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茹传——夏天的绿
时间:2018-03-18 14:54:43

  王松听了白老大的话苦笑着道:“我是家中独子,若不是听说圣人临朝后承太.祖之志广开商路,咱们做买卖的一路不知平顺了多少,绝少谋财害命的——我家二老这才放我出门。却不想还有这许多要命的事。”
  旁边的罗小官道:“我倒是听我老爹说过他以前做水手时的艰难,一路上再没得放心时候,咱们这时候相比也的确是平顺了!”
  众人一时无话,郑卓只在一旁默默吃饭,但在心里却把这些话一字一句地记了下来,这都是他们这些有经历才能说出的金石之言。没经过事的不知道,就极容易着了道,他是打算在跑商上好生做的,自然是要用心。
  两船就在一处躲避风雨,直到第二日天色重又放好,这才结伴上路,这也是有个照应的意思。形单影只的,怕会遇上昨日所见的事。
  好在行路顺利,倒是顺顺当当的到了泉州港。泉州,古属闽越之地,自古东南名城,只是不如苏杭扬等城池。但自开海以来,与广州尽享开海之便利,倒是颇有后来居上的意思。
  货船渐渐泊入码头,郑卓随着别人一起到了甲板上——他本来就是泉州人。但是是泉州下辖县城人氏,少年时没见过泉州码头的繁华,直到三年前姚员外把他带去湖州这才见了一遭。但那是他哪有心思看这码头热闹,所以这一回才算是真正见识。
  只见二十来个港口,船帆密布,旗帜上都是各地徽记,甚至还有好多夷人的船——他们的船风帆更大,样子也是怪模怪样的,好认的很。而靠近港口的陆地上则是商旅辐辏,沿海十数里间,楼台之密,市肆之盛,财货之富,虽不及郑卓之前见过的苏扬二地,但也是天下第一等了。
  终于平安到达了最终目的地,几人心中都是大舒了一口气。底下的水手也商量着把货交到当地行会仓库后要到何处休息放松。
  王歪头斜着瞥了一眼手下的一个水手,粗声粗气道:“我说徐六儿,咱们一年至多走几回船?若是走路短的,只怕只能挣个嚼用。好容易这回我搭上姚员外的好处,咱们才能走这一路,一年好有两三回走这泉州。每回十两银子,也好养活你老爹老娘和你妹子,你可别都让行院里不干净的烂货赚去了!”
  湖州跑商的子弟若是走水路,都是沿河道进入长江,或往西走益州这一路,这一路多是贩纸,也没多少人。更多是往东到太仓,再就去扬州,更远些就沿着运河去了京城。也有他们这样的,在扬州进货,再南下来泉州贩,并带些夷人的宝货回去。
  不管哪一条都是长途的,都是赚钱的,可比那些就在太湖上打转的营生要赚得多。王歪头是认得姚员外,再有确实是一把好手,才能带上手下这些人上船做事。这徐六儿是他邻舍家子弟,他家只他一个儿子,自然要他养活——正是因着邻舍求到自家这才带上了他来做这生意。毕竟好些从前的朋友听闻他有了这差事都想着要搭伙儿呢!
