘更可怕的念头,令他一颗心几乎要破膛而出。
  
  莫非,有人发现了阿语沉睡在汉水水底的秘密,才用了什么手段,在汉水掀起如此风浪。是楚王,还是巫启?
  
  他越是克制,这念头越是如藤蔓般在心底蔓延,令他几欲疯狂。
  
  这两日他在阙关附近奔波,一直未能找到九辰踪迹,本就心神俱疲,待终于赶到汉水边上,已是筋疲力尽。
  
  而眼前的景象,更令他吃惊。
  
  浩浩汤汤、白浪冲天的汉水之水,夭黛疯狂滋长着,遮天盖地,比他之前所见多了十倍不止。无数缠绕在一起的薜荔,也冒出水面,向南面的土地上蔓延生长。
  
  离恨天心头突突直跳,不知为何,竟从那愤怒咆哮的江水中感受到了一股极熟悉而又极陌生的气息。
  
  那是——
  
  一个令他血脉偾张的念头,就要呼之欲出。
  
  他抽出袖间的君子剑,催动剑气,正欲劈开那一层层冲天水浪,往江水中心掠去,耳边忽然传来铁甲和兵器撞击之声。
  
  离恨天拧眉,循声望去,蓦地看到数丈之外,密密麻麻身着黑色战甲的将士,正簇拥着一个眉目威严、身着玄色镶金战甲的人立在凶猛的浪头下,持盾与大水抗争着。
  
  “巫启……!”
  
  离恨天愈发证实了心中猜想,胸口如遭一记闷击。
  
  巫王也看到了持剑而立的离恨天,两人目光相交,倒是不若往日目眦欲裂,恨不得生啖对方之肉,反而平静的厉害。
  
  那些早已深埋在心底的隐秘往事,也如同的翻滚的江水一般,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
  
  离恨天仰首默了片刻,才挥剑斩开水流,掠了过去。站定了,负袖道:“她就睡在这水底,已经十八年了。你若真为她好,便莫再扰她清宁。”
  
  “她……”
  
  巫王一震,痴怔的望着汹涌翻涌的江水,许久,目中浮起水泽:“她……果然是在水底么?”
  
  “军中的巫师说,是有女子怨灵作祟,孤放心不下,便想过来看看。孤总觉得,一定是她……回来了……”
  
  “当年,在巫山上,她也曾有过这样的怨气。只是,远不如今日强烈。那时,她是因你战死而怨恨我,今日,她可是在怨恨,我举兵攻楚?”
  
  最后,他慢慢笑了。目光深处,几多怅惘,几多眷恋。
  
  听巫王如此说,离恨天怔了怔,道:“这水患,与你无干?”
  
  “你以为,是孤毁了南线堤坝?”巫王苦笑:“你可知,有多少巫国的将士,都葬身在大水之中?”
  
  离恨天心中愈发不安。若不是有人故意摧毁堤坝,向来平静的汉水,为何会突然爆发出如此威势?
  
  他隐约有所感觉,自十八年前阿语沉水后,汉水水脉便与她的命息连为一体。汉水突生异象,莫不是,阿语出了什么事?
  
  如此想着,他再顾不得许多,猛地催动剑气,虚踩着一处浪头,朝半空掠去。待稳住身形,从上朝下俯视,登时变色。
  
  汉水的中心,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正剧烈的旋转着,搅动着整个江面,并驱动着洪流朝南面翻涌。
  
  那旋涡之下,正是……阿语安睡之处!
  
  离恨天面上血色顿失,一只脚刚要踏出,却又迟疑了。
  
  若此时下水,巫王定也会跟过去。若被他发现阿语沉睡之地,后果不堪设想。阿语,也再无安宁之日。
  
  离恨天心绪一乱,体内气血骤然冲撞起来,一个不稳,从浪头上跌落下来,“哇”得吐出一口血。
  
  巫王见状,隐约猜到些缘由,霎时,只觉心中酸苦异常。
  
  半晌,他强忍着某种意绪,以惯有的骄傲姿态道:“孤已和西楚平息干戈。这世上,能平复她心中怨气的人,怕也……只有你了……”
  
  “你放心去吧。孤不会去扰她安宁,更不会,让旁人扰她安宁!”
  
