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辰已经牵了匹马出来,孟梁见拦不住,急道:“殿下的《孝经》还没抄完呢,如何与王后交代?”
说完,孟梁竟是噗通一声跪到了马前,抢声道:“殿下要救人,必先自保啊!”
九辰直接牵马绕开他,脚下不停,扬声道:“所以,你现在就去垂文殿给父王报信,让他去章台宫救我!”
啊?
孟梁一愣。
“还有,帮我把抄好的简册一起带过去!”
孟梁擦了把冷汗,还欲再言,那少年却已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书阁内,碧城拨开案上竹简,直直盯着简下――那枝刚刚被九辰无意间砸断的枯枝。
枝上几片枯叶已经碎落,断裂处,不可避免的沾上了血迹。
碧城双手颤抖得拿起两截枯枝,看枝上染血之处,枯死的树皮渐渐转黄,一点点恢复到鲜活的青色。
他的眼睛里,立刻绽出奇异之色。
孟梁急匆匆回到书阁,欲寻入宫令鉴,见碧城盯着书案发呆,骂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收拾好这些简册,随我入宫!”
碧城不着痕迹的将那两截枯枝藏到袖中,低声应是。
栖霞宫
景衡跪在榻前,撤下系在湘妃腕间的金线,道:“娘娘脉象正常,只是受了些凉,并无大碍,早晚喝碗姜水即可。”
湘妃侧卧在榻上,隔着帷幕,双眸风刀霜剑一般凝在某处:“本宫却觉得,这两日神思恍惚、心绪不宁,似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娘娘这是忧思过度,才会误信鬼神之说。”
湘妃收回皓腕,问:“忧思过度,该如何治?”
景衡抚须笑道:“自是遇事宽心,往好处想。”
“本宫不想听这些虚话。”湘妃掀开帷幕,露出欺霜赛雪的玉容,丽眸寒如幽谭:“早闻景馆主医术卓绝,有「活扁鹊」之称。当年,王后在南山寺难产,先王派去了三名御用医官,皆束手无策。王后指名让景馆主上山为她接生,才能母子俱安。景馆主既怀绝技,怎么,连这区区忧思之症都解不了么?”
景衡笑意僵在面上,袖中手,骤然一紧。
湘妃愈加咄咄逼人,道:“王后生产那一夜,天降雷电,其余三名医官皆埋尸钟楼,唯独景馆主逃了出来。想来,亦是因为景馆主仁心仁术,凭一双回春妙手,枯骨生肉,才能得佛祖庇佑。”
景衡陡然一惊,如电苍目,掠过湘妃那张美得凄寒的脸。
“娘娘谬赞,老臣惶恐。”
景衡拱手垂目,缓缓道。
“重提旧事,景馆主似乎思绪如潮。”
湘妃抚着腕间白玉镯,静静的看着他,道:“本宫只是好奇,当晚,那三名医官,理应守在王后身边,怎么同时跑到和尚诵经的钟楼去呢?莫非,他们还会念经?”
见景衡垂袖不语,湘妃冷冰冰的笑了:“景馆主不必紧张,本宫闲来无事,就爱听这些陈年旧事消遣消遣。改日,本宫也让王上猜猜这个谜,说不准,还能赢个彩头呢。”
景衡终于抬首,目色丝毫不惊,道:“他们,是为了寻找给王后止血的香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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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五年之约
章台宫,风南嘉以手支额,倚案而坐,冷冷睨了眼突然闯入的少年,斥道:“冒冒失失,成何体统!”
九辰迅速扫视一圈,见除了素衣净颜、端坐椅中的母后,殿中并无其余人。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连负责殿中扫洒的宫人,亦是进出有序、毫无异色。
难道,是自己算错了么?东方祜,也许,是落入了薛衡手中,或者,真的是他自己逃走了……只是,这殿中,确实安静的过分。
九辰终于意识到古怪,脱口问:“茵茵呢?”
