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个事情也只有小吉祥自己想想了,她是知道如今的姚家已经不是之前的姚家了。不只是房子变大了、银子变多了、吃穿用度不同了,更重要的是人口变多了,也不像是之前那样多是一些平庸木讷之辈,只一个廖妈妈就算人尖子了。
这时候的这些人,好些心思都通透的多,小吉祥不是对此有什么意见——实际上随着姚家门户变高,这些都是必然的。只是身边这些小丫鬟,小霜小雪才多大,不一定明白,至于小兰小梅则是有些愚钝,或者经过历练能好些,但是现在则是不成的。
只有菡萏和木樨两个,足够机灵,这几年也历练了许多。所以即使她们是两个心思最纯的,也能轻易看出这些。可也是因为两个心思纯,满心满眼里只有姐儿,就是知道了也不会随意口舌。
菡萏只是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就拿出了一本小册子,上头就是写着明日的安排。按着宝茹的意思这可不是大搞筵席,她们都是极亲密的姐妹,做那些反而不自在,况且如今宝茹的身子最好还是避免任何可能的劳累。
所以这册子上倒是没有多流程安排,大多就是明日玩花楼上开宴,用些什么水酒、来些什么菜肴,又有要不要请两个和上回家里宴席一样的乐人来。几个人十分斟酌着来,说的最多的人是小吉祥,一则她是最了解宝茹和宝茹那些同学的——当年可是她一直跟着宝茹去上学。二则如今她常常在外行走,相比起只在院子里打转的小丫鬟自然是见多识广。
小吉祥道:“其余的就罢了,只是一条,那些用冰湃过的瓜果姐儿都是不能吃的,所以要另外准备一份没湃过的。还有姐儿最爱的西瓜,可不准出现在姐儿眼睛底下,姐儿如今可碰不得这些。说到这儿,还要注意玩花楼上的用冰,只能像咱们院子里一般凉,决不许用了太多。”
所有人都是点头的,这可是重中之重,谁也不想拿宝茹如今的身子开玩笑。这些都是细节,受小吉祥的启发,其他四个也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七嘴八舌地补充起来。菡萏则是手下不停,只把所有的都记下来,待会儿整理一番,明日只按着这个行事。
小兰和小梅有些艳羡地看着菡萏运笔如飞,她们两个学字已经半年多了,只是似乎在这个上头并不如何开窍,不要说比菡萏和木樨这两个年纪相当的‘前辈’,就是比起一同学习但是年纪小得多的小霜和小雪,也有不如。
小吉祥可看到了她俩的神色,这些日子又是她监督她们几个学习,当下就把她们的心思猜到了七八分,于是笑呵呵道:“最近学字也已经半年多了,倒是学得不错,你们和小霜小雪差不多的进展,七八百个字都是认得了,大多也写得。只是写出来斗大而已——这也没什么,谁一开始不是这般。”
“只是我看你们两个最近倒是有些着急的样子,心思浮躁的很——我是知你们的。只是你们想的忒多。姐儿当初教我写字的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愚笨,倒是要让姐儿花功夫,她就只和我说‘这几个字儿有多难?所有的字儿总共才几万个,只是好些字我也是认不得的,也不必要,只消把最常见的千把字学会了,再读书写字,什么都不碍了’。”
“千把字,学的再慢,一日一个也只要三年不到就学完了,你们又急着些什么?咱们不读书考试的,学字也只是为着方便,咱们学完了这一样,也就是完了,又不会因着这个掉开其他人。”
小兰和小梅懵懵懂懂的,低头想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明白小吉祥的意思了。不过小吉祥也不再多说,几个人又重新商量起明日的事情来。
宝茹这一觉睡的很长,屋子外头金乌西坠,大概是见傍晚太阳已经没什么热度了,反而外头还有些微风,所以丫头们给打开了窗子,放下纱帘来。宝茹怔怔地望着外头鸭蛋黄一样的太阳,周围安安静静的,小吉祥他们都不在,姚员外姚太太更不会在,而郑卓,郑卓也不在。