  这徐六儿做事还算中规中矩,算不得能干,但到底你说一,他绝不做二,王歪头还愿意继续带着他。只是他有一样不好,就是每到港口总还去寻些妇女作耍。按理说他们这些跑水路出远门的汉子,久旷之身,就是消遣一番他也没甚好说的。只是这徐六儿口袋不严,对着那些粉头格外大方,明明只是个卖力气的水手,偏偏像少爷似的装阔气去打赏。
  因为这一节,他是难得攒下银钱的,家里人不知还只当他外头花销大呢!王歪头却不好与他老爹老娘说这些,他虽然不知道什么叫‘疏不间亲’,但是也知这话不能由他来说。可是想到,徐家二老和女儿在家吃糠咽菜,而徐六儿却在外头做这些花销,看不过眼,便要说他几句。
  其他水手听得老大王歪头这般说,都纷纷对徐六儿挤眉弄眼,然后哄然大笑。大家都在背后叫徐六儿做‘徐大头’,大家都是去那等价儿最贱的娼馆里消遣,好多四十岁上下的老妓,偶尔有年轻的也大多生得丑陋。他们也不图如何享受,所以并不挑剔,只是看着便宜罢了。偏这徐六儿‘好大方’,对着那些女的也能多多花钱,可不是‘冤大头’。
  听见水手这边的动静,几个伙计大多有些不自然。其中罗小官、郑卓年纪还小,且没经过男女之事呢!赵四哥二十岁上下,没成亲,上一回来泉州倒是被水手们撺掇着去过一回——再不肯去了。里头的女人无不是满脸白生生的厚粉,血盆大口一样的嘴巴,竟不是个烟花地,而是个女鬼窟了!他哪里知道,水手们去的都是最低等的地方,自然就是这般了。
  至于白老大,他已经三十出头了,本应是和水手们一同去的,只不过他已经和如意好了,说定明年为她赎身成亲,现下他眼里看不进别的女人。
  众水手说说笑笑,就听着白老大的招呼从船上卸货,搬进本地行会的大车里,然后送到仓库,至于其余的,譬如找买家,进货之类再不干他们的事,都散去放松玩乐了。
  虽说几个伙计都没得要去烟花巷里消遣的意思,但有一点倒是避不开,他们住的地方周遭全是做皮肉营生的。这倒是有缘故的,这泉州因商而兴盛,这些酒楼、娼馆、客栈,全是围着码头而建,客栈在这儿方便商人休息,而谈生意时往往就在酒楼娼馆。所以才会形成客店、娼馆杂处的局面,几人又不能为这住到城里去,于是只能在此处休息了。
  郑卓跟着白老大从仓库查看货物存放后出来,回住处时已经天色擦黑,一路上的娼馆自然是早早点起灯火,这时候正是她们做生意时。到处是莺声燕语,白老大心无旁骛只管走着,只是有些担心郑卓年纪小,被这些迷住了眼,移了性情。
  于是告诫他道:“咱们做伙计的最好不要沾染这些,一是没得好处,耗费钱财许多,可是那里面的姐儿能说得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但却都是假的,没半点真心,还不若攒下钱来,讨一房好老婆,这才是能同你一起吃糠咽菜的。二是东家不喜欢,那等有太多花柳债的,大多性情不稳,而且好色便容易贪财,东家大多不喜欢这种人。听说山西人的伙计掌柜连妾都不许纳就是防着这个呢!”
  白老大以为他说这些话郑卓能有个应答,没想到他半晌也不说话,他一看,原来郑卓已经被街上的场面羞得话也说不出来——心道:原来还是个不开窍的,倒是白担心了。
  正当他以为郑卓不会回他的话时,郑卓却是脸红着嘟哝了一句:“我绝不会让她吃糠咽菜的,同甘共苦,只要同甘就好了。”
  只不过这话太小声,白老大是没听见的,不过郑卓本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郑卓跟着白老大渐渐近了投宿的客栈,路也越来越偏僻了。毕竟他们都是做伙计的,不甚讲究,只要能住就行了,实在不需耗费钱财住那些大客店。
  随着路越来越偏,周遭的娼馆也越来越不像娼馆。白老大倒是晓得,这都是些土娼和不入流的暗娼。有的是前面娼馆下来的人老珠黄的妓.女,有的是一些穷苦人的老婆,总之是只能这样做‘生意’的。
  郑卓他们投宿的这一间客栈旁就有一间娼馆,说是娼馆那是郑卓不知该如何称呼罢了——就是拿一些薄木板子钉了一排小房子。若是只看房子只以为这是一群穷的住不起房子的没办法了搭的一个房子。