巫后缓缓放下手臂,凤目逼出一道冷厉光芒,陡然喝道:“放肆!世子是要本宫再教你一遍,问话回话的规矩吗?!”
九辰自知失态,急行至殿中,撩袍跪落,垂眸道:“儿臣叩见母后。”
一阵静寂,见巫后并不命起,九辰抬起头,又不甘心的问了句:“母后,茵茵去哪儿了?”
宫殿深处,忽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隐有呜呜之声。
九辰腾地站起来,就要往里冲去。
啪!
巫后重重拍案,如平静湖面上,乍然碎裂的冰柱,震得人肝胆俱颤。
周围宫人皆吓得面如土色。
“我何时命你起来了?跪下!”
里面的响动又清晰了几分,似有人在用力挣扎。
九辰咬紧下唇,不肯退回去,低首道:“对不起。”
巫后大怒而起,喝道:“拦住他!”
十数名黑甲侍卫,立刻提刀涌进来,将那黑袍少年团团围住,显然早有准备。
巫后静持而立,盯着九辰染血的右手,扬眉冷笑:“这些都是禁卫高手,你连武器都握不住,根本没有胜的机会。”
她话音方落,眼前蓦地出现一片黄雾,吸入鼻腔,刺激得她不得不掩袖遮住耳目。
那些禁卫也没想到,这位小殿下竟敢在王后宫中放迷雾弹,一时也乱了方寸。
九辰趁机夺了一人长刀,纵身跃出,直奔章台宫最里面的一间佛室。那里紧邻巫后的寝室,是章台宫的禁地,寻常宫人是不能进去的。
但没有人比九辰更清楚,巫后辟出那间兰室,根本不是为了供奉什么神佛。幼时,他每次犯了错,隐梅姑姑都是满目怜悯的看着他走进去,承受母后滔天怒意。
巫后挥袖扫落遮眼烟雾,呛咳数声,直气得花容颤抖,逼视左右:“世子忤逆,立刻拿下!”
四名提刀侍卫当先飞掠而上,甩出臂上铁链,欲缠住九辰双腿。九辰点足避开,迅速飞奔至佛室前,挥刀去劈槅扇门。一名黑甲卫从侧面攻来,双掌运力,长刀自手中飞旋而出,恰隔住九辰手中刀刃,刀刃交击,在槅扇面上擦出朔朔寒光。
巫后看准时机,扬声喝道:“锁住他!”
侍卫手中的铁链再次毒蛇般缠了上来,一条缠住九辰右臂,一条缠住他手中刀柄。九辰见势不妙,左掌运力,震断缚住刀身的铁链,推出长刀。几乎同时,另外两条铁链,紧紧缠住了他双腿。
长刀势不可挡,直接击碎另一把刀,飞劈下去,佛室门,轰然而开。
众侍卫道了声:“得罪!”猛地收起铁链,九辰被拖倒在地,在地面擦出一道血色。一名侍卫迅速上前锁了他的左手。
佛室内,竖着一个刑架,上面绑着一个身形瘦弱的青衣公子,正是失踪不久的东方祜。此刻,他双目微阖,唇无血色,脸色苍白至极。他的右腕,被割出一道口子,正滴滴答答的流血。
含山公主则被绑在一旁的石柱上,此刻,正哭得梨花带雨、奋力挣扎,因被堵了嘴,才只能发出呜呜之声。见到九辰,她绝望的双眸骤然亮了起来,挣扎的愈加厉害。
九辰扶地呛咳不止,见巫茵茵果然被关在里面,他欲要起身,身后侍卫立刻收紧链子,将他死死按住。
巫后惊魂甫定,滔天怒火不可遏制的涌至心头,她一步步走到那少年跟前,凤目含恨,颤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跟本宫动手!”
九辰抬眸,满是失望的望着自己的母后:“攻心比杀人更恐怖,母后想让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辈子都活在噩梦中吗?”
