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天立刻高高扬起青藤。
九辰忽然道:“我想爬山了。”
说罢,也不等离恨天反应,他便十分利落的撑着地面站起来,又堪称粗暴的迅速拔掉扎进膝盖的碎石子,抽出匕首,直接向山顶攀去。
离恨天盯着那几颗沾着血的碎石子,皱了皱眉,便也跟了过去。
九辰体力透支严重,等爬上这座山顶时,已是夕阳将落。他整个人已经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都是汗气。
离恨天没有再宣布走错了山头,只随口问了句:“还有力气采药吗?”
九辰不甘示弱的看了他一眼,便背起新做的竹筐,往山林深处走去。
采完药,已是日落星稀,两人找了个山洞,稍事休息。
离恨天把顺路打来的野味处理干净,架在火上翻烤着。九辰在一旁看得只咽口水,自从离开剑北,他好久没吃过这些野味了。
离恨天拿起一只烤熟的野鸡,睨了旁边的少年一眼,笑道:“第一顿,可不是给你吃的。”
九辰大是失望,本以为,是离恨天自己要吃。谁知,那人却猛地把手中烤鸡掷向了洞口。
与此同时,数声惨叫响彻山间。
九辰这才发觉不对,正欲起身,却被离恨天拦住。
此刻,哗啦啦十几道人影已经冲进洞内,俱是夜行装扮,手中寒光闪烁。
离恨天看都不看一眼,袖中青光一闪,近一半杀手皆刷刷倒地,气绝而亡。
他剑未出袖,便可将这么多人同时一剑封喉,九辰和其余的杀手都看呆了。
离恨天却轻飘飘的道了句:“告诉你们主子,这小子以后归我管,不许再动他。”
众杀手诺诺应下,立刻作鸟兽散。
离恨天把另外一只烤好的野鸡撕开,递给九辰一只鸡腿。
九辰不肯接,起身问道:“他们都是西陵衍派来的?”
离恨天已经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见状,嗤笑道:“想不挨揍,就少说话。”
说时,特意指了指他缠在腰间的那根青藤。
九辰倔强的瞪了他一眼,依旧不死心的走到旁边尸体间,翻看那些杀手的衣物。
洞口处,忽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来人似在踌躇,想进又不敢进,躲在外面又不肯离去。
九辰露出古怪神色,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磨蹭的刺客!他正要挟剑出洞探看,离恨天却在后面扬声道:“你们也都退下罢!”
“是,统领!”
九辰顿觉扫兴,收起剑,坐回到火堆旁,问:“原来,这几座山头,都是修罗的据点,难怪你这么熟悉地形。”
离恨天手顿了一下,抬头,笑吟吟的看着他,目光犀利而难以捉摸:“你可以剿灭试试。”
九辰扬起嘴角:“你以为,我不敢么?”
面对这等挑衅的姿态,离恨天面上忽然闪过一丝厌恶:“除了骄纵,除了争狠好斗,巫启还教过你什么?”
九辰偏过头,毫不示弱的道:“你所厌恶的,我都会。”
离恨天目光一冷,厉色道:“总有一天,我会把它们,一样一样的从你骨子里拔掉。”
九辰沉默片刻,忽然道:“你拔不掉的,除非,你杀了我,或者――”
后面的负气之言,只是负气而已,他意识到失言,就不想说下去了。
离恨天却不肯放过他:“或者什么?”
他已经察觉到,眼前少年的情绪,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九辰不说话。
离恨天冷笑:“怎么,不敢乱说大话了?”
九辰复扬起嘴角,半是玩笑半是正经:“或者,你让阿星活过来,让我重新长大一次。”
阿星?
离恨天皱眉,一头雾水。
九辰触动心事,也没了品尝野味的心思,便默默走到山洞外去吹山风,顺便看看有没有能冲洗的地方。
这一日折腾下来,他身上的鞭伤几乎全部都裂开了,血水和着汗水黏在衣服上,十分难受,气味也不好闻。
在离恨天察觉之前,他必须解决掉这个令他感到狼狈的问题。
------------
62.护身之符
夜色渐深,群山伏睡。
离恨天孑然独立,靠在洞外吹那管竹箫,曲调是惯有的苍凉悲壮。
见九辰浑身湿漉漉的回来,他收了曲,凉凉道:“若两军对战,战鼓将擂,你也要洗完澡再披甲上阵么?”
九辰不理他,进洞重新架起篝火,然后盘膝而坐,用内力缓缓蒸干外袍。
城门已关,这一夜,他们只能睡山洞了。
九辰捡了个角落,把匕首插在旁边,刚准备靠壁休息,离恨天却将今天新采的一筐药草扔到他跟前,甩出一句:“把这些全部烘干再睡。”
九辰双目一闭,不做理会。
离恨天抽出腰间青藤,手起藤落,对准九辰肩头就是一记。
九辰嘴角缓缓流出血色,只觉整个肩胛骨都要被人生生捏碎。
离恨天施施然负手而立,问:“去不去?”