怕打扰宝茹休息,屋子里这时候只有小霜和小雪两个,还怕服侍宝茹不周到,什么都小心的很——宝茹不发话,她们两个是一个字不会说,一个动作也不会做。宝茹嗅着微风带来的一点被烈日炙烤过的花木的气味,无端端空虚又难过。
怎么没有人来陪着我,只有我一个人,这样安静——宝茹陷入了一种很久很久以前才有过的情绪里。似乎夏日午后午睡过久了,只有一个人的话,就特别容易陷入一种孤独。而宝茹,因为特殊的经历,她的孤独是双倍的。
这样的情绪下,她不想起身,只是躺在床上,侧过身子朝里,眼泪就扑漱漱地往下淌。小雪和小霜可不知道宝茹在哭,只是以为宝茹还要在榻上‘困’一会儿,便依旧侍立着。
这时候外间有了声响,一开始是很明显,小雪和小霜听见了‘姑爷’等词句,想来是郑卓回来了。只是后来反而安静下来,只有隐隐约约的脚步走动声了,小雪和小霜猜测着,只怕外头的人是怕吵闹到里头。
过了几息功夫,郑卓就已经轻轻撩开帘子进了内间,小霜和小雪两个小丫头自然是要行礼的。郑卓却对她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朝外示意。小霜和小雪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就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郑卓只以为宝茹还没醒来,但是想到就要晚饭,还怕她睡的实在太多,晚间走了觉。于是轻轻抚了抚宝茹的背部——怀孕以后宝茹十分敏感起来,只要一点轻轻的出动她就能醒来。
实际上她现在也不能被特别急促地叫醒,这也是陈太医叮嘱过的。孕妇体质千奇百怪,那些乡野妇人就是大着肚子下田做事也是无妨,有时候田间地头把孩子生下来也是有的。但是也有些妇人,受不得惊吓,突然的响声、触碰等,弄不好都有小产的可能。
有时候这和孕妇的体质都没有关系,所以就算宝茹体质康健也不一定能够避免。更何况怀孕前三月她还被惊吓地差点流产,这就算是有前科了——等到回家以后,宝茹和郑卓就把海上遇险的事情给姚员外姚太太说了,之前是怕他们平白担心,这时候人已经安全回来了,自然就能坦白了。
所以听到陈太医的医嘱,他俩和郑卓是最重视的,家里上上下下到了郑卓和宝茹的院子就是说话都要小三分,做事也是轻手轻脚的。这也是明明郑卓也是要叫醒宝茹,但却依旧不让小雪小霜两个出声的原因。
按理说郑卓这样轻轻抚过宝茹的脊背,宝茹是该醒来的,但是这一回宝茹却没什么反应。很快郑卓也感受到了宝茹身上是紧紧绷着的,这可不是睡着了的人的状态。他又轻轻按了宝茹的肩膀,这一回还是没动,甚至有些隐隐和他的力气对抗的意思。
郑卓自然不会和宝茹对抗,只是赶紧转到贵妃榻的另一侧,正好看见宝茹默默的满脸泪痕的样子——这可是让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赶紧侧靠在贵妃榻的枕上,半揽着宝茹,轻拍了拍她的背:“这是怎么了,要与我说啊。”
宝茹在他怀里只是摇头,想起这时候他不一定看得见,这才用干涩的嗓音道:“没什么事儿,你可别管我,你只想想这一下午我都是在睡觉,这能有什么?我只不过因着一下心里感怀就这样了,陈太医也说了,这时候我有时确实会心思古怪。我自己都不知我为什么这般,又怎么与你说得清。”
郑卓同宝茹一样摇了摇头,沉稳道:“这也有个引子,你说我听。”
宝茹只得给他描述了自己醒来的情形,然后不好意思道:“我就是觉得一时心里难过,好似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了心上也是空落落的。以前也有过,不过也不知为什么这回会哭的厉害,大概是因为怀着孩儿罢——这时候我心绪都不是我自控制了。”
郑卓只是静静地听着,半晌,仿佛下定了决心道:“我把生意先交待给几个伙计,这些日子只陪着你和孩儿。”
第119章 再次聚首
