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女博士重生到民国守旧家庭——唯刀百辟
时间:2018-03-15 15:21:51

 
 
第80章 〇〇四  炊烟之四
  接连两天都睡不大好。听窗外电车驶过的轰鸣, 一点点风吹落叶拍窗棂的响动都是风声鹤唳。后半夜虽是睡着了, 仍旧睡不大安生。天一亮,一听得外头有响动, 立马浑身激灵, 披上衣服便推门而出。
  谢择益仍旧雷打不动天一亮便抵达,清理厨余, 将她乱扔的杂物都收拾妥当。
  周一早晨也准时出现, 开车来的路上替她买了肉馅煎饼——她并不知道名字。
  难得见到谢择益一身戎装的出现。那身黑色英军军装,不知怎的竟比平常人的黑西装还要黑上几度,黑到几乎能滴出墨汁来;那种黑是寒夜的漆黑, 上头点缀着金光四溢的双排扣子,像没了五帝座一的狮子座天象似的, 越发显得整个人肤色白过了头, 带着点森森然气质;本就衣架子身材,服帖军装,一根正经八百的牛皮腰带腰间一束, 气势逼人。
  “Pierogie,看看合不合口味。”还没来得及称赞他,气场非凡的谢择益便指着纸袋上店面招牌,“这三个字念……昌大老, 或是老大昌?”
  她也有点纳闷。这年头上海店面招牌又不少都是从左往右念的,也不乏有许多仍旧是从右往左念。
  “应当是老大昌吧?”她想了想,又有些不大确定,“昌大老, 听上去也挺霸气,像广东人开的店。”
  谢择益慢悠悠开着车,脸上挂着“看来你这个土著也不懂,那么我就放心了”的迷之微笑。
  也因此,炸得酥脆金黄却丝毫不油腻的肉馅煎饼也没能堵住她的嘴:“作巡官这么闲么?在美国念书念到拿费贝达的金钥匙,回了租界却能闲到没事为我买菜做饭带早点,还能充当车夫,实在太过大材小用……难怪谢爵士要生气。”
  “不然做什么,我只这一条贱命值点钱,叫我全副身家卖给英国人?见识过香港的英国人之后,你愿意?”
  “可你见的是英国的英国人。”
  “有什么区别?如今不少巡官,一早在英国认识时,谁不是一副正人君子模样?来了这治外法权的租借地,还不是照样无故殴打黄包车夫,玩弄名……”顿了顿,他改口说道:“全上海有三百五十万人,洋人不足十万。英国人?更少了。巡警怎么不闲?”
  她听完苦笑。在这世道下,哪里有什么个人前途可言?
  车转过越界筑路转角停下,犹太年轻人呢快步走上前来敲敲车窗。她冲窗外微笑,回头问道:“今天几时见?”
  谢择益毫不犹豫的:“下午五点一刻。”
  她有些困惑不解。下了车对奥本海默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几时下班?”
  “五点一刻。”
  再回头,几位巡逻的下级英军热情的向谢择益打招呼。见状,她也对于此人竟早于她知晓工作时间这事也就不奇怪了。
  罗伯特颇八卦的说:“你男友十分英俊。”
  “并不是男友。”
  “喔,”他若有若思,毫不留情的下结论:“那么是绯闻男友。”
  “……”
  两人转角入实验楼,楼下用英文标注着INFT四个大写字母。爬楼梯上I小组所在的五楼时,两人没忍住就这个项目名称进行了一番吐槽。许多新鲜面孔和他们擦身而过,其中有人在说:“据说今天有大人物来。你们猜猜是谁?”
  另一人说:“听说有致信去巴黎理化专科学校和意大利皇家科学院。”
  “不是还有哥本哈根么?”
  “噢不!我听说玻尔是个踢不好足球的偏执狂数学家!我希望是伊伦与他的夫人,千万不要是玻尔!”
  这人刚讲完话,楚望与罗伯特身后走上来一位面色森森然、大眼高鹰钩鼻的西装男。西装男以他傲视群雄的身高,静默无声的走到众人身前,轻描淡写的看了那群新年面孔一眼。
  瞬间全世界都安静了。
  玻尔静静的问:“你们是哪一个小组的?”
  “G小组的!”那群人无不欢快的奉承。
  “哦,盖革计数小组。如果你们想来I组做微分计算,我随时欢迎。不过目前,I小组是这栋楼中最精英的小组,很明显,你们的能力并不够——甚至差于一位偏执狂数学家。”
  此情此景,仿佛刚到霍格沃兹的格兰芬多们遭遇斯内普,就学院自信度及高贵度,格兰芬多们被狠狠嘲讽了一番。
  奥本海默嗤一声笑出来。楚望拧了拧他,不过为时已晚。
  玻尔又转过头来俯视两人:“哪个组的?”
