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辞——若兰之华
时间:2018-03-15 14:17:47

 
    阿鸾从袖中取出一双染血的匕首,递给王使,道:“见物如晤,他说得对。”
 
    楚使驿馆,西陵韶华一身白衣,萧然坐在窗边。
 
    他托起那双匕首,一点点擦拭掉匕上的血迹。匕尾的图案终于清晰起来,那是两只青鸾,交颈而卧,恩爱和谐。
 
    青鸾于飞,遨游而歌。
 
    王使默默候在一旁,见楚世子目中竟有些水色溢出,暗自咋舌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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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枪曰龙魂
 
    早朝后,巫王命人将阿鸾送去杏林馆医治,并特地留下了季剑,道:“陪孤去别处走走。”
 
    季礼始料未及,心里咯噔一下,悄悄给季剑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小心回话,才惴惴不安的随众臣离去。
 
    巫王一路信步闲走,行至清华殿后苑时,忽然指着苑中矗立的一座碑文,问:“剑儿,你可知,这是何物?”
 
    季剑张目望去,只见那碑黑玉铸就,青龙为纹,经年风霜雨雪侵蚀下,非但没有斑驳剥落的迹象,反而愈加平滑光亮。碑上剑刻的两行字,遒劲刚烈,屈铁断金,深入玉石肌理:
 
    青龙剑出,九州俱寒,成王败寇,自古皆然。憾!憾!憾!
 
    最后一个“憾”字刻力尤深,尚有一笔未完,便成绝响。
 
    季剑心头一热,胸口如被巨石狠狠撞击了一下。他似乎看到,烽烟四起的战场上,金戈犹在,战鼓未息,持剑的王者却败局已定。当他浑身浴血,用杀敌的剑,一笔一划刻出这两行字时,心中该是何等不甘!何等遗憾!
 
    此刻,季剑也忽然明白,那日在月城,爷爷击筷而歌时,虎目中为何隐隐含着泪水。阿辰,又为何会说出那样一番话。
 
    巫王眉峰间,意绪悠远,似有所感道:“孤的祖父,起自微末,凭借一柄青龙剑,白手建国。当楚人还是一支蛮族时,祖父已以王者之名,威震九州。四方慕名投奔他的人,不计其数,一时间,英才济济、良将如云,百姓非巫侯不祭。可惜,巫楚汉水一战,云国表面中立,实则与楚结盟,暗施毒计。祖父遭小人出卖,万箭穿心,在汉水祁玉山旁刻下这两行字,不及交代后事,便气绝而亡。”
 
    “孤当时,只有五岁,亲眼目睹祖父血染汉水、憾然而亡。祖父去时,双目未阖,眼珠子死死盯着手中青龙剑,光芒如电。孤知道,那不是回光返照,而是心愿未竟、魂不离体。先王伤痛不已,亲手用青龙剑将那方刻字的山石砌下,让沧冥城最好的工匠凿成玉碑,竖在清华殿后,以表不忘祖父之志。”
 
    季剑捏拳,血脉激荡,正对着玉碑,撩袍,重重一拜。
 
    巫王叹道:“先王临终时,把青龙剑托付给孤,再三嘱咐孤莫忘祖父遗愿。这些年,孤夙兴夜寐,每从梦中惊醒,总能忆起祖父浑身浴血的模样。”
 
    “楚人奸诈,当真可恨!”季剑星目含怒,愤愤道。
 
    巫王目中沉痛一闪而过,回过神,轻勾唇角:“孤既能灭云,灭楚,只是时间问题。”
 
    壁亭之战,巫王一道密旨,令撤军月城,始终如块疙瘩般,堵在季剑心里。而今,亲耳听到巫王谈笑间,说出志在九州的决心,季剑只觉浑身都有了使不完的劲儿,激动之情,哪里能够言表。
 
    “剑儿,若他日孤举兵灭楚,你可愿做先锋?”巫王双目如炬,似笑非笑的问道。
 
    季剑乐得开怀,扬眉道:“别说先锋,就是当个马前卒,臣也要去!”
 
    巫王听罢,仰首大笑,命季剑起身,继续向前行去。
 
    “剑儿,今日的事,你做得很好。这丫头,若真被射杀在宫门外,鸣冤鼓被毁事小,祖父留下的馨德与威信,就要毁在孤的手里了。”
 
    巫王负手而行,不吝赞誉。
 
    季剑想起此事就来气,坦然道:“臣是佩服她的勇气。那些内侍不问是非缘由,便撺掇宫门守将射杀击鼓者,着实可恶!”
 
