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茹传——夏天的绿
时间:2018-03-18 14:54:43

  前头有人贴了花榜在水阁,这一回赛诗还是挺正经的,还评了女状元,女榜眼之类的。前十名的诗稿全贴在了花榜上头,免得有人不服,也叫她们看看人家评上的是如何的。
  宝茹几个倒是不着急,等到大家看得差不多了,这才上前看看有哪些佳作。宝茹最先注意的自然是女状元,第一名嘛,肯定有出众之处。
  咏梅
  疏枝横玉瘦,小萼点珠光。
  一朵忽先变,百花皆后香。
  欲传春信息,不怕雪埋藏。
  玉笛休三弄,东君正主张。
  宝茹看完后赞道:“这诗写得极好,这是谁写的?”
  说着去看底端小小的落款,是个叫陈敏珠的女孩子。这可真是个熟悉的不得了的名字,倒不是宝茹认得她,而是这女孩对于宝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是如雷贯耳的。她如今在四大女学堂之一的爱晚堂念书,才女之名声名赫赫。
  据说她八岁那一年作一首《满庭芳》,被名士张然所见,惊为天人,直言‘必然是蔡文姬、李易安之流’,还想收她为女弟子来着。只可惜陈敏珠之父也是一位读书人,还是非常恪守礼教的那一类,怎么可能让女儿给一个成年男子做女弟子——这时候好多名妓与名士相交,最后做了名士的女弟子。这又不是什么好名声。
  素香也正和宝茹一般,看着魁首的诗,于是笑着在她耳边小声道:“你从不来诗会文会的,自然不认得她,可是我却见过她几回,那个不就是!”
  宝茹顺着素香的目光望去,是一个穿着大红素面缎子袄儿,白绫子裙儿的女孩子,这不就是之前宝茹在梅园门口见过的那个极‘朴素’的女孩子么!
  宝茹心中大为惊叹,她早就觉得那女孩子应该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那一类,却没想到真真是个大才女。宝茹的目光投在陈敏珠身上,她似乎若有所觉,朝宝茹看过来,见是个差不多大的女孩子用赞叹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由友好地点了点头。
  正在此时,玉楼拍了一下手道:“快快过来看,这不是宝茹和素香的么!我们这班人中竟有两个是在榜的,啧!所以说我娘为甚那般说我笨——我不过就是功课是学里最后一个么!只能说咱们学里都是才女嘛!”
  听见玉楼的惊呼,宝茹和素香相视一笑,一同踱步到了玉楼那一处——宝茹居然是探花,反而素香才第五名。这可不常见,论及诗才自然是素香是她们中的头一个呢,而且这一回素香的诗她也看了,自觉自己的可是不如。
  见宝茹不可置信的样子,素香道:“这有什么惊奇的,‘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各人喜好不同自然有不同结果,或者哪位大儒更喜爱你那篇呢!”
