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卓看她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不许多做,每日只能做一个时辰,还要分两回来,我交待小吉祥看着。”
正在沉浸在兴头上的宝茹显然不在意这些,有的做就行了,况且做的时间长了只怕她自己都受不了。
带着这样的好消息宝茹晚间睡的香甜,从早间开始也十分精神,只等着几个好姊妹来上门。这可是好久没见到了,想念是一个,大家一起快乐多多也是一个。
大概是夏日里的关系,大家都来的很早,避开了烈日当空的时候。宝茹在玩花楼上待客,一个个来了后,宝茹就让丫鬟上茶。其中宝茹亲自替周媺和丽华拣了点心,还特意让一直只在自己身边看顾着的小吉祥送去,其中讨好赔罪的意思简直不言自明。
好娘话多嘴利,冷哼了一声道:“嗳!这就算了?你可知你是错过了什么,这可是周媺和丽华的终身大事!你只怕不记得当初是谁与你做的女傧相了吧!可是明知咱们这些人的婚期,却这个时候出门。要真是有什么离不得的生意要你这巾帼亲自去也就罢了,但是咱们可不知有这样的事儿。我看了又看,原来你夫君也是去了的——啧!这不就是舍不得新婚丈夫么!可见得是见色忘友呢!”
旁边的玉楼也附和起来道:“就是!就是!当初还说我是成了亲,就不记得那时候在碧落庵说过的姐妹远比丈夫重要的话。哼哼,这时候再看某人,哪里来的底气说嘴,比我还不如呢!到底我可没因为丈夫错过咱们几个的喜事。”
宝茹脸色讪讪的,不过她也的确是个脸皮厚的,反唇相讥道:“这有什么好说的,我就是舍不得丈夫,就是陪着他出去了一趟——咱们各处游玩来着,苏州、杭州、扬州,还有泉州那边,这一路上的名城我们都玩儿遍了!咱们是好姐妹,我和夫君生活恩爱,你们难道不为我高兴些?我看你们其中某些人是嫉妒的很呢,想要出去玩儿,可是如今还没出过湖州!”
宝茹这些话只不过是无理取闹式的反击,但是有些话却是扎心了——在座的各位,从文静如丽华,到聒噪如好娘,的的确确都是想出去玩儿的。特别是素香,她本就是有些奇女子的品格,想要亲自游遍这大好河山。如今还有个最麻烦的婆婆,以及文弱的丈夫,整日拘着,就越发想了。
她们可不是那些轻薄脂粉,只觉得女人一辈子只是困在自家小小院子里就是好的。受徐娘子的影响,对于外面的世界可都是向往的很,只是苦于没得机会罢了。如今宝茹还这样说话,可是犯了众怒了。
素香当即冷笑道:“这倒打一耙,指鹿为马的本事是如何练出来的?说到最后竟成了咱们的不是了,是咱们不肯体谅你?呵!你可想清楚一些,你可只有一个人,咱们五个若是对付你,你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莫不是你这一回怀孕怀傻了,连从前的眼色都没了。”
宝茹却是胸有成竹的样子,施施然放下茶杯道:“你可别唬我,你们能怎么对付我——我如今可是有身孕的人!你们能把我如何,只要你们碰我一根头发丝,我就能抱着肚子叫疼。你们,谁敢来?”
我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这是一瞬间出现在素香几个心里的话,然后就是‘我的天,她这是碰瓷吗?’。碰瓷自古有之,但是像宝茹这样光明正大、□□裸、脸不红心不跳的,却没有见过。
她们似乎是被宝茹空前的‘无耻’给震慑到了,就眼睁睁地看着宝茹这个碰瓷耀武扬威的‘肮脏’场面。最后还是素香憋出了一句话:“你,你厉害,这一回可算是咱们一起输给你了。”
宝茹乐呵呵的,一点也不脸红,反而觉得身心舒畅。要知道自她怀孕以后就很少有这样心绪开阔的感觉了,总觉得心口压着一口气似的——难道是‘一个人的快乐总是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么?还她以前压抑了自我,知道今日彻底放飞了,心里也就舒服了?