    “刚勇不阿、胸怀侠义,季氏男儿,当是如此。”巫王含笑看着身旁意气飞扬的白袍少年,大为感慨。
 
    “这也是,孤即位以来,重用季氏的原因。”
 
    季剑暗自吐了吐舌头,道:“与爷爷和父亲相比,臣涉世尚浅,遇事鲁莽,不敢当“刚勇”二字。”
 
    巫王但笑不语,片刻后,忽沉声道:“季剑听令。”
 
    季剑早猜到巫王留下他,必有内情,忙撩袍跪落,朗声道:“臣在。”
 
    “孤封你为二品飞羽将军,兼领威虎军破虏营。新兵营训练结束后,你立刻去破虏营报到,届时,孤另有密旨。等待你的将会是一场硬仗,甚至是恶仗。”
 
    巫王意味深长的扫了眼跪在他跟前的白袍少年,语重心长道:“破虏营与死士营,一个夜伏昼出,一个昼伏夜出,一明一暗,是威虎军战力最强的军团。破虏营那帮家伙嚣张惯了,不好收拾,剑儿,你肩上责任重大,可要做好准备。”
 
    听说有仗要打,季剑早已按捺不住的兴奋起来,一腔斗志更是冲至胸口,令他热血沸腾。只是,二品飞羽将军,已经与季宣的宜林大将军同品阶。父亲征战多年,积下累累军功,才挣得二品军衔,自己不过弱冠之龄,便获此重封,难免令季剑不知所措。
 
    似是明白眼前少年的顾虑,巫王亲自扶了季剑起来,拍着他肩膀道:“封侯无关年岁,只要有本事,就能当得起我巫国的将军。烈云骑一战扬名剑北,威震九州,破虏营统帅,非你莫属。”
 
    季剑感受到巫王话中殷殷期望之意,少年志气被激发出来,复单膝跪地,郑重受命,道:“臣领命,定不负王上期望。”
 
    巫王这才吩咐:“晏婴,让人把东西呈上来。”
 
    晏婴恭声应命,手一挥,立刻有青衣内侍捧着一件盖着红绸的物什过来。
 
    那物件看似件兵器,足有两米长,巫王负手笑道:“剑儿,揭开看看。”
 
    季剑起身,捉住红绸一角,迎风扯下,只见那内侍手中所托之物,赫然是一支银光闪耀的□□。
 
    枪身似蓝冰铸成,寒光烁烁,暗云流转,枪头数点银光汇聚,耀人眼目。
 
    季剑情不自禁的用手去摸,枪身似是有所感应,竟是铮铮震动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挣脱束缚,冲破苍穹。季剑愈加用力的握紧枪身,手中银色□□震颤的愈加剧烈,耳边,隐有龙吟之声。
 
    “是龙魂枪!号称战神之枪的龙魂!”
 
    季剑激动的跳起来高呼一声,神采飞扬,双目放光,欢脱不已的拿起枪来回打量,俨然爱不释手。
 
    晏婴看这少年如此跳脱,也跟着眉开眼笑起来。
 
    巫王适时地开口,笑着道:“两日后,你就要入威虎军。这是孤送你的礼物,喜欢么?”
 
    “喜欢!简直太喜欢了!”
 
    季剑没想到巫王这么大方,兴奋之下,早已激动得不知如何表达,只一个劲儿的点头。
 
    巫王亦开怀大笑了两声,才让晏婴送季剑离宫。
 
    树影之后,缓缓走出一个金裳男子,鬼面下,他一双眼睛,静静的注视着那道白色身影消失,才欠身行礼,浅声道:“破虏、死士两营,主帅悬置已久。如今,破虏营主帅终于定了下来,死士营的主帅,王上可有安排?”
 