  实际上也的确是穷的住不起房子的搭的。只是看这外头坐着几个妇女,不住与行人调笑,有时还飞个眼风,而路上也有许多男子已经不住往里头张望,其中微微露出意动的,就被一个妇女半拉半拖地扯进了屋里——这幅情景,郑卓自然是只称娼馆了。
  其实这有专门的名字,一般叫做‘鸡毛小店’或是‘卖大铺子的’——这样的地方就是拿薄木板搭房子,里头就是一条大通铺,用布帘子、树皮之类隔开成一间一间的,这便是‘做生意’的地方了。
  这一处‘鸡毛小店’的老板叫贾大刀,大刀是个诨名,他以前是个耍大刀卖艺的,所以有这个名字。攒了几个钱,从别的土娼店里买了几个老妓.女,在这码头边角上搭了这屋子,就算做了这生意。
  这时候贾大刀就蹲在‘鸡毛小店’对面,一个是防着有人来闹事,再就是看这些妓.女‘做生意’认不认真。见到白老大和郑卓,他眼前一亮——他虽是半路做这行当的,但眼力也练出来了。一眼看出白老大和郑卓的身份,一定是出来跑商的伙计。
  他们这样的生意,平日客人都是些卖苦力的、脚夫、卖破烂、磨剪子镜子菜刀的男的,这样的男的都是穷的娶不上媳妇才来他们这边。可是水手和伙计,特别是伙计,身上一定有些银子,只不过是离着家里老婆太久了,也要有个消遣地儿的。他们的身份不会去上等地方,但对于他们来说就是贵客了。
  只见他满脸堆笑上前道:“两位管事,进来耍罢!”
  他可不知道两个人是不是管事,但这样称呼总归不会错,伸手不打笑脸人么,可是没想到今日倒是遇到了两个不为所动的。
  白老大板着脸并不理他抬脚就往客栈里走,他晓得这种人不能搭理,哪怕是摇头摆手,他们都能像牛皮糖一般缠上来。而郑卓则是低着头紧跟在他后头,他不觉得那些冬日里还穿着薄纱衫子露出肌肤的女子有什么吸引力,他只觉得那一处小房子像是一个吃人的魔窟。
  “啐!”贾大刀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道:“今日倒是走了眼,看着是两个阔人儿,却没想到是两个穷鬼,白耽搁大爷功夫!”
  在这位眼里,这世上没得不贪花好色的男子,况且两人住在这地界儿,老话说‘既在江边走,必有观景心’,这世上哪来的柳下惠,有的只是没钱的穷光蛋罢了。
  白老大和郑卓自然不知那贾大刀是如何想自己的,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在意,他们还要好生休息,明日的生意可是有的忙呢!
  白老大回房是沾枕头就睡,可是郑卓却是坐到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八仙桌旁,拿出行李里头的一本小册子并一根炭笔。他早想着要攒下这一路上的见识与宝茹说,后来觉着心里记下来,怕是记着后头忘了前边。于是每到一处港口停泊,有了平稳地方,就把之前一段中新鲜有趣的大略记下来,这般就不会漏下什么了。
  郑卓从上一个港口那儿盛产鲜花,人人都做得好花茶写到昨日听王松说的那些险情——到了这儿他住了笔,犹豫了一下,终是划掉了。他不想让她晓得这世上有这样凶恶的事,她只要每日开开心心地喝茶,看诗集,和关系好的同学相邀游玩,这样就可以了。即使他知道她不是那等不知世事的女孩子,但他觉得她少知道一些这样‘不好’的事总是好的。
 
 
第75章 喜事成双
  郑卓一行人在泉州自然是各种忙碌, 这又暂且不提。湖州这边日子却依旧不紧不慢地过着, 虽说是波澜不兴, 但其中定然都在发生一些新的不同的事。譬如说这一日,众女孩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大消息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白好娘最是惊诧, 本来就大的眼睛被瞪得又圆又大, 抓住玉英的手道:“怎得这般突然!之前竟连一点风声也没。这又不是小事, 怎么也没与咱们透露一句?到了这时候事情都完了才与咱们提起,还这般轻描淡写, 是不是方才咱们不说起这些事, 你就打算等到成亲那一日才叫我们恍然大悟——原来你订亲了!”