宝茹脑子里上过许多奇奇怪怪的想法,虽然最后她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但是不妨碍她现下的得意和快活。这一瞬间她想到了曾经,曾经她在徐娘子处读书的时候,曾经也是和她们斗嘴说笑,自己可谓是打遍天下无敌手,没有人可以和自己逞口舌之利。全都是手下败将来着——唯一一个跟得上她的好娘,却只是多在数量,质量还差的远呢!
众人不是真的与宝茹置气,开头的兴师问罪也不过是个幌子。最多就是想讨些口头便宜,看看宝茹窘迫的样子,看她笑话罢了——谁能想到她如今就算怀了孕依旧是战斗力拔群,甚至还有超过当年的架势。
这时候宝茹一番厚脸皮不讲理的话一出,众人被噎住了一下后,接着却是笑的此起彼伏。一面摇头,一面指着宝茹,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宝茹稳坐钓鱼台,八风不动地承接来自小伙伴们目光的洗礼,只差拱着手说两句‘承让承让’了。
周媺笑着摇头,等到缓过来一些后才道:“你这张嘴啊,本来就是咱们之中出类拔萃的了,如今还能这样不要脸皮——做到这个,今后可没人能敌得过你了。只是这样厉害,这样‘厚颜无耻’,可不知你夫君知不知?怕是他心里还觉得自己可是娶了一个既娇俏又贤惠的天仙儿罢!”
宝茹哪里怕她说这个,只是微微仰着头,骄傲道:“他眼里我可是天上来的小仙女——不是我装的好,而是我做什么他都是一个感觉,只觉得好的不得了呢!你这话说的没意思。”
说着宝茹拿了手上的一粒葡萄,砸了周媺一下,周媺不把这玩闹放在心上。但是众人显然见不得她这样嚣张,当时就要以牙还牙,拿了手上小些软些的果子反击宝茹——这种果子可砸不坏人。
宝茹却是嘴角一翘,动也不动道:“呵!你们可别乱来,知道有些妇人怀着孩儿的时候是不能受惊吓的么?别说这样欺负我,就是一个响动、一声猫叫,弄不好也是要小产的——我呢,之前就有过一回惊吓,差点流产,可是床都没下养了两个月。”
其实宝茹并不是那种受不得惊吓的体质,不过这话里也没说她是,只不过说出了真实的经历而已。但是这样说出来的效果大家立刻被她误导了,当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不敢动手了。
这是废话,这个事情自然有可能是宝茹胡说的,但是她不太可能拿这种事来吓唬她们。而这个事情只要有一点点可能是真的,她们就不会做了。玩笑是玩笑,说到对宝茹的关心,她们自然是不比别人少。
这会儿大家总算安静了一些,能坐下说说话,不再像先前一般,只是调笑开涮。玉楼对宝茹的所谓‘惊吓’大感兴趣,直觉告诉她,那绝不是一个响动,或者一声猫叫。事情也确实如她所想,确实是她们这一群人里的头一份了。
宝茹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描述的事无巨细,旁边的女孩子们也是屏气凝神的样子,竖起耳朵听的仔细——这可比话本子里武将打斗还要来的惊险,毕竟这是身边的真人真事。
宝茹也是心大,当时她都被吓了一回,还差点因此流产。一般人遭遇这个,哪里想再提起,不知是不是因为最后是有惊无险的缘故,反正事后的现在,宝茹提起这些竟然心里毫无波澜,还能和小伙伴们吹嘘自己当时是如何冷静自如,巾帼不让须眉来着。