    巫王瞥他一眼,奚落道:“提起两营主帅,你倒是比孤还操心。”
 
    男子恭敬作礼:“这些年,王上连管两营,还要处理暗血阁事务,着实负累不堪。王上既有重整军备、踏平西楚的决心,何不来一次彻底的整顿。王上该明白,死士营,比破虏营更需要一个主帅。”
 
    见巫王无甚反应,金裳男子继续侃侃道:“鸣冤鼓一响,只怕全天下都知道楚世子已有妻室,巫楚和亲已不可能。王上,只怕必须重启死士营,唤醒蛰伏在各国的死士。”
 
    巫王冷哼一声:“你不必激孤。那丫头要认父,直接去楚使驿馆外大闹即可,何必冒死来敲鸣冤鼓。西陵韶华即将携含山归楚,她认父的时机,倒也真会选。”
 
    金裳男子垂目道:“但这么做,效果最好。”
 
    巫王一言以敝:“她不是太聪明,就是别有意图。”
 
    “王上既放她离开,便是要放长线钓大鱼了。”男子轻咳一声:“属下觉得,还是确定死士营主帅这事儿更为棘手。”
 
    “如今朝中,老将畏首畏尾、凡事以明哲保身为主,年轻将领又缺乏实战经验,多是纸上谈兵之辈。若要再寻出一位似季小将军这般,既在军中有威望、又有扫除积弊决心的统帅,只怕,唯有一人。”
 
    巫王知他所指,不由冷笑一声:“你该知道,他与季氏不同,孤不会给他掌握兵权的机会。”说罢,复又咬牙:“小小年纪,便野性难驯、目无君父,不似孤的王后,倒更像沾了那些楚蛮之性。如若掌兵,他还不翻了天去。”
 
    金裳男子暗叹一声,幽幽道:“用兵贵在天赋,目前来看,王上别无选择。”
 
    巫王扫他一眼,忽然缓缓勾起唇角,墨眸变幻难测:“那么,死士营需要的,将只是一个会打仗的主帅,而不是,手握兵权的主帅。”
 
    语罢,他若有所思,眼神凝望远方,久久再无言语。
 
    世子府,书阁,墨迹未干的简册铺了满地。
 
    九辰依旧立在案前,悬腕而书。他已经熬了一夜,眼看着午时将至,却还是差十遍《孝经》没抄完,心中无端生了几分烦躁。
 
    孟梁从一旁的冰水盆里捞出块毛巾,用力绞干,适时的替他的小殿下擦拭掉面上淌流的冷汗。
 
    巫后对九辰功课要求严苛,笔力不足、字迹不正、简面不洁,都要重写,若出现错字、漏字、多字这类严重错误,轻则罚跪,重则鞭手。因而,九辰自小便对罚抄这种事发怵。
 
    孟梁失了右臂,许多事处理起来并不方便,便催着碧城把地上的简册搬到院子里晾晒。
 
    距离日落不足三个时辰,若不能按时交差,他的小殿下,只怕又要在王后那里吃苦头。
 
    九辰抄完一遍,趁着展开新简的间隙,问:“阿蒙有消息传来么?”
 
    孟梁看他右手缠的厚厚布条已被鲜血染透,忍不住叹道:“殿下都问了十几遍了,老奴一直盯着呢,隽公子那边没动静。”说罢,用力将毛巾盖到那少年面上,又替他彻底抹了把汗。
 
    九辰瞬间清醒许多,呼了口气,极为受用道:“再擦一遍!”
 
    孟梁无奈摇头,把毛巾又往冰水里捞了一遍,替九辰擦了第二遍脸。
 
    右手早已麻木无知,稍一停笔,腕里的酸痛感倒是渐渐清晰起来。九辰估算了一下时辰,不敢耽搁,重新握起笔,开始抄写新的一遍。
 
    还差两遍时,阿蒙从窗外飞了进来。九辰迫不及待的取下竹管里的信条,展开一看,登时变色。
 
    孟梁急问:“出了何事?”
 
    九辰一拳砸到案上,气道:“东方祜使了招金蝉脱壳之计,逃出威虎军了。”
 
    “啊?”孟梁一懵:“莫非,他逃回淮国去了?”
 
    九辰断然摇头:“不会这么巧,他也不会这么蠢。他定是――”
 
    “明日日落前,臣妾会让这件事永远沉入地底。”
 
    脑中,蓦然浮现出巫后雪白的容颜与掷地有声的誓言,东方祜不会自投罗网,难道是茵茵――!九辰陡然扔下笔,向外奔去。
 
    孟梁暗道大事不妙,紧追着问:“殿下去哪儿?”
 
    “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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