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那个女子或许是曾经冲冠后宫的袭妃,因着她是帝浔尚是太子时便十分钟情的人;又有人说是帝浔落魄时与异地结识的美人,谣传那美人让帝浔在潮涨畔等了她整整一日,那美人才提着裙子姗姗来迟,而帝则毫无愠色。
后来隐隐有人又传出,是那个曾经在与帝浔有过一面之缘,却将帝浔的手弄得鲜血淋漓,反而神定气若的一个女子……所有的说法都停留在揣度之中,就如在缥缈云端处寻得的幻影,终究作不了数。
然而不论那女子是谁,野史书与戏场上都将那个帝浔用数把大锁精心保护过的獠牙面具,作为帝浔与那女子的定情之物,传说帝浔对那鬼面十分珍爱,放在自己寝殿的床帏之侧。
但传说虽是这样说,谁也未真正见过那个被帝王保护着的鬼面,而这则故事听说是一个久居宫中的一个掌事宫人的后代传出,那个掌事年老时得了福泽恩赐出宫,偶然间给绕在她膝下痴缠着她的侄子讲的。
她说她曾见过那个被众人艳羡的女子,生得确为天资,抬眼的第一撇竟恍惚是从画中走出的谪仙,她看见那女子眸子里震惊、恍然、哀伤的神色流转后最终变成了一种静然,她自那句诘问之后,唇边勾起一抹笑意,那笑意在嘴角赭红的血的映衬下邪魅倾城:“原来是你……”
世人听完那故事后皆慨叹,这个帝王是怎样的爱着一个女子,护之以命,爱之越已……
经久年华之后,戏台上伶人长袖漫漫,帝王坠入悬崖的时那决然的唱词从年轻伶人口中唱出时,一头戴纱笠女子牵着一小儿从戏台边经过,纱幔飘飞间那女子墨发似瀑布一般垂至脚踝,小儿拿起手中的鬼面凑到女子耳边轻声道:“阿娘,阿爹留给我们的面具是不是和那戏台上的很像?”
女子莞然,牵起他的手走出人群,在那呼啸的山风之下站立,低声的道:“浔炆,这便是我们的孩子……”那小孩抬起白皙的脸蛋,眉眼处赫然便是那个帝王曾经的模样……
崖下雾气蒸腾,风声呼啸,久久没有回声……
帝浔驾崩突然,后宫之中尚未留下一脉血缘,九王爷拓允乃皇族正统,手又持有帝浔危难之时亲笔书写的让位诏书,次月登上帝位,数日,追封其已故的母妃为贤睿皇太后,后宫中久居高位的那位太皇太后,退簪素衣,入闲云庵修行。
后世史书对那次极为隐秘的宫变有所微词,传说新帝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帝拓勾结琉球于那次宫变之中做出逼宫之事,而他自继位以来对那段传闻未做任何解释,这事便成了宫中人人不得提起的禁忌,后来在其弥留之际才口述给他近旁的一个小侍听。
当时有个年轻的史官正好与那小侍熟识,便经由小侍的口笔录起了那段空白而引得众人猜测的史实,收录集成了一本传记,可窥之一二。
帝拓尚是九王爷时,因着心爱之人被囚后宫,确与当时的琉球新皇有过协议,即他保琉球免受战火之灾,而新皇则辅助他取代帝浔夺得京洛的至尊之位,宫变之日惊动颇大,帝浔身中毒箭被囚,九王爷因着自己贤德之名压住了消息外露,琉球人则将那夜参与者皆灭口。
却不想琉球新皇中椿狼子野心,竟将主意打到了帝位之中,他竟妄想自己取代帝浔,略过拓允自己做起了帝王之梦,而当时的九王爷却因着处理帝浔消失之事朝局的动乱之事,未能及时察觉。
中椿的手下谋士已暗中贿赂多名朝中重臣,眼线安插于帝都之中,帝浔抱着中椿跌入悬崖后,这场暗潮中的动荡亦才避免。
九王爷登基那日的诏书并不是世人所传言的伪造,帝浔于狱中时曾亲手书写将帝位传于他,是以他的帝位算来也是名正言顺,只是有一点并没有任何人知晓,帝浔早在被囚禁之前将一女子托付给了九王爷,只是那夜中椿截住了马车……
☆、回忆
年老的皇帝喘了口气道:“朕以为浔炆这小子该是恨死了朕,怎么也不得让宁儿与朕相见,却不想他在被如此非人的折磨下亦对朕亦如此,他明知道自己被囚与朕有关,明知道朕思慕宁儿已久,却仍要将她送到朕身边……他以为宁儿心里的人是朕…真傻……”
“朕还想的起来,他在诏书之外的另一封私信上写给了朕,信里说,别以为他将皇位传给朕是对朕存着什么好印象,他只是暂时找不得更贤德的人接下这担子,他还说别以为他将宁儿嘱托给朕,是因为宁儿喜欢朕,朕就超过了他,他说朕是只温吞的狸猫,言不由心,比不上他……“
“如今朕回想往事,真的是比不上浔炆……他这个小子只是嘴上比较凶一些,心中却真存有丘壑,怀虚若谷亦不是朕在刻意夸他,但他却偏偏看不懂别人对他的感情,他不知,宁儿她至始至终心里只存着他一个人而已……”
“即便他死了,宁儿都未曾喜欢过朕,甚至怀着他的孩子与朕断绝了关系,想想这小子也真幸福……”