“本宫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教训!”巫后双目血红,怒火中烧,厉声喝道:“来人!把世子拖下去,给本宫狠狠的打!没本宫的命令,不许停!”
掌刑侍卫应声而入,大手一挥,两名黑甲卫立刻将铁链缠到臂上,强押起欲挣脱绑缚的少年向外走。
这时,内侍在宫外高声传报:“王上驾到!”
巫后一惊,不及反应,一道青影,携着赫赫威势,已大步流星的走进殿来。
巫后分开众人,缓缓跪落:“臣妾恭迎王上。”语罢,她抬首,颇是不自在的笑问:“王上要来,怎么也不提前派人通传,臣妾这里乱糟糟的,实在有辱圣瞻。”
巫王居高临下的望着她,蓦地冷笑一声:“难得王后还知道「有辱」二字。”
巫后浑身一震,片刻后,端静如故,道:“王上说过,不插手此事。”
巫王没有理会她,反而墨眸一缩,冷厉的目光扫过一众黑甲卫,怒道:“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对着世子拔刀!”
几名黑甲卫面面相觑,忙撤掉九辰手脚上的铁链,将手中长刀卸于身前,单膝跪地请罪。其余冲进殿内的禁卫亦纷纷退了出去。
九辰摆脱束缚,立刻活动了一下手脚,重新跪好,道:“儿臣见过父王。”
巫王扬袖拂落未完全散去的淡黄烟雾,环顾四周,见整个大殿都被搞得乌烟瘴气,微有不悦道:“这迷雾弹是谁放的?”
九辰抿起嘴,垂眸,轻道:“是儿臣放肆。”
巫王骤然拧眉,俊朗的面上,沉得似要滴出水来。他负手成拳,缓缓步至九辰跟前,喜怒不定的盯着地上的少年片刻,忽然飞起一脚,将九辰踹倒在地。
这一脚挟着内力,正中心口,九辰咬牙迅速跪好,不敢呛咳,更不敢出声,唯独嘴角,缓缓流出一道血色。
“胆、大、包、天!”
巫王一字一顿,说罢,径自越过九辰,向佛室走去。
自入殿起,湘妃便默默跟在巫王身后,冷眼旁观。此刻,她却不顾众人惊诧目光,半跪到九辰前面,掏出白色丝帕,轻轻去擦那少年嘴角的血迹。
九辰迅速偏过头,欲要躲开。
湘妃却极自然的扳过他的脸,一边擦,一边道:“殿下总这么淘气,难怪王上要生气。你若真喜欢玩迷雾弹,改日,去我宫里放。”
这话不仅九辰听得一呆,连巫王和巫后都将目光投向了她。
“湘儿,不许胡闹。”
巫王如是道。
湘妃若无其事的起身,也不曲意应好,反而走进佛室,上上下下打量起来。许久,她将目光落在东方祜流血的手腕上,先是黛眉微颦,而后绽开一抹幽丽笑容:“既要公主死心,王后杀人的方法也太不高明。若是我,定会在佛前挖上一坑,将此人架到坑上慢慢焚烧。待烧到半焦烂时,用水把火浇灭,将尸体扔到坑中。日后,这坑里的水,就可做成灯油,长供于佛前,年年不灭。那时,含山公主只怕再也不会惦记着这人了呢。”
满殿人皆被她说的毛骨悚然,连向来杀人不眨眼的黑甲卫都听得有些反胃,一个胆小的彩衣侍婢,当场就呕吐了起来。
被绑在柱子上的巫茵茵听了这话,目露惊恐,浑身抖如筛糠,连连摇头。
巫后目中划过嫉恨之色,不过是生了副神似西陵语的皮囊,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么?
开口,她维持着一国王后该有的姿态与冷傲:“久闻勾栏中人,见多识广,深谙旁门左道之术,今日一见,倒真让本宫长见识。”
顿了顿,巫后转首,盯着湘妃,道:“依本宫看,这种死法,很适合你这等祸国妖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