  “I。”奥本言简意赅,“我不介意与你比赛算微分,亦或是踢足球。”
  楚望也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背后那群年轻人作鸟兽散。玻尔的视线在两人眼前冷冷逡巡,“发表过什么文章?”
  “Nature,分子带光谱的频率与强度;Physica,玻恩-奥本海默近似法。”
  “噢,”玻尔这个噢尾音拖得极长,“很遗憾,我没有引用过你的论文。”
  奥本海默微笑,“不急。我期待有那么一天到来。”
  玻尔无视大眼萌颇欠揍的笑容,转头来问楚望:“你呢?”
  “我名不见经传。”
  奥本补充,“她的著作今年极可能荣膺第二十届诺贝尔奖。”
  “Linzy。”他轻笑一声,“第三作者。”
  “无分贵贱。”
  过招三个回合,玻尔勉强放过两人,“上楼熟悉一下地方,开始工作。”
  I小组办公室在五楼。三层防盗,加厚的墙壁中间恐怕加了多层隔音。实验室里除了三台手摇计算机与两台扰频器,只有资料与计算纸。
  I小组总共十人。其中五位数学博士,四位物理学博士,就她一个文凭还没拿到的大学生。她不是十分熟悉近代史上闻名遐迩的数学家们,故而扫视一圈,并没有谁看起来十分眼熟。而物理学家中却有一位十分清秀的,不笑时嘴角也是上扬的,看起来十分慈眉善目,故而她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关好门窗,玻尔言简意赅步入正题:“Ignite是什么?”
  下面稀稀落落的回答:“Boom!”
  众人都笑了。玻尔仍旧沉着脸说:“所以,在这里,无论是物理学家,还是数学家,未来很长时间,我们都要停留在受力计算与构想阶段。因为这里是城市,我们仅有的场地,是你们能见到的,楼下的足球场——确保第一次试验,在引起不必要的瞩目之前,无论如何万无一失。”
  那位慈眉善目的物理学家说:“可是理论与实际,有巨大偏差。我们计算的再精准,也会存在诸多方差。”
  “那么降低那些差值。”玻尔不容置疑的说完,接着将所有目前从香港大学研究院送来的一手资料,又分别送到众人手中。
  四位物理学家里,除了玻尔与楚望,其余人都不是知情人。一下午时光里,她都在物理学家们的惊呼声、数学家们在草稿纸上快速的验算声、手摇计算机声里百无聊赖的度过。
  一下午时光,没有人通过那一句“boom”,从炸弹的爆炸方式,将脑洞开到如何使裂变产生的中子不逃逸这一点上。只有那位清秀小帅哥,在验算稿纸上画了幅素描画——活塞式咖啡滤壶,并在递交今日工作成绩时,毫无疑问的遭到了玻尔一顿痛斥,并当着众人的面斥责他:“我怀疑徐请来了一位画家。明天,你没有给我双份设想与受力计算,请不用再来了。”
  楚望生怕他就此放弃这一有可能引导出枪式引爆的创想,于是慌忙上前去宽慰他:“我知道你的设想:高压状态下,瞬间密度提升。对不对?”
  奥本海默看在眼里,“你不用安慰他。我这位师兄,费米教授,心里可比谁都清楚。他只是不喜欢玻尔罢了。”
  楚望大惊失色:“什么教授?!”
  清秀教授向她友好握手,“恩利克·费米。林致,我拜读过你的论文。”
  楚望几近按捺不住狂喜心情,抓着他的手几乎不舍的松开,“不过是第三作者而已。费米院士!久仰大名!听说你难得实验也是一流,实在厉害!”