“我把生意先交待给几个伙计, 这些日子只陪着你和孩儿。”
郑卓这话让宝茹怔了怔, 接着就是赶紧摇头:“这是哪里的话?这怎么成!你如今为着‘甘味园’的生意跑前跑后, 又为着要陪着我,跑商也不去了, 这本就不该了, 还什么事儿都不做了, 这不是耽搁正事?我能有什么,你不是也听陈太医说了, 怀着孩儿总会有些脾气古怪, 哪里要担心。这也就是一阵一阵的, 这会子我还伤春悲秋来着,等一会儿我又恢复如初了。”
郑卓只是替宝茹理了理散乱的发丝,道:“不是这样的, 常见一些客商,出门两三年不归家也是寻常, 家里只有妻子辛苦操持。这本没有什么, 旁观的也只会说这是男子以事业为先, 等到来日功成名就再终日厮守,不是更好——只是妻子的苦等如何说,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本该最是恩爱。就是将来弥补又算什么。”
宝茹难得听郑卓在生意之外说这许多,还是些儿女情长,一时听住了,只听他接着道:“不是说男子经营事业有什么不对, 先前我也想着要出门跑商的,以后肯定也还要出门。但是这不是说妻子在家辛苦孤单就是理所当然的,这是亏欠——这段日子是不同的,将来是没法子弥补的。”
世间女子真爱一个男子的时候总是格外可爱,郑卓不肯陪她,她只怕会闹。但是若他自己说要扔下事业经营来陪她,她又只有摇头了。
宝茹道:“不是这个道理,你如今难道不是陪着我?你也是在家做事的,每日还是回家。若是这般都不算陪着了,那真要终日腻着才算?那天下就没得几个妇人算是丈夫陪着了。况且那般又算什么,你若不做一些事情,只怕心里也不畅快。”
宝茹后头的话可说到点子上了,郑卓又不是那等吃软饭的,对着做生意赚钱也有十分的用心。一个是大多数男子都有的事业心,也是成就感的一种吧。另一个则是出于曾经他想照顾宝茹的愿望,靠着自己赚钱供养宝茹和孩儿,他当然想做到这个。
宝茹见他还在思索,立即道:“你也不必这样想了,只是以后做事也多多放权给下头伙计。咱们如今也不是两个人单打独斗了,下头也管着七八个伙计,他们可都随你差遣,他们都是父亲荐来的,哪一个不是能干的,只要上了手,可能做事!你如今也带着了这个把月,以后就让他们分管各样事务,至于你自己只是有大事或者争执不决的,再由你裁决么。这样也不必放下‘甘味园’,而闲暇时间却是大增了。”
宝茹说的其实也是正理,初初创业的时候人手少,钱也少,免不得事事都由创始人亲历亲为。但是等到事业上了正轨,就没听说谁家老板能把采购、销售、人事等的工作全做了。
虽然‘甘味园’才创立了一年多,但是如今已经是湖州很响亮的招牌了。‘日昌隆’也开始要货,并且销售状况良好,这只看每月要的货越来越多就明了了。而且宝茹和郑卓自己开辟的销售方也是,每月都下订单,看数量也知道销售情况喜人。
这样的境况下,‘甘味园’繁忙是有道理的,但是正是为了应对这繁忙,他们手下已经招了七八个伙计了,专门处理所有事务。若是分配的好,其实郑卓应该繁忙降低才是,才不该这样脚跟打后脑勺的样子。
这其实还是郑卓没有经验,他还没有把自己的定位从一个伙计定位到老板上来。做什么事情第一个反应自然还是自己亲手来,至于别人都是他掰开揉碎了,布置任务非常细致,中间再不用自己思考的了,似乎不这样他就不放心,事情超出自己掌控了似的。
其实这时候的伙计可不是这样的角色,这样的事情应该是给学徒来做的。凡是伙计其实都是十分精明,能够独当一面的。有些事情,郑卓应该只是告诉他们应该做成什么样,至于如何做他们应该自己去想,若是做不到这些,又凭什么拿伙计一个月的二两银子。
听到这个郑卓有些迟疑,饶是他老成聪明,也算十分有经商经验了。但是手上的事情自己不知道流程,实在让他有一种心里不踏实的感觉,他很难描述这种感觉。单但是宝茹说的却正好中了他的心思,他也有些意识到了这只怕不行,如今他已经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将来生意只会越来越多,那时候又如何?