  “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
  宝茹听见有人在背后吟自己的那首《雪梅》,不由得回头,原来是陈敏珠,她和宝茹素香不同,是从最后一位看到第一名,此时已经站到了宝茹这一块儿了。见宝茹回头她依旧是点点头,方才她也听见了她们的谈话声,自然知道了谁是宝茹。
  她温声对宝茹道:“你这诗写得直白浅显,前两句似乎是俗了,但和后两句又浑然一体,且旨趣上颇有宋时理学诗的趣味,或有大儒喜欢也是应该的。”
  不愧是有名的才女,她说的是全中!宝茹若是全然不用那些原本历史上的诗作仿照得来的妙句的话,那她最拿得出手的就是宋代理学诗风格的诗作了。没有什么理由,这是由这诗派的特点决定的。
  宋代理学诗的评价其实不高,原因则是要么太过重教化,要么太不重抒情,再要么就是两者兼有,以理入诗的方式是它的的重要特征。因为高考训练了不知多少议论文的宝茹表示,这根本就是差不多的东西,除了是用诗的格式写成的外。
  虽然这类诗没有其他诗词那样考验天资灵性,但是它也考验了一点说理的能力,和不同角度看问题的能力,而不是真正古人的宝茹在这上面不知高出这时候的普通女孩子多少,这是因为这时候的女孩子没有那么多的信息可以接收。所以即使宝茹这诗写得不能说有多少文采,但至少作为理学诗来说是很合格的——而理学诗从来都是在儒生那里有特殊位置的。
  当然,这也是因为以这群小姑娘们的水准而言,宝茹也没掉出十名开外,不然大儒们再偏袒理学诗也是不能的了。
  宝茹听出陈敏珠话语中的友好——这可难得!听素香说过这位是真正的心高气傲之辈,不是一般女孩子那种骄娇二气,而是真正心中有一股傲然之气。当然她是有资格骄傲的,她靠不着家中,如今名满湖州全靠自己的才气所致。
  以她家的情形,父亲只是书院先生,门当户对能嫁什么人。可是如今多少大户提亲,虽然高门大户名门望族是没有的,但是富裕的耕读之家,或是大商贾家读书的次子,都是有提亲的,这就是她能骄傲的明证之一。
  不过她与素香说话倒没那么傲慢,这是因为素香也是个有才的,虽没她那般惊才绝艳,但终归是她眼中十分看得上的那种了,而今天,宝茹明显是要得到素香的待遇了。
  陈敏珠微微一笑道:“今日相见也是十分缘分,满场俗人,难得有妹妹这样不俗的,不若咱们三人寻个安静去处,品茗谈诗。”
  这里的三人还有一人就是素香,听起来真的好荣幸啊!但是宝茹已经被这位才女小姐惊呆了——她真的没把她学里的人得罪完么,这样为人处世的情商宝茹简直从没见过。
  宝茹她们是八个女孩子一起行动的,这一位出口就能把别人撇开,‘满场俗人’一下就把人家的朋友包括进去了——宝茹当场就要拒绝。哪管她名声震天,哪里有这样不通人情的。她原来对这陈敏珠印象很好,但是现在好印象已经荡然无存了。
  可是不等宝茹拒绝,素香已经答应下来。宝茹皱了皱眉头,没有驳她,只因素香恳求地看了她一眼。素香并不是那等为了‘讨好’一个才女会委屈自己朋友的人,她虽爱才,但那只不过是对才学本身罢了。她这般肯定有她的缘由,只能按下心头疑惑,先暂且去所谓‘品茗谈诗’。
  陈敏珠亲自与宝茹和素香倒茶,轻声说道:“自宋室南渡以后诗词文赋都日渐没得往昔天然气度,或有佳句也不过堆砌辞藻,特别是‘雅词’之说,说物竟不能直说物名,而要用些典故名称,这是什么道理。文以抒情,只要直指本心就是了,何须那般造作!”
  宝茹听她说这些,总觉得与《人间词话》中的一些论述很有相似之处,不由得接了一句:“一切景语皆情语!”
  “就是这般!”陈敏珠忍不住为宝茹的一句话击节称赞。
  宝茹忍住苦笑——这也是《人间词话》里头的。
  三人又说了些诗词上的事,好容易宝茹和素香才能不失礼地告辞——这可实在艰难。陈敏珠确实是个才女,只是说话间太让人觉得惊险了些,不知哪一句话就会让人尴尬不知应对,偏她自己不觉得。
  两人告辞后就去与其他人汇合,素香苦笑着与众人道:“我知你们疑惑我为何偏还要拉着宝茹与她打交道,这实在的没得法子了!她这人直的很,若是她看得顺眼的,不论长相、家财、身份,她都是好相处的很。若是看不顺眼的,一切就反之了。她是这般有名的才女,好些人追捧,她若恼了,只怕别人晓得了反说宝茹不好。反正就是顺着她说些话罢了,宝茹也遇不着她几回的。”
  众人听后都是无语,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才女竟然说是这般的——说不上是坏人,但实在很难搞啊!不过素香说的也对,她们也见不得几回,以后避着就是了。想通这一节后众人就丢开了,而是接着玩儿之前的游戏。
  闺阁玩乐,娇憨温婉,各有动人之处,这一幕果然就落到了别人眼中。
  这是几个年轻公子,中间一个被其他几个拥簇着,笑着道:“这是哪个学堂里的一班女孩子,太出色了些,竟是哪一个都是难得的美人。我是订亲了,不然就要动心求娶一位了。”
  其他人都当他是在说笑,这几个女孩子是十分动人,但是中间这位公子的身份太高——他祖父可是正三品大员。那些女孩子一看就是商贾人家出身,且不是那等财能通神的商贾,怎么能高攀。
  见众人没信,他又问边上的一个青年:“李诚,你来说,这其中哪一个最出色!”