“宁儿……她终究怪朕了,朕寻遍帝国都未曾找到过她的踪迹,她肚子里的孩子应该是生下来了吧,若是个男孩,朕本意是想让他来继承这天下的大统,但依宁儿的性子她定然不同意,她定然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再卷入这宫闱纷争之中……”
“浔炆坠落悬崖时她的身形几乎是同他一起落下去的,朕将她拉回时,她已经陷入了昏迷,就算是昏睡中,脸上的泪混着血还兀自流淌不停,朕将她带入宫内,她昏睡了一个对月,药石无进,太医说她身上其实没有什么大伤,只是意识里不想活了而已。”
“朕日日守在她身边,同她说话,她都没有任何反应,眼见她身形日渐消瘦,脸色越来越差,朕心中惶急惊恐,慌不择言的道:‘难道你连孩子都不要了么,那是他唯一的血脉啊。’”
那一声诘问之后,宁儿瘦弱的几乎能陷入锦被里的脸终于动了动,睫毛轻颤了颤,眼泪便从她紧闭的双目中流出。
不论为了什么,她能醒过来朕着实松了一口气,只是她醒来后不哭不闹,安静的如同什么事都未发生一般,这又让朕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果然没几日,朕放她一人出去透透气,她昏倒的身子被人扶回来时,脸色惨白,嘴角有赭红的血渍,太医说她悲愤过度,心绪受不住,朕大怒,以为是又触动了她的神思,却找不出缘由,只她那次回来后,手中紧紧握着一个鬼面,即便昏迷也不放手。”
“直到宁儿从这皇宫中消失了很久,朕亦不知晓她那日到底遇见了什么,这或许是段朕没有参与的过往,相比也应该与浔炆有关,后来朕偶尔得民间一个戏本才知道,朕猜的分毫不错。”
“宁儿既带着孩子离开,便必不想孩子再卷入这宫廷的纷争之中,朕抬眼看朕住过的几十年的这金碧辉煌的皇宫,最后看到的竟都是黑暗与血腥,人对权利的欲望真是扭曲,朕亲眼看见自己的孩子为了朕现在的皇位而互相算计,后宫中的嫔妃尔虞我诈,这皇位朕抢来做什么……”
“最讽刺的是,朕最初想得到这皇位,也不过是想得到自己心爱的女人,但那女人却因着这事跟朕断了最后的情谊,直至朕弥留,都不曾得见她一面,真正是既可笑又可悲……”
“朕觉得近日越发萎靡不振,将过往的岁月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却在一个不经意的角落里窥见了一个自己从前不曾留意过的身影,朕会想起她是因着这几日总是回忆起浔炆,回忆起宁儿……想着想着便又忆起了那日的细枝末节的情景……”
“朕那时尚不是皇上,得知中椿有异动,带兵前往,大雾弥漫,视线不嘉,朕的人马受了埋覆,混战中有人挥剑朝朕砍来,身边的侍从皆被人缠住,朕手上亦没有趁手的兵器,眼见那剑便要刺中朕的心脏。”
“突然有一个瘦削的身形挡在朕面前,朕的身形被她推出了刀剑区,回头时看见了竟是一张女子的脸,这张脸朕似曾相识,却不知在哪见过,那女子似乎认得朕,却来不及同朕说什么,她身手虽矫捷,混战中的人却很多,堪堪化开了刺向朕的那一剑,又有人朝她袭来。”
“她一个爽利的后仰,身子却被身后的人格住,一道锋利的剑光从她眼前划过,朕看见她明亮的双眸处一片鲜红。
她手中的剑应声落下,下意识的捂住眼睛朝后退去,朕看见她修长的指间流下来的血水,那弥漫的大雾都遮盖不了的红,隐隐刺痛了朕。”
“伸手扶过她踉跄的身形,她怔了怔而后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九王爷’,她眼睛已经被剑刃所伤,怕是有失明的危险,朕应和着她,想查看她的伤势,她却偏过了头,半晌,下意识的伸出手来探向朕脸的方向。”
“朕能感觉出来她的紧张,因着她伸手的手一直在颤抖着,朕虽对她印象不深,但终究是她在危难的时候救了朕的性命,她用手拂过朕的脸,留下了殷红的印记,而后突然想起一般的喊了声娘娘,她说宁儿有危险。”
“听到宁儿的名字朕心里一紧,将她移送到手下的手中,交代了句命人帮她处理伤口就匆匆的离开了,后来朕要处理的事太多了,等朕想起她时,已经没有人知道她在哪了,朕后来想起来,她是宁儿曾经的贴身婢女,嗯……是个看上去很高冷的婢女。”
“那个在混乱中照顾她的人道,她只稍稍的休息了几日,得知帝浔驾崩的事后,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朕当时只是微微有些叹惋,她对朕护驾有功,若是不走,朕定然不会亏待她……”
“朕不知道为何在这个时候会想起她,想起她颤抖着手抚上朕的时的感觉,她的指尖那样冰凉,躺在朕怀里是那样的局促不安,她与朕其实并没有什么主仆的关系,完全可以置之而不理,却这样不顾自身安危的冲过来,现在努力回想着,会不会她在很早以前便认识了朕……”