  子彦赶到时,正见到巫王单手负在背后,咬牙说着最后一句。
  
  他负在背后的手,不知何时已握成拳头,因太过用力,捏的指节泛白,掌上青筋暴起。
  
  得此承诺,离恨天扶剑站起,再无后顾之忧,只郑重道了句:“多谢师兄成全。”便持剑掠入了白浪之中。
  
  子彦走近一看,巫王眼眶,竟微微泛着红色。
  
  刚经历了数场恶战、又两夜疲奔至此的巫国将士们,却是精神一振。若这青衣剑客真能平息楚公主怨气,消除这场水患,他们便能渡江北上,回到沧溟了。
  
  一想到此处,这些筋疲力尽的士兵,又仿佛瞬间恢复了元气,皆满含期盼的看向离恨天消失的方向。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
  
  一道紫色闪电,霹雳般从暗沉沉的天空击下,天地暗了暗,雨下得更大了。
  
  巫王望着依旧怒涛翻滚的汉水江面,拧眉问子彦:“他下水多久了?”
  
  子彦道:“刚好一个时辰。”
  
  巫王眉心拧得更深,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个时辰,大水,却依旧没有退去的迹象。
  
  将士们目中的希望,也渐渐被失望所取代,面上俱露出凄然之色。
  
  子彦捏着袖中那枚护身符,仰头望着面前愤怒咆哮的滔滔江水,不知为何,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古怪而强烈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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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 大结局(下)
 
楚军大营已一片混乱。
  
  熊刚等守营大将皆聚在叔阳身边, 急得团团转。
  
  “大水已淹了阙关, 正朝这边涌来!再不撤,就来不及了!求大夫再劝劝王上罢!” 
  
  “若王上一意孤行, 为了全营将士的性命,末将等只有死谏了!”
  
  众将跪在地上, 齐齐恳求, 把希望压在叔阳身上。
  
  叔阳何尝不是心急如焚, 可他侍候楚王数十年,最清楚这位老君上的脾气。若一味劝谏激怒了楚王, 还不知会造成什么后果。
  
  计较片刻,他一咬牙, 负袖叹道:“罢了,我再试上一试。”一面又吩咐熊刚:“你立刻派人去给照汐报信, 让他带护灵军到越女关接应君上。”
  
  熊刚如抓到救命稻草,激动道:“末将这就去办!王上这边,便拜托大夫了!”
  
  昏暗的大帐内, 烛火摇晃不止,随时可能被风吹灭。
  
  楚王正绞了一块热毛巾,敷到九辰额上。两名军医则哆哆嗦嗦的跪在床边,拿剪刀剪开那少年左肩上的衣料,把淡黄色药粉小心的洒在几道皮肉翻卷的鞭伤里。
  
  帐外暴雨如注,电闪雷鸣, 正如他们此刻的心情。
  
  榻上的那位小殿下,分明已经没有脉息, 他们的老君上却视而不见,不仅亲自守在床边,不知疲倦的换了一块又一块热毛巾,要替那少年退热,还蛮横的喝令他们,上药时务必轻手轻脚,不可把人弄疼了。
  
  要知道,那少年额头早已和身体一样冰冷无温,根本无热可退,纵使有些温度,也是被那些热毛巾给捂出来的。至于那几道鞭伤,也早已凝了血,无论他们如何摆弄,伤者也不会感知到疼痛了。
  
  君上既然装聋作哑,对真相视而不见,他们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戳破。
  
  只是,两位老军医终究是想不明白,他们这位向来刻薄寡恩、脾气暴戾的老君上,平日里对世子西陵韶华和西楚其余王族子弟都没什么好脸色,为何偏偏对这位屡屡背叛他的敌国小世子如此另眼相待。
  