  众人都觉得没甚悬念,首先自然是丽华,然后宝茹也不错。只是没想到那叫李诚的青年,只是笑了笑,道:“那一个穿桃红色袄儿的。”
  这正是玉楼。
  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李诚见玉楼第一眼就觉得这女孩子娇憨动人,别人是百个不及的,别人问他,他自然答玉楼最好——他已下定决心了,一定要知道这是谁家的小娘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首咏梅实际上是宋代陈亮的《梅花》
  第二首《雪梅》则其实是宋代卢梅坡的作品
 
 
第74章 跑商见闻
  梅花既开, 天气便一日日寒凉起来, 与湖州赏梅会差不多的时候, 在外怕跑商的郑卓一行人的船也快行到目的地泉州了。这一日天色暗沉,乌云压低, 显然是要下大雨的样子, 郑卓他们的船虽然是内河用得, 海上也用得的,但到底不是海船, 沿海而行倒是没什么风险, 但要是遇到风雨天总归是要格外小心就是了。
  船上众人忙乱, 白老大拉住了水手头领王歪头,商议道:“咱们是紧着时候直到泉州,还是寻一个小港暂且避一避风雨。”
  王歪头看了看天色, 用力吐了一口唾沫道:“当初在海上行走的时候,别说这般近海的风雨, 就是海上卷起大浪也是要走船!唉!只是这船实在不行, 只怕是拿经年的沙船还是别的船改的, 不敢冒险——我让水手们转舵靠岸罢!”
  白老大也知这船不好,这也是没得法子了,姚家又没得自己船。这又不是捕鱼的小舢板,造这种大货船太贵了,就是那等专门跑商的人家也不定会置下这样的家伙。故而只得去行会租船,跑商的人家多,行会的船从来供不应求, 轮到姚员外这等没什么关系,又是后入行的自然就没什么好船了。
  只是白老大不会把这话说出来,于是道:“那就靠岸就是了,总归是安稳第一,也不差耽搁这一点的!”
  船渐靠岸,只是附近实在没得港口,于是沿岸行船,直到看到一处避风的小湾,船上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靠近那小湾这才发现这儿早就泊了一艘船了,众人心里又是一紧——倒不是这小湾容不下两艘船。而是出门在外不敢掉以轻心,谁知这大雨天泊在这无人之地的船是什么船。若和他们一般是买卖人自然无事,若是海盗水贼之流在此处歇息,那他们哪里能善了!
  只不过稍稍安慰的是,看形制那船也是载货的,倒不像那些强人用的风帆巨大,船身较轻。但是到底还提着心,怕这是那些人的伪装,这也不是没可能。
  在众人担忧间船不再靠近,这时候那船上竟有人打出了旗语,王歪头听到底下水手报告,便十分欢喜地寻白老大去了。
  白老大此时正和郑卓等三个伙计一同商议如何应对,就听王歪头道:“白管事!是好事!那船不是什么海盗水贼的船,要我说咱们是担心太过了,哪家蟊贼敢在泉州港口附近徘徊,这可是圣人圈中的开海之地,早先剿灭海贼不知多少回了,周遭的小岛烧了又烧,地皮都刮去三尺,哪里还能藏下这些贼人!”