“可除了那次宁儿出宫的一次相见,朕真的回想不起在从前在哪遇见过她……”
“她离开了,朕当时没有任何感触,现下却觉得十分对不起她,一个为朕伤了双眼的人,朕该在找宁儿的时候也试着找找她,而后问她句:
‘朕是不是从前在哪见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三章,小可爱们不要看漏了,渣作者难得勤快一下,暗搓搓的等着表扬(开玩笑哈,不表扬也是没关系滴,看文就好。)
☆、相遇
高崖边,站着单薄的两个身影,纤瘦的女子牵着半大的孩子。
“浔炆,这便是我们的孩子,我给他取名为慕牙,由我们定情的这副獠牙面具而起……”
“你不用担心牙儿,我会为你照顾好儿子,唯愿他这一生平顺健康,不会让他卷入你年少时的无助与彷徨之中,若你还活着,也该会同意我的做法。”
“已经好久没来看你了,当初你在这地方同我说了那些绝情的话,我也都忘了,唯一能依稀记得的便是,你让我以后跟着九王爷过,说我无论当他的正妃,侧妃,你都不在乎。那副冷冰冰完全漠然的脸,让当时的我如坠寒窖,周身寒凉。”
“如今想来来,那时的你也只不过是想逼我离开时,做做样子罢了,心中定然似打碎了醋坛子,酸掉了牙。”
“拓允他……做了皇上,你看人的眼光不错,天下被他治理的很好,听说他每日都忙于政务,甚少休息,或许你的死,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愧疚,所以他只能励精图治,做一个好皇帝,其实,他本性不坏。”
“但我也很长很长时间没见过他了,因为,即便知道他不坏,我也没办法原谅他,我没办法原谅他那日袖手看着你跌下悬崖……”
“你看,如今牙儿已经这么大了,个头都能够得上我膝盖了,我每次带着他来,都想让你看着他变化,牙儿越长大,他的眉眼就与你越发的相似,我每次看着他,就如同看见你一样……”
“浔炆,我好想你……”
崖上的风,卷着空气里的柳絮,洋洋洒洒而下,如同冬季的一场雪。
慕牙突然伸出小手拽了拽千宁儿的衣袖,声音尚自带着小孩特有的软糯:“阿娘,阿娘,你身后有个人一直在看着我们……他,他的眼睛……同牙儿的的很像……”
绒白的柳絮在千宁儿的发间飞过,她牵着慕牙的手僵了僵,半晌,却没有勇气回头。
“阿娘,牙儿的手被你捏的有点疼……阿娘……”
身后不远处有熟悉的声音传来:“宁儿……你不回头看看我么?”
一滴眼泪顺着千宁儿的腮边流下,重重的砸落在紧紧牵着的娘俩的手上。
她回头,眼里虽已经模糊得看不清,但还是一眼便能感知,这就是她放在心底的那个人。
那个曾经在河畔,浑身湿透等着她的少年,那个在幽深的皇宫内苑,小心翼翼呵护着她的人,他真的回来了。
他就站在她面前,在这春日里,和着漫天的绒白,微笑的站在她面前,张开大大的臂膀,这就如同梦中的场景一样。
千宁儿伸手,抚上他的眉眼,真实的触觉,让她的指尖不自觉的颤抖,他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似要像那次离别一样,将她揉进他的身体里嘴里只反复的喊着:“宁儿,宁儿……”
眼泪在千宁儿的眼里似决了坝,将头埋进他的颈窝,重重的点了点头,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让她这么多年的思念的酸楚,一瞬间都变成了相遇后的甜蜜。
拓允和百里袭说过的话在她脑海中萦绕,眼前这个男人,他曾经有多努力的在保护她,关于先皇,关于阿爹阿娘的死,太皇太后她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却在疯癫之后自己全部说了出来,这个女人一生都在争,争到后来,却一无所有。
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享受惯了众星捧月般的感觉,却被自己在宫外生得孩子揭露了她不堪的过往,先皇看她的眼神,就注定着她往后的日子都不会善终,但她怎么能甘心,在宫中尔虞我诈的泥潭里爬出来的人,终归练就了一副铁石的心肠。
宫外的孩子被她亲自派人连夜斩杀,高手自然不露痕迹,而那个知道他过往的那个皇帝,那个她花费了自己尚好的年华陪伴了半生的人,她是真的爱他吗,不,她只是爱自己手中的权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