况且郑卓心里也是知道的,他见过多少商贾老板——最近的就是姚员外,他们一个个从来都不会事无巨细地追究事务如何,只管问伙计有没有达成自己想要的结果,最多就是多多监管就是了。
郑卓是个有决断的,他既然已经晓得了怎么做才是好的了,自然就会那样做。哪怕因此心里会好久不习惯,觉得十分别扭,但是他依旧会克服,会照着正确的路走下去。至于其中种种困难,这个已经成长为丈夫的少年不会说,看客只知道他做到了而已。
当下郑卓给宝茹点头:“知道这个了,以后会这样布置。”
说完这个他就照顾宝茹起床,他做这个的时候,外头守着的丫头们早就等着了。听着里头的动静,估摸好了宝茹已经醒来,和姑爷的私房话也必然说完了。这才轻轻敲了敲门,得到应允,这才鱼贯而入。
捧着的是一些简单洗漱的东西,毕竟宝茹这是大睡了一场么。等到宝茹收拾完,自觉清爽以后,就有几个婆子提着食盒进了小花厅,正布置餐桌。宝茹这时候自然由人扶着去那儿坐定,只等着开饭。
其实姚家只有四口人,宝茹和郑卓应该去正院和姚员外姚太太一起吃饭的。但是姚员外姚太太心疼女儿,想着宝茹的身孕,哪愿意她每日挺着肚子多走这些路,不怕她辛苦,还怕中间有个万一呢!
再有,如今宝茹一日要吃多少顿?根本没什么定数,只是饿了就要吃。这样情形就是和姚员外姚太太一起,那也是不方便的。所以现下虽没在郑卓和宝茹的院子里单开一个小厨房,但是他们两个的饭食其实是单独做了,单独送到他们院子里来的。
而为了宝茹时常饿了,甚至厨房里单有一个灶眼,什么都不做,但是有厨娘单独守着。哪怕是大晚上到了子时,只要是宝茹要吃东西,就有人能上灶做出来。
宝茹尝了尝莲藕荷叶羹,倒觉得滋味清香,多吃了几口,想起刚刚和郑卓谈到‘甘味园’,便道:“‘甘味园’的事情我如今是没法子管了,你们都是拦着我的,不过我写了几个新点心的方子,就压在我那香露瓶子底下,你明日出门记得给带去,让师傅们学起来。”
郑卓点点头,要是以往自然还要宝茹亲自示范一遍,这才能保证没差错,但是如今谁会让宝茹做这个,于是宝茹就只能写方子了。
说起来后宝茹又问了一回这次建设新作坊,以及调配各家货物的情况。郑卓一一答了,然后道:“明日我把账册带回来,你算一算。”
听了这个宝茹眼睛都亮了三分,郑卓确实了解她,知道她如今有多无聊。况且她经营事业这才做出一些滋味来,虽然不是什么工作狂,但是享受其中的成就感是当然的。郑卓让她算账,既是消磨了无聊时光,又是让她更加了解生意的现状,将来重新做也好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