吹嘘完这个宝茹还觉得意犹未尽,于是说起了这些海盗的残忍手段——宝茹哪里能知道如今的海盗是个什么样子,这些话不过是她拿着上辈子听过的拼凑,不只是中国的海盗,还有更加出名的西方航海时代的海盗,把他们那些海盗守则上写明的刑罚拿出来说。
若是一般女孩子哪里听的这些血淋淋的,就说这时候玩花楼上的伺候的一些丫鬟婆子都面露不忍。但是玉楼几个却听的津津有味,只当是奇闻异事来听,觉得十分新奇涨见识。
宝茹也说的兴起,越来越没边,到了快说完了她才意识到刚刚最后说的顺嘴,但似乎不是海盗们的事儿吧,似乎是‘满清十大酷刑’里的内容来着。不过这时候可没得清朝,自然也就没得‘满清十大酷刑’了。哦,既然这样,那就不要紧,随便吹牛吧,反正没人知道。
说完这些,旁边的小吉祥递给宝茹一盅奶羹,道:“姐儿可歇歇吧!这些事情血淋淋的,难道不吓人?就是您十分胆大,也可怜可怜咱们旁边的。”
这种话也只有小吉祥才能说了,不说她曾经伴着宝茹的情分,如今还是宝茹的管家媳妇。只说在座的这些客人,哪一个她都认得,早就得了眼熟了,晓得她是宝茹面前第一个体面的。
宝茹待下人随和的很,规劝什么的,不论她最后采纳与否,但是肯定不会生气就是了。但是今日的场合,正是待客的时候,贸贸然打扰了客人兴致,焉知宝茹会不会因此生气,众人可不敢尝试。只有小吉祥,就是这些客人也会给她面子,不至于觉得自己被冒犯。
譬如周媺就十分赞同道:“说的有理,宝茹可别当了耳旁风,我可见书里说过的‘古者妇人妊子,寝不侧,坐不边,立不跸,不食邪味,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目不视邪色,耳不听淫声,夜则令瞽颂诗,道正事。如此,则生子形容端正,才过人矣。故妊子之时,必慎所感。感于善则善,感于恶则恶。人生而肖万物者,皆其母感于物,故形音肖之’。”
“所以你如今说话可得注意了,这些事儿说的多了,影响了孩儿,将来可有的你哭!”
宝茹却满不在乎,这种话是有道理的,‘胎教’嘛!但是偶尔说些奇闻异事怎么了,就是有些血淋淋的,但是她又不会日日来说,反而调侃周媺道:“啧啧,这可了不得,不愧是咱们中最贤能的一个,这《古列女传》也读过。”
周媺不为所动,微笑着道:“是呀,我竟然不知道你竟然能‘装贤惠’到这地步,能说来出处,想来你也是熟读了的。”
宝茹十分镇定,谦虚道:“哪里哪里,可比不上媺姐,我这只是读了一回,不比媺姐竟然是脱口而出、倒背如流的,显见得是用了功的。”
宝茹和周媺又这样来回了几次,旁人都见不得两个人这样假惺惺的样子了,让这两人可别再‘假装恭维,实际暗含讥讽’下去了。
宝茹也跟着大家一起笑,笑过后让木樨取出一个盒子道:“刚刚不过是说笑罢了,我哪里真能看《古列女传》这劳什子的东西,不过是有了身孕,于是翻书本子,把那些有着女子生育事项的都找了出来,拣有用的钉了一个册子。还另外抄录了两份——我如今出行不便,可没法去看玉瑛和爱姐,想来她们也一样,只能托你们捎带给她,算是我的一份心意。”
众人自然不会拒绝这个拜托,气氛一时温馨起来,只除了一声‘哼,这劳什子东西?’,说这话的是周媺,因为她正是众人里唯一一个看了《古列女传》,而且如宝茹所说倒背如流的,宝茹这句话她可正是中枪。
听了周媺这一句怪声怪气,大家愣了一下,接着就是哄堂大笑。
第120章 宝茹分娩
时光倒是过的飞快, 宝茹似乎是昨日还觉得腰上一日日沉重起来, 可是难熬, 不知道要怎么等到生产之期。但是今日就已经到了腊月初,正是说话就要生了的时候了, 早有陈太医上门细细看过, 只说早在中旬发动, 迟则下旬发动,总归准备着就是。