  说完这些他才说到正题:“方才那船上打了旗语,有些信息是咱们湖州水手才用的,那也是湖州船呢!隔着几千里路,水贼哪里能知咱们行会里秘密的旗语,定然是商船,还是咱们同乡!”
  这时候水手间的旗语只有行当里面的人才明白,而且各个地方还有自己行会内秘密使用的一些,外地贼人就是知道,一般也只能晓得自己本地的。能打出湖州的旗语,基本上就能确定身份了。
  两船相近这才能细看,果然是一艘商船,甲板上堆积了一些不怕日晒雨淋的货物,船上都是水手伙计,当中还站着几个老板一般的年轻人物。
  其中为首的一个年轻人隔着船朝郑卓他们这船上众人拱了拱手,大声道:“竟是同乡!他乡相遇实在可喜可贺!鄙人是湖州静县人氏,姓王,单名一个松字。因与伙伴见着贵东家船上悬着的旗子也有咱们湖州徽记,这才遣人打了旗语,也是怕贵东家心中疑虑!”
  众人听了这年轻人的话,又去看对面船上的旗帜,果然也有湖州徽记,只是旗帜朝着这小湾里头,他们原看不见。
  白老大也大声道:“原来是王老板,咱们是湖州府人氏!多谢王老板热心,不然真是不敢近前!还要冒着风雨喱!”
  之后大家又用湖州话说了几句江湖切口,这才真的放下心来,用板桥将两船相连,那王老板和他的伙伴到了郑卓他们船上——这是白老大相邀,要感谢他们这番热心。船上各样不便,但他们到底不是出海的船,经常会上岸补给,所以一桌饭菜还是整治得出的,只是这就不能求多么精细了。
  只见桌上摆了八.九个碗,就是猪头肉、熏鸡、海鱼、肚、肺、肝、肠几样,然后还有一大盘实心馒头——这就当饭了。至于酒是没有的,毕竟海上行船,还有这一大船货,哪里敢不警醒,不许喝酒是行里的规矩。至多就是一些水手偷着喝酒,他们这些伙计却从不敢犯。
  几人在桌前吃饭,没得推杯换盏,自然只能多说些闲话。先是互相叙了姓名,又多说了些湖州风物,那王松这才道:“却不想兄弟几个是走了好几趟这一路的了,我和我这些兄弟合伙跑这一回,这却是第一回,也不过是且行且看,战战兢兢的很,若是有什么差错哪里敢回家见老爹。”
  说到此处他才低声道:“咱们本是行到了前头一处了,那儿倒是有一个正经小港口,名换云桥铺的,本打算今夜泊在那儿。却遇上了一遭儿意外,只能往回行避一避。”
  白老大几人都被他的话吊起了兴趣,追问道:“却不知是什么事,我们见这泉州附近海面太平的很,总不会是水匪作恶罢!”
  王松摆摆手道:“唉!比那还不如呢!人说刁民刁民,可见一般百姓若是刁钻起来更是要命!那正是一伙子渔民船,正围住了一只中等大小的商船,船船相撞,趁着风势要那商船船覆罢。只是惭愧,这般场景咱们几个到底顾惜自身,不敢相救,这才退回了这里。”
  白老大跟着叹了一声道:“虽说可怜,但王老板幸得没有上前,这些本地渔民仗着是坐地户真个不惧咱们这些外地客商!若是你上前了,也是一般下场。这还不算,他们不只是想要翻船谋财,等到船翻后他们再假借救护之名,其实是抢夺财物。自然不会管苦主死活,若是苦主自此没了自然没得后续了。若是苦主侥幸冲到了岸上,去衙门讨公道,那才真叫没得法子,他们那里会承认,只说聚集一处是为了救人,至于财物早就沉了大海了!他们是本地人,做惯了这个,有门路的很,再没有因这个被告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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