  说完这番话还嫌不够, 又道:“不是说与我最好么!就是不与她们说也该与我说呀!我竟然同她们一起知道的!这是什么道理?”
  说到此处白好娘既是愤愤不平,又是不可置信。白好娘说话可没避着大家,大家一个个还没从玉英宣布她已经订亲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就被这话弄得乐不可支。
  爱姐就抗议道:“好娘,你这什么道理嘛!什么叫做竟然与咱们一同知道, 难道不该和咱们一同知道?我觉得玉英姐一定时常困扰来着, 你这般常常与她装作很亲的样子, 其实大家都是一样的呀!”
  关于好娘和玉英关系好这件事,大家自然是心知肚明。但是玉英因为在学里年纪居长,而且又是课长,所以对大家都很照顾,而且为求公平,颇有些‘雨露均沾’的意思。所以一般看不出好娘的特别,甚至因为与好娘关系不同别个, 还经常要先照顾别人。好娘常常表示不满来着——她当然不是真的不满,不过是照例‘撒娇’罢了。但大家总爱拿玉英‘不爱她’了来调侃她。
  今日也是这般,起因是课间大家闲聊,说起学里还有几个人没订亲。说到玉英,没想到她冷不丁地道:“我家上月已经给我定了一门亲事了!”
  这事来得突然,事先没有一点预兆,譬如相看之类的更是没得——虽然也不是每家订亲前都会相看。就连好娘也是刚刚和大家一起知道的,她并不先想玉英何时看了人家,也不想那未婚夫是圆是扁,首先脱口而出的就是——为什么我也知道的这般迟!
  这才有了好娘的那番逼问和爱姐的打趣,只是这些打趣丝毫没有阻止好娘,玉英被她逼问不过,只得冷酷道:“我和你已经没那么亲了!”
  这句话落音,书厅里先是安静,十分的安静,然后陡然间爆发出一阵笑声。宝茹笑倒在周媺怀里,捂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你也有今日?早说你是不成的,这般聒噪,玉,玉英只是被缠得没法子了才不甩开你的,今日可说出真心话了!以后可别再得意洋洋地与咱们炫耀玉英与你最好了,这回可是玉英亲口说的,没得抵赖!”
  之后其他女孩子也纷纷跟进。
  “说来我与玉英更合得来么!上一回叉雀牌咱们上下家,把好娘和丽华赢得差点输了裤子!玉英现在不和好娘好了,不如和我好罢!”
  “还有我呢!玉英姐,我认得你的时候只比好娘晚上几日呢!可你们却常常撇下我,这一回没得好娘碍事了,咱们一起撇下她,好不好!”
  大家都晓得玉英那一句话不过是说笑而已,只不过玉英说笑与别个不同,常常容易冷场,往往是她凑趣说一句,大家就静默了。但有时她这个‘冷面笑匠’也会有意料之外的神来之笔,就如刚才,让大家笑得不能自已。
  好娘气得跳脚,但是却没得法子反击,只因为刚才那句话是玉英亲口说的,比大家往常不痛不痒的的调侃——那些她一句‘你们嫉妒我们关系好’就能击倒。实在是杀伤力大太多了。她气得嘴巴一鼓一鼓的,背过身去再不肯看玉英,决心这一次要好好晾一晾玉英——晓得自己也是很有脾气的,谁还不是小公主来着!
  玉英见事情发展到这儿,也有一点头痛——吐槽一时爽,事后火葬场。说这句话时实在是被好娘烦得够呛,即使她们真的是最好的朋友,而且关键时候好娘也的确很可靠,但平常真的有时候她也会想:她要是能不那么聒噪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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