听了这话, 姚家上下可不是如听了圣旨一般, 早就提前布置了起来——这布置也不是随随便便布置。全是按着有经验的产婆所说, 一器一物,全都是认真准备。又有妇人生产时和生产后要用的药材也是一一准备妥当,产婆请了两位, 从腊月初就住在了姚家只随时候着。
其实这两位产婆还只是寻常人物,姚员外姚太太是不放心的, 给陈太医和湖州城里最好的产婆邹妈妈下了帖子, 说定了发动当日两人一定要来。不是姚家不想早早把两人请来, 只是两人都是很有手段的,这样的人才自然繁忙,不只是你出了钱的问题——人家还要考虑到其他顾客的关系。
不过虽然姚家上下紧张的很,当事人宝茹却成了最没心没肺的一个。除了她心大以外,还有一样,她还是受了上辈子的影响。即使她知道这时候的妇女生孩子就是过一道鬼门关,但是知道是知道, 没有亲身体验和亲眼见过她真的很难有太多忧虑。
她现在最大的恐惧其实是‘疼痛’,她早就知道了生孩子是疼痛级别最高的疼痛,这还是一个没有剖腹产,没有麻醉剂的时代,想想她都有些绝望。
所以如今其实她是不去想这生孩子的事儿,早说了她装鸵鸟的本事很厉害,这时候她就是装作没有这一回事,假装不用生孩子——对此她一点负担都没有,反正到时候总会生下来的,不耽误他出生。既然是这样那就明日事情明日来愁罢!
不过大概是宝茹总是不去想这件事,虽然宝茹已经临产了肚子里的小东西也就格外不着急,竟然一点要出来的意思都没有,安稳的不得了。也是因为这个,宝茹如今除了腰上实在累的慌,其余的竟然全然不妨碍,如今正每日和郑卓或者姚员外一起盘账。
宝茹让小吉祥与她翻册子,手指在算盘上打的啪啪作响——美中不足的是她如今的手指也有些浮肿,于是就没有原先那样灵活了,速度也多有不足。
宝茹只算了一本,伸了一个懒腰,就不管其他了,只丢给郑卓去。这也是之前说好,不许她劳神多做——若不是宝茹自己强烈要求找些事情来做,就这郑卓和姚员外也是不肯的。
算过一回账,宝茹和郑卓商议起来,道:“咱们‘甘味园’可以再做大些了,虽然这一年多是从没停过扩大,但是这一回我想着可别一点一点来了,索性多招些学徒女工,先教一些简单的白案功夫,到时候作坊建好了直接就能上手。至于作坊,可以只建一间,但是一定要足够大,一间抵得过两间。”
宝茹说这个话不是无的放矢,她没有明说,但是她知道明年开春郑卓依旧是要出门的,就是不为了姚家货船的账目,也为了‘甘味园’的生意。这一回生意依旧在江浙临海区域打转,但是不再拘泥于那几座大城。
这是因为如今的运力应该集中精力,这样可以调低运输成本,而盲目扩大区域,只会更加增多运输费用而已。所以就算郑卓和宝茹再想把生意做到泉州,甚至广州,让‘甘味园’的招牌响彻大江南北,这时候也要量力而为。
这样的事情如今还不能托付给别人,只能郑卓亲自去一趟,郑卓搁下笔,轻声道:“嗯,这个事情在筹划。还有一样,是关于买进各家原料的事情。”
看着宝茹露出不解的神色,郑卓解释道:“咱们有几样原料买的越来越多,譬如牛奶、黄油、白油、奶酪、面粉、鸡蛋等,其余的还好,或者本身就能拿到好价钱,或者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这般了。只有糖不同,咱们在湖州这边买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