这力道,离恨天只怕是动了至少三分内力。
九辰疼得眼睛发酸,缓过一阵,才挑起嘴角:“我好歹也算个人质,离侠可真不见外。”
离恨天冷笑:“做我的徒弟,没有养尊处优这条!”
九辰仰首看他,咬牙道:“我说过,我从未答应拜你为师。就算是父王应下的,也要等他亲口告诉我才算数。”
“呵,想听巫启亲口告诉你是么?”离恨天拎着那根青藤,悠然道:“正巧,咱们师徒联手、帮着风南嘉对付西陵韶华的事,我上次忘了告诉他。巫启肯定也百思不解,神女枝为何会跑到了薛衡手里?”
“你――!”
九辰没料到他还留着如此阴招,若再纠缠下去,自己只怕要吃大苦头,便闷头捡起竹筐,去洞口重新架火。
离恨天盯了会儿,看九辰还算老实,便展袍而坐,自行闭目养神。
第二日清晨,离恨天是被热醒的。
睁眼的瞬间,他才发现,整个山洞火光冲天,足足点了十余个大小不一的火堆,恰恰把他围在中间,而那些草药被分摊在各个火架子上,正冒着浓烈的白烟与药香味。
这阵仗,他不被烧死,怕也得被呛死吧。
而肇事者,此刻正躲在洞外吹风。
见离恨天面色不善的出来,九辰抬头打量天色,微挑嘴角:“再过半个时辰,城门就要开了,看离侠容色焕发,想必睡得极香。”
离恨天神情甚是冷郁,没说话。
九辰出了这口恶气,心头大爽。
入城时,已近辰时。今日的沧冥似乎格外热闹,刚进城门,便见许多百姓正挤在一处城墙议论不休。又走了两条街,还是这样的情景。
九辰心头一动,挤进里面一看,果然是威虎军招收新兵的告示出来了。
作为巫王启一手带出来的军队,威虎军三年才招一次兵,有本事入威虎军者,无论贫富贵贱,立升二等军衔,赏地分银,全家由朝廷供养。对巫国百姓而言,若能送子入威虎军,不仅代表一辈子衣食富足,更象征着至高无上的荣誉。
九辰卸下竹筐,悻悻道:“我有事,必须回府了。”
离恨天看得直皱眉:“威虎军招新兵,你凑什么热闹?”
九辰没有回答,自顾扬长而去。
离恨天扫了眼那告示,若有所思。
这时,城外西南方向的上空,忽然炸开一个五色烟花。
那是……修罗内部使用的求救信号。
离恨天脸色一变。
世子府外,孟梁遥遥看到九辰身影,便急迎过去:“殿下,宫里出事了!”
九辰一路上都在想威虎军之事,好久,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孟梁急得不知从何说起,一连跺脚:“公主假扮太监,欲翻出宫墙,结果被戍卫营的人误当做刺客抓了起来,还中了一箭。王上大怒,几乎杖杀了昭阳宫所有宫人。”
“那茵茵呢?”
“被王上禁足于昭阳宫,任何人不得探视,连王后都被挡在了殿外。”
孟梁说的不差,昭阳宫外,已密密麻麻围了七重护卫。独孤信亲自带兵镇守,隔绝了殿内殿外一切音信。
当九辰站在殿外时,独孤信恭敬行过大礼,挡在他面前道:“王上有令,除了医官,任何人不得踏足昭阳宫半步。”
九辰抱拳为礼,笑道:“统领不必紧张,我只是过来瞧瞧,别无他意。”
独孤信暗暗松了一口气,呵呵笑道:“殿下莫怪,职责所在,臣也没办法。”
九辰转眸,忽问:“是谁先发现公主的?”
独孤信忙道:“是湘妃娘娘宫里的小内侍。”
九辰挑起嘴角:“听说,父王把栖霞宫赐给了湘妃居住。栖霞宫在东南,而公主走的是西北侧门,她宫里的人,倒真是会挑路。”
独孤信依旧呵呵一笑:“也的确是巧的紧。”
这时,一个青衣内侍疾步走了过来,道:“王上听说殿下入宫了,请殿下立刻去垂文殿一趟。”
九辰看了看天色,问:“王上可有说是何事?”
那内侍道:“并无说起。不过,东阳侯和季小将军也在,许是军务要事。”
阿剑?
九辰正奇怪这个时辰,季礼和季剑怎会入宫面君,脑中一个念头闪过,脸色刷得惨白。
独孤信察觉到异样,忙问:“殿下怎么了?”
“无事。”
九辰摇头,便跟着那小内侍走了。
晏婴已经在殿外等了许久,见九辰来了,忙使眼色让他进去。
大殿内并无人影,倒是里面的书阁不断飘出巫王的笑声。
九辰进去一看,才发现巫王正和季剑玩沙盘游戏,季礼则坐在中间当看客。
见九辰过来,季礼正欲起身作礼,便被巫王按下。
“别总顾着这些君臣礼仪,先陪孤走完这一局。”
巫王大笑着说道,显然心情不错。
九辰只能抱臂站到一侧,静观沙盘里的战局。
季剑正玩得起劲儿,排兵布阵,咄咄逼人、处处都是陷阱,丝毫没有避让之意,直把季礼瞧得冷汗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