  就算是因为九州公主和凤神血脉的缘故,可神女树已毁,这少年又心向巫国,君上用情,未免过深了些……委实不像他老人家平日的做派。
  
  叔阳心情沉重的掀帐进来,见到这副情景,也是黯然。
  
  他知道,除去语公主的缘故,他的老君上,是真的欣赏这少年的脾性,动了那份祖孙之情,才会对其屡加宽容。纵使得知那少年毁了神女树,毁了他一生心血,君上也只是略施惩戒,没有伤他性命。若换做旁人,只怕早被剥皮抽筋、千刀万剐,断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诸将还在帐外等着,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犹豫,叔阳垂手走到床边,心一横,撩袍跪下,叩首,沉痛道:“君上,小殿下已经……已经随语公主去了!望君上节哀,以大局为重,速速撤离此地!”
  
  那两名军医手剧烈一抖,药粉立刻撒得满地都是,显然没料到叔阳如此胆大包天。
  
  帐中一片死寂,烛火摇晃得愈加厉害,一道闪电劈过,霹雳般响彻夜空,也映照出楚王苍老可怖的侧脸。
  
  “退下。再敢胡言,寡人决不轻饶!”
  
  半晌,楚王阴着脸警告了一句,便不再理会叔阳。可心情终究是坏掉了,无端生了几分烦躁。
  
  “君上!”叔阳膝行几步,痛心疾首的哀求:“小殿下已经断气!他不会再醒过来了!老奴求您,别再折磨自己了!将士们还在外面等着您带他们回寰州啊!”
  
  见楚王置若罔闻,叔阳握起那少年垂在床边的一截手臂,老泪纵横道:“君上若不信,便摸一摸,小殿下脉息安在?!”
  
  “混账东西!”楚王霍然起身,一脚踹开叔阳,暴怒:“你如此诅咒寡人的外孙,居心何在?”
  
  叔阳挣扎跪起,抱住楚王那只脚,拼力呼号:“人死不能复生。老奴是不忍心王上为了一己私情,置万千将士的性命于不顾,沦为千古罪人啊!”
  
  “不!不!你胡说!胡说!”楚王似被人当胸捅了一剑,踉跄几步,撞在床板上,转头,目光悲戚的望着榻上双目紧闭的少年,道:“他、他只是睡过去了,没有寡人的允许,他怎会死?怎敢死?……”
  
  楚王满头华发披散下来,苍老的不成样子,又无助的像个孩子。破碎的声音,喃喃着,没入暴雨雷电交织的暗夜里,很快消失不见。
  
  随之而起的,是军中急促的号角声。三长三短,只有遇到极大危险时,才会想起的报警声。
  “大水来了……大水来了!”
  
  不知谁呼喊了一声,王帐外,骤然喧哗起来,起了巨大的骚动。
  
  这生死攸关之际,决不能再拖了……!趁着楚王转身兼神志昏乱之际,叔阳目光一颤,猛一推掌,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掌劈在了楚王后颈上。
  
  两名老军医惊恐的睁大眼睛,看着楚王威武的身影在他们面前倒下。
  
  叔阳迅速扶起楚王,强稳住发软的双腿,气沉丹田,高声吩咐帐外诸将:“君上身体抱恙,尔等速速护送君上回越女关休养!”
  
  众人又惊又惑,齐齐冲进帐内,见这情形,顿时明白了几分。
  
  熊刚当先背起楚王,往帐外冲去,振臂高呼:“将士们,回越女关!”
  
  营中将士们早已准备妥当,只等这一声命令。闻声,黑压压的甲兵迅速集结完毕,其余大将帮着熊刚一起将楚王扶上马车,便吹动号角,催动大军急行,浩浩荡荡的往越女关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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