  奥本海默在一旁默默盯着她的咸猪手:“第四位绯闻对象。”
  费米脸上仍旧笑得友好,心里恐怕已经被东方女郎的热情吓坏了。
  她唯恐自己的脑残粉状态有损国家本不怎么美好的形象,于是赶紧遏制住自己的麒麟臂。
  三人最晚离开实验室。下楼走到二楼时,一位着白色长衫的漂亮女士推开一扇门,里头十余位女士坐在无线监听装置前戴着耳机进行监听工作。
  “她们在监听谁?”她颇有些好奇。
  “谁知道?其中一定包括背诵了保密章程的我们。”奥本撇撇嘴。
  “随时随地?”费米问。
  “随时随地调频。虽然覆盖不全面,但是全面的心理覆盖。”奥本道。
  她笑道:“那么我猜刚才她们是故意将门打开给我们看的,目的是为了——吓唬住我们。”
  “我认为这实在是很蠢。不允许任何资料带出实验室,那么脑子可以带出去吗?监听,我难道不会拿笔写?”奥本道。
  他这话刚一说完,两人身后突然出现一位黑衣黑帽檐便衣警卫。此黑衣人轻而易举一手将奥本反擒到地上。周围人群发出一阵惊叫,一哄而散。
  奥本海默似乎一早就知道后头有人跟着,忍不住大喊:“我当然知道还有多对一实时跟踪,我又不傻——”
  便衣警卫毫不留情,一膝盖抵到他背上。
  他被压趴在地上,大声喊痛:“我下次不耍嘴皮子了,我发誓。”
  黑衣人终于放开他,三两步走开,消失在人群里。
  楚望吓了一大跳。原来除了实时监听项目,还有与监听同步的实时跟踪。
  费米拍拍他的肩,记性颇好的将玻尔的话现学现卖:“‘确保第一次试验,在引起不必要的瞩目之前,无论如何万无一失。’”
  ——
  在研究院的第一周就在围观及参与这两位后世原子弹大佬的拌嘴中度过。这一周里,I组的唯一成果是:就中子逃逸,提出了一个瞬间性的高密度铀核概念。
  进展虽是一小步,却是人类历史进程的一大步。
  她已十分满足。
  谢择益每天一早开车送她去研究院,五点一刻接她吃晚餐后回家或是回家后吃晚餐,从未迟到一次。一开始谢择益还会询问她的口味;不过一周时间,他几乎将她的生活习性与饮食习惯摸了个透彻,几乎每一次提前订的饭店,味道竟都十分合适。
  她一度拒绝吃鱼虾蟹。起初,谢择益以为她高蛋白过敏或是单纯厌恶海鲜;在发现她偏爱热带水果,不爱吃葡萄、石榴、苹果之后,晚餐桌上又出现了鱼、虾与蟹——剥了壳,或是去了刺的。
  其实她只懒得花精力去打理刁钻的食物。虽然爱吃,但是她从不劳烦旁人,也不自己花时间与精力去动手,并自动将它们归结为——不爱吃的菜;但若不经过她开口,面前便有削好的苹果、去皮与籽的葡萄,去壳的虾、整块的蟹肉,她自己还是很爱这些食物的——事物也是,生活也是;她从未发现过自己这一特点,仅一周,却被谢择益看在眼里,并看得透彻。
  没有了葛公馆那一群大大小小的丫鬟们与诸多名厨,福开森路的生活质量却仍旧未曾降低。她十分困惑:谢择益这人从小到大应该从未缺过什么。如今什么都给谢爵士斩断了,他竟自己同时身兼数职:守时的车夫、有洁癖的仆从、叼嘴的厨子,都是他自己;而那个优雅而龟毛的阔少,仍旧是他谢大少。
  突然江湖落魄了,她曾一度以为这人过得很凄惨,并本着一点歉疚与同情邀请他住进福开森路;后来突然发现,这人仍旧活得像个贵族,丝毫不见寥落。稍稍打听,他十分爽快的透露:“工部局巡警月俸三百大洋,我能比他们多拿一点。”
  她汗颜。虽然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薪水是按英镑支付还是按银元支付,标准果然不大一样。
  他这样一个存在感极强的人,有他在,永远不愁没话可聊;聊天永远是开心的,聊完之后,你永远记不得聊过一些什么;该消失的时候,来去如风,一刻也不多作停留,甚至让你深刻怀疑这个人是否曾经来过。
  就如照顾她周全,似乎是在敷衍一项事业。而他敷衍得极为周到,让人觉得似乎真的在一门心思追求一位女士,除了当事人本人,没人看得出丝毫破绽。
  她能感觉到谢择益对她是有一点点好感的。这世道间任何一位绅士见到任何一位稍俱姿色的适龄女性时,这种程度的好感都普遍适用。毕竟大部分优质男性一见钟情的先决条件是——一位美人,仅此而已。“本来没什么可窘的,如果有点窘,只是因为两个人都很漂亮”,但是这一点点窘,道不足以让两人有更多想要介入对方生活的欲望。
  对于谢择益,除了这种最普遍适用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以外,更多的是来自他的信守诺言,对葛太太的托付一诺千金,是必定要鞠躬尽瘁鞍前马后,由不得她有一点闪失的;故而也格外上心,也格外小心。
  她给过他别的选择了。他选择更绅士更操劳一些,她犯不着为此内疚。目前这种程度的关系,她觉得,很好。
  谢择益的存在无疑给她的生活带来极大的安全,同时也有些许的不安。她自认自己善于观察,迄今为止她所知的谢择益却仍旧是流于表面的:他这人有着动物性。自带气场,又进退有度,懂得适时隐藏自己。你无知无觉之间,他早已将你的脾气秉性摸了个八分通透。剩下两分,感兴趣的,他留给自己闲暇之余慢慢把玩,权当消遣。他循着你的秉性,自然轻轻松松也将你哄得心花怒放。
  或者说,他将真实的自己深深藏起来,只给人看他为人最浮华的表象,你将他猜不透;但你无需愧疚,因为他本性的细致入微,无时不刻都在体贴告诉你:你不了解我,没关系,你也不需了解我。
  所以,请放下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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